男子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在灯下细细览阅。
他的神情未变,仍是一派清朗,可熟识他的人都注意到他的神色冷漠,分明是怒了。
哗啦——
薄薄的信纸被丢到一边,被一直侍奉在旁的双胞胎兄弟之一接下。
“郎君?”
男子挥挥手,让二人退下。
兄弟俩对看一眼后,缓慢退出客店。
待下了楼,弟弟才问:“郎君可是心情不好?”
兄长没有回答,而是展开信笺,一目十行。
“荒唐!”他斥骂道:“他们将郎君当成什么了!”
弟弟莫名其妙,接过来看了眼,也跟着骂:“不过是些下作东西!一面惦记好处,一面又编排郎君的不是。郎君这些年何等的辛苦,如今不过是到这江都躲个清静,竟还要被这等腌臜物件脏了眼!那绥安伯府在哪儿,我定要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通,好叫他们知道什么人招惹不得!”
“你若这般,才是连累郎君的名声。”兄长摸着下巴,思索说:“依我看,那老货要把女儿献给郎君,为了是与人谋前程。可要是这前程尽断,我看他要如何乞索。”
“那小娘子也是不要脸的!”弟弟啐了声,骂道:“就是被打死都是便宜她。”
“你又说浑话了。天下的女子,又有几个能过得顺遂,多是随波逐流,一辈子浑浑噩噩罢了。如这伯府女郎,看似风光,可谁又知道其中苦楚。郎君在外面是什么名声?早先国公夫人与人说想要给郎君置一房妻室,还未相看,那女郎便要死要活的。家人舍不得,才半月就将人匆匆嫁了。”
弟弟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怜惜娇娇,难怪要多个花蝴蝶的名声。”
楼下,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厉害。
楼上,一身赭衣的男人捋着长须,正了正幞头,这才敲响房门。
……
姜萱又一次自梦中惊醒。
醒来时看向四周,俱是熟悉的摆设,而不是在那个荒芜的雪原。
“娘子可是渴了?”松柳还未彻底清醒,眼皮耷拉着,不住的打着哈欠。
“嗯。”她说。
待饮了半杯温水,姜萱才觉得胸口憋着的那口郁气散掉大半。“你去睡吧,我这边无碍。”
“婢子在这里陪着娘子吧。”
“去吧,你在这儿吵的我睡不着。”
松柳睡熟了就爱打呼,吵的一起睡的碧荷苦不堪言,把人硬给推到吕嬷嬷那间去了。反正吕嬷嬷觉多,就算外面电闪雷鸣也照样睡的舒坦。
“那……婢子就先出去了。”
看着夹着腿,小碎步出门的松柳,姜萱披衣起身。
她擎着一盏油灯,径自去了小书房。
书房不大,拾掇倒是齐齐整整。书架上摆放的也非名家典籍,而是一些时兴的话本。任谁看一眼,都要以为屋主是个不学无术的。
可这是一间女儿家的书房,倒也不好指摘。
松涛苑是姜萱的地盘,旁人可不敢靠近。就是不懂看人脸色的姜若,也知道但凡真的闯进这里,可不是吃一顿排揎就能了事。
姜萱来书房,却并非是看书,而是找出了一匣子去岁做的花笺。
花笺貌美,却要搁置一年方可使用。余一年的花笺少了轻浮,更显高雅。
这一下子花笺是用鲜花草叶干制制成,不仅花样繁多,还透着淡淡的花草气息。薄薄的花草被夹在麻纸与书页之间,慢慢阴干成干制花草。原本娇嫩的花瓣失了水分,颜色却不曾变化,但已经达到薄而透光的性状。
抄纸时将花草小心摆在其上,又淋上一层薄薄的纸浆,晾晒干透后便成了花笺。
另一种要更复杂些,她去岁刚学着侍弄花笺,还没来得及学会。
挑拣了一张桃花笺,与灯下细细观看。
纸中添了桃花粉沁出的汁液,晒干后成粉,复又加入纸浆,方能得一张妃色的纸张。晒干后,纸色变浅,让这抹妃色更像于建康驼峰山上所见的那片桃林之色。
初夏的夜里,仍有寒凉。
姜萱紧了紧衣裳,研磨铺纸。
笔尖微顿,思索片刻,才写下第一句。
或许是天生没开窍,她在诗词方面很是欠缺,偶尔诗会时总要被人笑话。闺阁女子间的笑闹,并非是不怀好意,不过是调侃一二。要真的当了真,可见心思深沉。
倒是被姜若嘲讽过一两次,是沈大娘替她找了场子。她犹自记得那时沈大娘是这般语气……
“你说阿萱诗文不好?那不如你来以这落雪为题,做一首诗可好?姜家阿若,你要做不出来,可也别叫姐妹们浪费功夫等待了。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脸面,敢嘲笑阿萱。论才情,你比她是天壤之别。论心性,你歹毒小气,阿萱却是温顺大方。单单这两项你就比不过,可也好意思与外人说阿萱的不是?要我说,你就该和你那糊涂的母亲一起跪家庙去,这辈子都不要出门才好。分明是一家姐妹,竟把亲姐姐视若仇敌,你姜家阿若可真是厉害了啊。”m.χIùmЬ.CǒM
沈大娘还有其他嘲讽的话,姜萱只记得姜若难堪的表情,后来她说的倒是不记得了。不过,姜若这人倒也厉害。任沈大娘如何嘲讽,就是纹丝不动。哪怕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离去。
也怪小箫氏一门心思都扑在姜延波身上,姜思死了后,对这个女儿也没那心情看顾。姜若年纪也不小了,名声却不好,根本无人肯相看,也难怪着了急。
于姜萱而言,她有时倒是会羡慕姜若。
羡慕她过得肆意,不若她小心翼翼。羡慕她坏的彻底,不像她瞻前顾后,还要做面子文章。
思虑间,一张信笺已书写。
姜萱轻轻弹了弹花笺,等着字迹干透的时候,又去挑选了一个平淡无奇的信封。
信封上也不曾写了什么,只捡了颜料勾勒出一支花开正好的桃花。
姜萱将花笺叠好装进信封,便擎着灯回到卧室。选了一小包茶叶,也一并塞进这并不算宽敞的信封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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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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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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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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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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