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们兄妹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大大小小的事也没断过,我们只有平安才能让她放心,即便我们忙得都顾不上多去看她,但只要知道我们没什么事她就知足了,可是我们不管哪个有了烦恼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呢?我做听神经瘤开颅手术没敢惊动她,隔了半年我才回去,就说耳朵不好做了个手术。她眼见我这样还是急在心里,她除了给我要偏方、求神问道,总是催问我再去外地看了没有。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办法,对我说把食指塞到耳朵里,塞紧再猛地拔出来,能听到“嗡”的一响,她怕我不做,还举起她僵硬的手臂做演示,“你看,就这样,你没事了就记着做做。”我心里苦笑,这是治轻微耳鸣的,但我还是答应着“好,好”,装作认真地当她面做几下。我这么大了竟然还要她这样的揪心,每每想起这些我只会无声地流泪。
我的耳朵生病后渐渐地电话也听不清了,和朋友、同事还可以发短信、发邮件交流,可是最痛苦的是不能再给我妈打电话了,尽管我们相互电话里说的无非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话,但我和她没有第二种渠道可以交流了。听力开始变差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拨通家里的电话,我知道我妈腿脚不好,挪到电话跟前时间比较长,所以我都习惯让电话铃多响一会,别让她因为急着接电话被桌椅绊倒。电话铃响着的时候我既希望她接起来,又怕她接起来。有时候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我反而会长长舒一口气,默然放下捏得发湿的听筒,好像拨电话这个仪式已经足够了。起初在电话里我其实只是想听到她的声音,也让她听到我说我都好,工作不忙,孩子也好。她年龄大了耳朵也有点背,但比我强多了,她担心我听不见,我担心她听不清,我们总是扯着嗓子你说东我说西,虽然我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我想她絮絮叨叨倾诉了也就够了吧。
我的听力越来越不行了,我回家唯一可以享受的和她聊家常也困难了,白天坐在旁边看着她说话,大概也能估摸说的什么,或者有姐姐在旁边把她说的话写到纸上。晚上我躺在她身边,她伸过她粗糙的大手在我胸前上下左右轻轻揉着,说这样可以舒缓血脉,是不是会对耳朵好些,说实话我从不记得我妈抱过我,这么大了好像第一次和我妈这样亲密接触,还真有点不习惯。她还想给我说什么,我心里难受极了,也很烦我自己为什么就听不清呢,我只好硬着心说“妈,赶紧睡觉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我甚至不敢面对她的眼睛,那么忧心忡忡的。我帮她拉好被子,转身装睡,我知道她一定也没睡意,还在凝神看着我,可我没有办法和她面对。
我妈虽不识字,但她天天雷打不动翻黄历,除了记着初一、十五要烧香,还记着我们全家每个人的阴历生日,从我爷爷到我爸、我们每一个孩子,甚至下一辈的孩子,甚至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从腊月到正月一个也不会漏。我的一个玩伴长到20多岁,在他妈去世后才发现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来问我妈是不是记得。每逢家里有人要过生日了,我妈早早就开始念叨,就算再没什么吃的,她也会多少变出点好吃的过个简单的生日,但她从来不提自己的生日。我们那么多孩子竟然一直都没人知道我妈的生日是哪一天,直到她老了我们才想起也应该给她过生日啊,偶然谁问起她的生日提一下她都很高兴,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但其实心里是喜欢热闹的。我非常惭愧,尽管我记性很好,记着很多朋友的生日,可是一直没记住我妈的生日到底是哪天,直到我妈80大寿才终于记住了她的生日——1929年八月初九。
我妈说她自生下来就命硬,在月子里一场大病眼看没救了,我外爷已经把她扔到地上的一堆干草上,只能咽气了就卷出去埋了,没想到在我外婆的哭声里她竟然又活过来了。我爸活着时她自怜自艾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因为没文化被我爸“在脚底下蹂了一辈子”,我爸去世后她倒再不提了。虽然我和我爸的感情更亲近,但在我自己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每每想起我妈的人生,我忍不住设想如果她当年就嫁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相守在一起,身边不但有人嘘寒问暖,还有人帮她分担体力活,那样她是不是会更踏实呢?或者听我大妗子的劝告,随便留我们哪个姑娘在身边,在她年老时端茶倒水伺候起居,她就不会这样辛苦了吧?xiumb.com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一——二十七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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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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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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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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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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