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农村孩子没有机会上幼儿园,也几乎没有学前教育,所以上学前真是完完全全的无知少年。整天在山野间疯惯了,也不想被圈在校园里整齐划一地做操,或者背着手在教室听课,那多不自在呀。我们偶然无聊地三五结伴去学校外面看热闹,有时候听到教室里传来古里古怪的朗读声,好像一句也听不懂,不知道是什么话,只记住了“田面馍”(CHAIRMANMAO),哈哈,我们吃的苞谷面做的馍馍不是就叫田面馍吗?有时候透过学校的土围墙缝看见扛着木头长枪、带着“红卫兵”(卫还是繁体字)袖章练操的高年级学生,乐得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泪出来,简直要笑死了。真觉得怎么会那么好笑呢,他们又不是解放军呀,还那么装模作样的。
一般孩子到七岁就该给送到学校去了,那么大的孩子除了能帮家里的猪羊找些野菜,挑桶水或者两个人抬一桶水,捡个柴火,拾个麦穗,掰个苞谷,点个蒜、拣点牙膏皮之类的破烂什么的,打点边边角角的下手,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呢?干不了太多顶得住的事,疯在外面倒有可能时时会惹祸。对付这些野猫野狗一样的“小土匪”,一学期掏三两元的学费送到学校被老师管教,名正言顺地用教鞭打是最好的办法了,大人也落个省心。
那时候能让大人烦恼的事情,无非是这样的小破事:孩子去山上采野果蹭破了脸呀,去水里摸鱼被水蛭钻到小腿了,折花被蜜蜂叮了,被蛇咬了,爬树掏鸟窝扯破裤子了,捉牛虻被牲口圈的驴踢了,去河坝游泳丢鞋了,偷家里的零钱买东西了,甚至相互玩不到一起打破头了,把别的孩子的铁环钩子藏起来了,偷人家的玻璃弹子了,抢人家烟盒叠得纸三角了,或者偷人家菜地的西红柿了,甚至去邻村果园偷果子了,个别胆子大的去附近工厂偷小东西了……自家的皮肉衣物损失当然免不了孩子再挨顿打,大人自认倒霉,但干了偷鸡摸狗被人家找上门来,那就丢了里子又丢面子,免不了一阵热闹的连骂带打,顿时鬼哭狼嚎,鸡飞狗跳,小孩只知道淘气,大人却觉得臊脸。如果直接找到当爹的,基本二话不问,随便抄起家伙就下手了,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直到打红了眼睛。有时候打累了也会歇口气,啐扣唾沫,捋起袖子教训“你个小狗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屁股痒痒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不一次把你的毛病取掉还怪了。”如果揪到当妈的跟前,大抵伴随着这样一通咒骂,都像一个老师教得一样如出一辙,“哎呀,把你个小短寿的,看我今天不把你的皮剥了,把你的腿打断,谁让你手长(chang)去偷人家的东西呢?家里什么没有呢?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呀,你咋不知道丢人伤脸呢?你怎么不早死了去呀,就当我没你这个娃。”为了证明大人并非没有管教,当着找上门来的人不管是当爹的还是当妈的有一点倒是相同的,就是出手肯定更狠一点,给自己孩子看,也给人家看。讨说法的人一看这架势,便宜是讨不上了,只好说“算了,算了,别把娃打坏了。”权当上门找来出了口恶气。往往这样鸡零狗碎的事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转眼间就成了半个村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xǐυmь.℃òm
我听我爸说过可怕的事,一个男孩上树掏鸟窝,刚爬上去才张着嘴看究竟呢,鸟窝里窜出一条蛇钻进他的嗓子眼了,我听着直起鸡皮疙瘩,也没敢再问到底是真是假,是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事。不过这样的危险基本与我无缘,因为我像笨熊一样不会爬树。我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伙伴们在麦场旁边的矮墙上健步如飞地跑了一圈有一圈,我战战兢兢上去没走几步就掉下来了。他们跳河坝上高高的水渠如履平地,我却吓得只敢从下面绕过去。那时候没见过几个车,走在马路上远远听见“嘀嘀”的喇叭声我就吓得定定站在路边,有时候还紧紧抱在路边大树背后等车开远,唯恐呼啸而过的卡车把我卷到车底。去井边打水我也唯恐水桶把我拽下去,尤其是冬天井台边结满厚厚的坚冰,又光又滑,我可不敢像姐姐一样若无其事地双腿跨开站在井口上,三下两下就提上来一桶水。在邻近几个村重复看了三四遍电影《农奴》,我只记得那是个阴森恐怖的电影,但好多场景都是闭着眼睛捂着脸看的,到底怎么可怕其实不知道。我不光是因为年龄小,还因为笨手笨脚,永远是姐姐他们的跟屁虫。跳皮筋我升不了几级就成了撑皮筋的,跳绳我跳不了几下就成了摇绳的,跳沙包、掰骨头、踢毽子这些要巧手巧脚干的事,我只有看姐姐变花样、显神通的份。
说起打水,实在是让我畏难的事。我只敢偶然伸头看看井底,黑幽幽的水光一晃一晃,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反正我不敢跨在井口上汲水,轮到我汲水,我都是站在井台下把水桶扔下去,晃几下装了水,把铁桶顺着井壁一点一点拽上来,井绳又湿又滑磨着井口,只听得铁桶和井壁的石头磕磕碰碰,丁零当啷一路作响,提起水桶一看,最多只有半桶水。我小姐姐很见不得我这样缩手缩脚的样子,她一声不吭提起半桶水倒下去,再提上来满满一桶水。我俩用一根棍子抬水,但往往还在井边就闹别扭了,我真的觉得抬水有点费力啊,不是找茬说棍子没在两人中间,就是嫌她个子高抬得高,水桶滑得离她远了,离我近了。她不爱说话,每到这时,只是狠狠瞪我一眼,一把抽掉棍子扔到一边,一个人提起水桶。她当然不可能直直地提起一桶水走回家去,左甩一下,右甩一下,一路摇晃着,我讪讪地拎着棍子跟在后面。眼看水也洒出来了,她的裤腿鞋子也泼湿了,我赶紧上去嬉皮笑脸求饶“还是我们抬上吧。”我知错了还不行嘛?我姐是个犟驴脾气,她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咬着嘴唇,挣红了脸提着水桶回去,她也不告状,但我妈一看架势自然免不了臭骂我偷奸耍滑,我姐也会一整天再不和我说话。
我小姐姐大我两岁,她只上了两个月学就死活再不去了,据说是因为老师提问答不上来害怕,起初家里人以为过几天想通就去了,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过了一周老师找上门来,我姐姐只是躲着不见,老师走了我妈说起上学的事她气得满地打滚,哭天抢地,不管说啥反正是不去上学了。眼看我姐晃了一年已经八岁了,七六年春天开学时家里人不知怎么想到我了,这个小泼皮好像胆子大些不太怕生,那就陪着姐姐上学去吧。等家里人共谋做了这样的英明决定时,我这个主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我还没到上学时间,姐姐逃学像逃监狱似的,凭啥要把我早早关到学校去?好日子为啥提前一年就要结束呢?
我二姐是从村里学校的高中生,她根本不会想到要征求我的意见就拖着我去学校报名。我只是反抗,嚎啕大哭了一路没有用,棉袄袖子都快被眼泪抹湿了,眼看到学校了,我拿出耍赖的本事,上身死死抵着学校的围墙,墙上的土屑都被我的棉袄蹭得簌簌掉落,我真恨不得贴到墙上,那样她就拖不动我了。不知道学校里到底什么样,反正我不想进去。当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还是被领去报名注册了,老师看着我说“你二姐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学生,看你的机灵样将来肯定能像她一样。”
高年级在校园里的教室上课,一二年级没地方,被安置在村里解放后没收的地主家小二楼里。我带着自家的小板凳和一块墨汁染的小木板,与一群和我差不多拖着鼻涕的孩子一起,坐在木楼的空房间开始了作为学生的生涯。我还不知道从一到十怎么数,在课堂上数着竹段开始认数,竹段是我妈才从扫院的大扫帚上截下的。第一节课就来了下马威,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厉害的数学老师因为我算不出数让我伸着手心挨教鞭的情景。那是个从城里下放来的老太太,姓朱,头发花白,有点微胖,眼睛小,嘴唇厚,她眯起眼睛骂人时眼睛格外凶,嘴巴也格外毒,其实光她那一口威严的普通话就把我们这些满嘴土话的乡里娃给镇住了。二姐说别看她人厉害可是课教得好,但因为我脑子反应不快挨了打,想起这个数学老师我就害怕,也从此怕起了数学。
上到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据说落实政策回城了,我再也没挨过哪个老师的打了,其实我好像也就被她打过那一次,但实在印象太深了。我们换了本村的民办教师,他只是完小毕业的,也就是只上了五年级却给我们教三年级的数学,经常讲到一半讲不下去,到别的老师那里问清楚了再接着给我们讲。他除了要教课也要种地,不知道教课和种地哪个是主业哪个是副业,我们几个学习好的学生就担负起批改作业、甚至批改试卷的任务,我当然经常是考完没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分数了,但我对数学一直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我记得我参加过一次全公社的数学竞赛得了二等奖,从没得过那么丰厚的奖品,两本牛皮纸的笔记本,两打铅笔,还有一个稀罕的铁铅笔盒,绿色的背景上面左边是个小姑娘的笑脸,右边是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刚等我从主席台领奖下来同学就围上来看热闹,我小姐姐自然也在围观者行列,没想到班主任老师过来拍拍她的脑袋她说“看啥呢,你是姐姐,你都没得上。”姐姐一下子羞红了脸,我也觉得非常难堪,捏着手里的东西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幕一下子刻在了我心里,我不能怪怨老师不该这样说,当面厚此薄彼,我只能暗自想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因为学习好翘尾巴,我不能伤害我姐姐,让她受刺激。我后来参加作文竞赛好像还得过一本《小海马奇遇记》和一本《小灵通面向未来》的书。(话说多年后我上高二文科班的班主任温老师是教数学的,他对我很赏识也期望很高,我为了不让他失望,重新燃起对数学的兴趣,激发了学习数学的潜力,以至于他后来在教研室里逢人就夸文科学生没见过我这样数学好的,他绝对想不到我曾经很害怕数学,对数学也不是很感冒。温老师正当盛年时因为白血病已经去世多年,但他对我的厚爱依然让我难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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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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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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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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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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