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出发之前,李定国说好要帮艾能奇整理战袍,他取来艾能奇生前最爱穿的衣物,叠好了又弄散,散了,乱了,就再叠好,如此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叠了好几次。
随行将士说道:“安西王,板车都准备好了,这会儿不下雨,路比较好走,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李定国没有回应。
将士又说:“安西王,请节哀!”
李定国许是没有细心地发现,在艾能奇的营帐里,转瞬多了不少白帐子,与先前在贵州布置洞房的时候,场景还真是差很大。
将士看着李定国这副模样,格外心疼,他跟路边乞者没啥区别,发冠歪七扭八,青丝凌乱,战袍脏兮兮的,鞋上还有不少干掉的泥末。
李定国像耳聋了那般,不管是谁说话,他都听不进去,只顾着细心地帮艾能奇整理战袍,再瞧着他熟睡姿态。
将士们着实拿李定国没办法,只能走到营帐外接着等。
小兵凑过脸儿,问那位将士:“怎么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将士一脸无奈地说道:“再等等吧,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话才刚说完,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下,李定国就出现在他的身后。
“嘘,你们聊天儿小点声,不要吵到我四弟睡觉。”李定国的表情里写着平静,不像忧伤,又不像欢愉,“对了,帮我去找些粗条子。”
粗条子,就是荆棘,又大又粗的那一种类型,以前征战的时候,李定国就喜欢拿粗条子刮背,贼爽。
“好嘞。”将士们看不出李定国的情绪,愈发担心,这种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位小兵立即去寻来他想要的粗条子,尽挑些又粗又刺的荆条,心里琢磨着这李定国的癖好有点儿刺激,殊不知他拿来荆条意欲做何。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兵将荆条交予李定国,而将士们也细心地发现,他把艾能奇打扮得英姿勃发,就连常穿的那些衣物,都叠得整整齐齐。
行军打仗的男子,哪有这般矫情,衣服惯了乱塞,还真没有谁人见过李定国整理衣物,将士们不禁感慨道:“不曾见安西王这般。”
的确,张献忠驾鹤西归之时,李定国很是伤心,倒也能快速振作起来,可这一回,他给人一种哀莫过于心死的感觉。
李定国双臂一挥,猛地撕掉一件白衣,反手就将荆条捆了起来,又脱去他那一身满是尘灰的战袍。
他光着上身,“两线六腹肌”尽显。
幸好营地多半是爷们儿,不然,就他这等身材,怕是难免惹来一阵阵女子的尖叫。
李定国将一大捆荆条绑在自己的后背上,抱着艾能奇的躯壳,缓缓走出营帐,很是体贴细致地将他放在板车中间,任白花与他簇拥。
“四弟,二哥带你回家……”在战场上长大的兄弟以天地为家,李定国如是,可现代李渊却认为,有至亲之人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我们回昆明……”
雨后的东川景色秀丽,不像适才那般,任金戈铁马踏过,李定国在艾能奇耳旁轻声说道:“四弟,我们出发了,先委屈你躺一会儿……”
说罢,李定国用力甩动白布,毫无偏差地盖住艾能奇,这一刻,李定国留下一滴沉重的男儿泪。ωωω.χΙυΜЬ.Cǒm
一群护送艾能奇躯壳的将士,如练兵这般井然有序,安静地围在板车两侧,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生怕惊扰到他的休息。
李定国的后背原本就满是刀疤,此刻又被无情的荆条狠狠地扎入肉中,热血淌了下来,可他没有一丝疼痛感,或许,他是痛在心上。
孙可望独自泡在温泉池里,回想起昔日种种,他说不清是温泉热气所致,还是痛由心生,红了眼睛,坐在温泉池里一动不动。
犹记得那时,孙可望和两名副将在贵州挨家挨户地寻找绣工,想为艾能奇夫妇做一件新衣,他走了很远的路,敲了很多户人家的大门,被拒绝了很多次。
当时的感受,恍如昨日。
孙可望想过无数次,他们身边的将士们,总有一天都会躺在战场上,为了完成大西政权的宏愿而献出自己的一生。
可他就是没有想过,他们四兄弟会散。
孙可望多么欣赏艾能奇,每次讲起兵法,讨论征战计策,艾能奇都不是最聪明的一个,可是,他一点就通又英勇善战,着实讨人喜欢。
当然,有对比就有伤害,刘文秀那么缺心眼儿,自然衬得艾能奇更加厉害,孙可望顺了黔国公府不少财富,还为艾能奇在昆明安了家。
他就这么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地坐在温泉池里,回想着过往与艾能奇有关的一切,没有谁敢打扰他。
阮香躺在塌上,茶饭不思,滴水不沾,小龙玉很是担心,哄着她说道:“阮香姐姐起来陪小龙玉吃饭,好不好?小龙玉分一半的大饼给你吃。”
阮香望着墙面儿,双眼迷离,一语不发。
小龙玉又说道:“阮香姐姐,吃点东西吧,龙玉会担心你的。”
她还是呆在床榻上,眼睛红肿,时不时地就流下一行热泪,不带眨一下,仿佛心死了那般,空空如也。
小龙玉知道艾能奇回不来了,可她不懂得悲伤,只是有些许心疼和不舍,小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略带哭腔又有些撒娇的味道,轻声喊道:“阮香姐姐……”
她依旧没有回应。
杨畏知见到龙在田将军,未有打招呼的习惯,问道:“这大西军最近是出了何事?我看府上的将士,情绪不咋地,是啥子情况?”
龙在田将军轻声感叹,又摇了摇头,“失去了一条汉子啊!”
“谁?”杨畏知对大西军早有耳闻,算是颇为了解,听龙在田说起艾能奇卒的消息,他也是英雄惜英雄,暂且收起笑面,转而皱起眉头,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龙在田一直把孙可望和李定国视为自家孙子,他们失去一个爱弟,龙在田亦感到悲伤不已,“就让他们休整一段时间吧,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不知由何时开始,或许他们自身都未细心察觉,龙在田将军和杨畏知已将这四将军当成朋友,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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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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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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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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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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