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再见到唐砚之,已经是剧组即将复工的时候了。
天气转寒,唐砚之穿了一件黑色的加绒外套,手上提着公文包,站在离顾昀几步远的宽大的办公室门口,显得有些瘦骨支离。
“阿昀,对不起。”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顾昀顿了顿,一阵无可奈何:“那件事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唐砚之伸手扶在门框上,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来:“伤口还疼吗?”
顾昀苦笑:“现在才来问,那么多天都不见你人影,电话短信都没一个,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唐砚之愣怔一下,讷讷地道:“对不起。”
顾昀被他一本正经的道歉逗笑了,说:“早就没事了,不做太剧烈的运动就没事。”
“那就好……我有东西要给你。”唐砚之说着,低头打开了公文包,衣袖微微滑落下去,露出一截灰败的手腕。
他翻了两下,拿出一本厚重的精装笔记本,递给顾昀:“这个,你拿着。”
“什么?”顾昀有些纳闷地接了过来,却是还没翻开就明白了七八分。
笔记本每隔一定的页数就在旁边贴了一张标签,大概贴了七八张的样子,上面写着“饮食”“用药”“禁忌”“爱好”……以及“MRG”。
顾昀草草翻了两页,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是一本和辛愿的一切有关的笔记本,他拿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连他的心脏都有些沉甸甸的。
耳边响起唐砚之低哑的声音:“之前说过要交代你一些MRG的细节,但是一直都没有时间,我担心说不清楚,就写出来了,你有空的时候多看一看,这样……”
顾昀蹙眉闷闷地打断他:“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我和辛愿告白了…但是她拒绝了。”
“……”唐砚之每次被打断,总是要花费一些时间去理解对方的意思,这次也不例外地停顿了很久,才迟钝地问,“什么…?为什么?”
顾昀苦涩地垂眸:“她说,已经不喜欢我了。”
唐砚之迟疑一阵,喃喃道:“不可能啊……你,你和她说当年的事情了吗?”
顾昀面色难看:“嗯,但是没说酒会的事情。”
“哦……”唐砚之干哑地应着,现在原地有些费力地想了一会儿,说,“……你别,你别着急,可能是这样,她可能一时间不能够接受,她最近压力很大,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太着急吗?你突然说这么多,可能就是吓到她了。”
顾昀苦笑:“可是她那天看起来挺冷静的。”
唐砚之愣了愣,轻叹一声,眼里是满满的心疼:“小愿她,很能逞强。而且阿昀,你不是说过,如果她没有喜欢上别人,就算她不喜欢你了,你也不会放手的吗?不要放弃啊。”
“……砚之,”顾昀轻咳两声,“你是真的不喜欢辛愿了吗?”
唐砚之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垂眸:“我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我不认为,有人会为不喜欢的人写满一整本笔记本。”
“这个,我写了很久了,”唐砚之轻轻地说,眼睫颤抖着,显出几分脆弱来,“我还喜欢她的时候就开始写了,只有MRG那部分,是后来补上去的,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一起给你比较好。”
这样,你应该能好好照顾她。
其实总觉得,交给谁,都不放心呢。那个脆弱又敏感的傻丫头,一不小心就会委屈得泪流满面,也很容易就笑眼弯弯。
可是,我没有机会再照顾她了。
顾昀沉吟半晌,用力捏着手中的笔记本,沉声道:“砚之,如果,我说如果,如果辛愿喜欢上你了……你会怎么办?”
“……”唐砚之一时间没有回应。
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意义也没有可能的假设呢。
他已经连思考答案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是为了图个心安吧……怕他以后会反悔,再去纠缠不清。
根本就不需要的,他已经没有以后了。
唐砚之有些混乱地想着,然后缓缓开口:“就算…就算是那样,我也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去打扰你们。”
“这样吗。”顾昀深深皱起眉头。
—
辛愿在复工会议上再次见到唐砚之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一身西装革履,衬得人精神了些,脸色却还是掩饰不住的苍白憔悴。
让辛愿觉得最为不安的是,他发言的时候,手里拿着发言稿。
向来在这种场合毫无压力地就能够出口成章,说得一干人等心服口服的人,什么时候需要过发言稿。
可是眼下,他手里是真的拿着一张布满黑字的白纸,说两三句就低头去看一看,颇为吃力的样子。
会议结束后,他立刻就披上了一件宽厚的大衣,扶着会议桌慢慢地走着。
辛愿都没顾上收拾自己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踌躇着喊了他一声:“唐砚之…你还好吗?”
这些天,她给他打了不少电话,也发了不少短信,为妈妈的事情向他道歉,问他孩子好不好,背上的伤有没有去检查,他总是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忙你的。
可是今天见到他,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好。
唐砚之胃痛得有些恍惚,抬起头来朦朦胧胧地看到辛愿,干白的嘴唇微启,低声说了句:“不要靠近我。”
辛愿脸色一白,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胆怯地后退一步,“哦”了一声默默地转过身。
她本就是懦弱至极的软柿子一枚,本来就觉得无颜面对他,现在他拒她于千里之外,让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唐砚之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胃里的翻绞也减轻些许,才怔怔地把后面的话说完:“我感冒了,会……”
还没来得及说完,又被胃里的抽搐打断,他疲惫地撑住会议桌,手心渗出来的冷汗渐渐浸得桌面湿滑黏腻。
闭着眼睛捱过疼痛,他吐出口气,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说:“小愿,你不要靠近我,我感冒了,会传染。”
终于说完了。
可是,又没有人听了。
—
剧组再次回到了山里。
十一月份的天气,山里的树已经开始枯黄,山风瑟瑟,常常吹得辛愿不自觉地打着寒战,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大衣里。
其实她可以不用天天过来,但是她还是想过来。
不忙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唐砚之的身影。大多数时候,他都跟在顾昀身边,而顾昀休息,由助理覃明陪着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待着。
有时候,他在膝盖上摊开他的日记本,无声地写着东西。
有时候,他捧着那本彼得兔相簿,轻轻地摩挲着页角。
辛愿厚着脸皮,还是想去找他。
公司给的版税已经到账了,不小一笔钱,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把他打给妈妈的那些钱还给他,好好地跟他道个歉。
辛愿从他背后靠近他的时候,他正在看着那张胎儿三个月的b超图,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童话故事。
胎教吗?
她记得她怀孕的时候,他也是很执着于胎教的,买了不少的相关书籍,其中就包括很多童话故事书,她不愿意读,他就一本一本换着读。
总觉得,这人从小到大应该都没读过什么童话,声音虽然温柔,语调却奇怪得很,谜之抑扬顿挫,仿佛在打营销比赛做presentation,尤其是在读故事里的角色说的话的时候,更是各种别扭,听得她忍俊不禁,忍不住就要把书抢过来替他读。
这时候他就会笑得很开心,摸摸她的脑袋说:“小愿,你高兴就好,书上说,妈妈能够保持好心情就是最好的胎教。”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美好温馨的时光并不太多,只有两段。
一段是他跟她告白之前,她只单纯地拿他当朋友的时候。
另一段,就是他们结婚,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的时候。
如果,那个孩子活了下来,她和他之间,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想想就觉得心底酸涩,辛愿甩了甩脑袋,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忽然听不到他念童话故事了,而是“啪嗒”一声,像是水滴拍打在纸张上,细微的声响。
辛愿垂眸看去,顿时怔住了。
唐砚之正在看的那张照片上,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上面,他咳嗽一声,一只手从口袋里掏了纸巾捂住口鼻,剩下的手想再拿纸巾擦拭相片,动作却十分艰难,相簿眼看着就要从膝盖上滑落下去。
辛愿及时地接住了相簿,替他擦去了相片上的血污。
唐砚之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把相簿从她手里拿回来,辛愿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慌。
“谢谢…谢谢小愿…”他说着,似乎鼻腔里血流得更厉害了,他便更加用力地按着。
辛愿看着他手下殷红的纸巾,只觉得心脏一阵又一阵揪扯般的剧痛,让她难过得想哭,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血止住了,唐砚之把被血浸透的纸巾取下来,揉成一团,看着她轻轻地说:“小愿,把你的纸给我。”
辛愿听话地把她刚刚用来擦相片的纸给他。
他接了过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只黑色的塑料袋,把纸往里扔,然后扎紧了袋口。
“怎么…怎么会又流鼻血了?”辛愿心疼地问道,“你最近常常这样吗?”
唐砚之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困惑,仿佛在确认她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答:“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有些干燥。”
辛愿蹙眉。
他垂着眸,静静地想了想,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小愿,你离我远一些好吗?我有点感冒。”
辛愿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怕传染。”
他弯眸浅浅地笑起来,带着淡淡鼻音的声音更添了几分柔和:“你这个季节一感冒,总是要病很久的。”
“……”
“以后这个时候,你自己要多注意。”他温和地说道。
辛愿没有回应,因为她看到他一边说话,一边正悄悄地想把那本相簿藏起来。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手颤了一下,泄露了一丝慌乱,相簿险些掉下去。
辛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却反应剧烈地抓紧了相簿,低低地喊了一声“不要”。
辛愿触电一般收回了手,讷讷地站着。
唐砚之苍白着脸,将相簿拢入怀中,喃喃地说着:“这里面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的…”
不要拿走了。
不要再拿走了。
他只剩下这个了。wWW.ΧìǔΜЬ.CǒΜ
“我…我不碰,对不起,”辛愿稍稍后退了一步,有些难堪地低着头,静默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我是想说,我应该把我妈妈找你要的那些钱还你。”
唐砚之抱着相簿摇了摇头,手指犹在轻微地发着抖。
“不用了……”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撑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身走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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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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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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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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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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