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之曾经也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光芒万丈,所有的温暖与爱都聚拢在他的身边,而有些人就算倾尽所有,也留不住他想要的一切。
现在他明白了,老天其实是最公平的,他知道哪些人应该被善待,哪些人应该受惩罚。
顾昀那样的人,善良而阳光,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要为别人好,无论对着什么人,都会拿出百分百的真心,全心全意地去做,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就想让人把全世界都捧到他眼前。
而他,是那样的冷漠自私,在那么多人都恳求他,请他让生病的顾昀休息一会儿,他全都置之不理。
所以他受到了惩罚,小云离开了他,永远地。
他这样的人,注定是什么也留不住的,一无所有,就是他最后的结局,不要连累到别人,就是最好的了。
可他已经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和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他再也没有能说话的人了,这就是他的惩罚。
他一定要赎罪,保佑他无缘见面的孩子平安快乐地到天堂去。
—
陈硕站在病房门口,从门上的小玻璃窗里看进去,只觉得心里憋闷难受,让他恨不得在胸口凿开一个洞透透气。
唐砚之在刚买回来的笔记本上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边写边哭。
他若是愿意放声大哭,陈硕倒觉得还好,关键就在于他那么痛苦,还在竭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弄出什么大动静,抽噎得厉害的时候,他就紧紧闭着眼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把声音硬生生地吞下去,然后艰难地吸一口气,提起笔继续写。
医生说,他的哮喘病如果平时不好好养护,本来就很容易导致心脏方面的疾病,现下他又长期疲劳积郁,心脏已经有一些问题了,时常有心跳乏力,供血不足的症状,这几日也上过几次呼吸机。
再这样耗下去……
陈硕握紧了手中的手机,恨不得马上打电话把辛愿叫过来,可是这个傻学弟不愿意。
他问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的回答从来都只有一句话:学长,你不要告诉小愿。
他立刻答应了那还好,倘若他迟疑了那么一两秒,他就一副急得想要跪下来求他的模样:学长,求求你,你帮帮我。
这样也算帮吗?
陈硕叹了口气,没有推门进去,在附近找了个长凳坐下来,默默地等着饭点到来。
—
十一点多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唐砚之一身便装,大衣厚得碍眼,扶着门慢慢地从里面踱出来,眼眶还是红的,嘴唇依旧干得像缺水龟裂的河床。
陈硕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倏地站了起来:“唐砚之,你要去哪里??”
唐砚之看到他,愣了好几秒,才迟钝地笑起来:“学长,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去里面坐,外面冷。”
陈硕皱眉,心说这段时间秋老虎厉害得很,你觉得冷是因为你身体太虚了。
“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穿成这样想去哪?”
“我想去看看阿昀。”
“……”陈硕觉得自己仿佛吃了一只苍蝇,“阿昀好得很,不需要你操心。”
“他受伤以来,我还没有去看过他,不知道现在好点没有。”
“我说了,他好得很。”
“我应该去看看他的,我得跟他道个歉。”
陈硕发现他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完全不领自己的话,忍无可忍地说:“唐砚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学长你别生气,”唐砚之挣扎着费力地说着,略微有些慌乱,“我就是去看看阿昀,别的什么也不做,可以吗?”
“……”
—
从产科走到外科并没有多远,只是对唐砚之来说这段路格外地长。
他捂着肚子,微微弓着腰,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却还是会牵得腹部抽痛不止,痛得厉害的时候,他紧紧闭着眼睛,牙齿不由分说就咬在干燥脆弱的嘴唇上,等疼痛有所缓解才松开,颤抖地喘口气。
陈硕真怕他走到一半就挂了,不是被痛死,是因为忍痛把自己憋死,于是看到长椅就拽着他坐下来歇会,这段路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
快要走到顾昀病房的时候,陈硕远远地看见门口聚集着不少人,手上都拿着鲜花和礼物,安静有序地在外面等候着。
他转头看了看唐砚之,想起他的病房从来只有他这个学长进进出出,并且他最近也很忙,只能在下班或者没有采访任务的时候抽空过来看他,他哪怕是腹痛得浑身虚软满头大汗,也要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说“谢谢学长来看我”。然后他屁股还没坐热,他就开始下逐客令“学长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其实陈硕都看得到,每次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唐砚之的眼睛都会亮起来那么一下,那是脆弱得一触即碎的期待。Χiυmъ.cοΜ
他很想念辛愿,很想见辛愿,陈硕看得出来。
—
昨天中午,唐砚之肚子疼得厉害,还一直默默扛着,差点就闭过气去,医生不得不给他推了止痛针进去,但是人已经疼得虚脱,躺在床上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碰巧那时候,辛愿给陈硕打了个电话,陈硕看他闭着眼睛奄奄一息,以为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就直接在房里接电话。
没想到,等他挂了电话,就看到他充满渴盼的湿润的眼睛。
“学长,是小愿吗?”他的声音被反反复复的疼痛折磨得异常难听,就像什么粗糙的东西在砂纸上摩擦的感觉。
陈硕愣了一下,才踌躇着答:“是的。”
他闭眼喘息着攒了攒力气,说:“她…她还好吗?你听她的声音,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陈硕答完,就看到唐砚之舒心地笑了笑,喃喃地说着“那就好”,眼神渐渐涣散下去,就要支撑不住昏过去的样子。
想起辛愿半句都没有问过唐砚之,只是为了确认顾昀这次的意外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陈硕于心不忍,就说:“她有问我你去哪儿了。”
唐砚之迟钝而缓慢地眨了眨眼,半天才低低地“啊”了一声:“那我…我得打个电话给她,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筋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打电话了,只是一直把手机握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陈硕后来才想起来,他的手机已经坏了,是被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浸坏的。
—
“人有点多,等会再过去吧。”
陈硕回过神来,听到唐砚之这么感叹了一句,陈硕听不出一丁点的悲凉或者羡慕之意,只有些许的为难。
或许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奇怪的。
陈硕很想多陪他一会儿,但是接到了临时任务,不得不提前离开。
走到一半,陈硕回头看了看唐砚之,他一个人坐着,怕冷似的把外套拢得很紧,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发呆,对比着顾昀病房门前簇拥的人群,实在令人心酸。
—
顾昀看到辛愿来看他,疼得龇牙咧嘴也要从床上坐起来。
辛愿试图阻止他:“你躺着就好了。”
顾昀苦笑着摇摇头:“躺着……嘶……说话不方便。”
辛愿只得伸手扶他,在他身后塞了个柔软的枕头。
顾昀坐了起来,却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辛愿低头绞着手指头,有些不知所措。
顾昀缓缓开口:“辛愿,这次受伤,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
“别说丧气话。”
“我觉得,真的没有办法判断,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所以辛愿,我不能再这样拖沓下去了……”顾昀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着,又把身子撑起来一些,尝试着靠近辛愿一些,“我……”
辛愿看着他淡粉色的脸庞,揪紧棉被的手指,听着他凌乱却在努力调整着的呼吸,支吾半天说不出来话,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顾昀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地道:“我……我当年,本来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但是当时我们家出了急事,我爸、我爸被纪检查处,家里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连房子都没有了……我只能按照叔叔的安排,接受封闭训练,做了艺人。”
辛愿呆呆地听着,仿佛听不懂的样子。
事实上,从他说“我本来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呆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
“我知道,就算是封闭训练,也不应该一直躲起来不联系你,但是当时候的我,真的觉得很自卑……也很迷茫……一直以来我都是靠着家里才显得那么光鲜亮丽,我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有点本事,才、才应该再去找你,那样才能照顾好你,”顾昀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深深吸了口气,抓住辛愿微微颤抖的手,“现在我……应该算是有点本事了,你、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吗?”
“……”
“辛…辛愿?”顾昀低头看着辛愿缓缓抽出去的手,一脸惊愕。
辛愿闭着眼,强压着心头的风起云涌。
激动吗?激动。
期盼了那么多年的一刻,终于到来,她的梦中情人握着他的手说要在一起。
感动吗?感动。
原来他早就已经喜欢着她,只是因为种种不可抗力,才和她错过这么久。
心动吗?
辛愿在五味杂陈的情绪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分辨着,品味着,确认着。
心动,是没有的。
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辛愿长吁一口气,低低地道:“谢谢你,顾昀,但我想我们是错过了。”
和他重逢以来的这些日子,他的种种殷勤用心,她不是看不到,也不是猜不到,只是始终不敢真正地去确认。
然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一点喜悦和期待都没有。反而慢慢地坚定了这样的念头: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这些天一直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着,虽然脑子有点混乱,但终究还是能够好好地想清楚。
就算看到他笑会脸热心跳,看到他受伤会胆战心惊,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心生涩意……
但就像林学婷说的那样,这些不过是她多年以来压在心底的执念在作祟,随着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终将会慢慢变淡。
顾昀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坐在那里怔怔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长久的死寂过后,顾昀才再度开口:“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
“是砚之吗?”
“……嗯。”
“可他不喜欢你。”顾昀不甘地道。
“我知道啊,”辛愿苦笑着,涩声应道,“而且,他也有喜欢的人了…他已经怀了她的孩子。”
顾昀愕然。
某种程度上说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情感变化还真是有种奇异的感觉。
一个人好不容易被另一个人打动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他了。
顾昀看着她怅然若失的表情,黯然地低下头,哑声问:“你喜欢他,他知道吗?”
辛愿沉默一阵,涩声道:“他不需要知道。”
她也会尽快放下。
被爱而不得的执念纠缠的痛苦,她已经经受过一次,不想再来一次了。
顾昀强笑着问:“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辛愿轻柔地笑起来:“永远都是朋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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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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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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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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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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