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公交站旁边,呆呆地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但我并没感到一丝丝的暖意。
或许是前几天连续暴雨的缘故,A市的气温下降了不少。
彻骨的寒。
太阳下山了,天也黑了,公交车站背后的广告牌亮起了灯,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经过,一批又一批在这里停留了又走了。
我仍然没有上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辆车踩了急刹车,在我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之后,那车子又倒回到我跟前,接着有人喊我:“如意姐?”
我抬起头来一看,是唐明朗。
“如意姐,果然是你啊,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去哪里我送你?”
我上了唐明朗的车。
系安全带的时候,我想起陆少校,不由地问他:“你们救灾的官兵们回来了?”
“我没去啊,”唐明朗说。
“你没去?但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陆少校了?他……在河中间救人。”
“恩,对啊,陆少校是去了,这是上头突然下达的任务,所以他们走得很急,等完成任务就会回来。”
“那你干嘛不去啊?怕死啊?”我有一股恨铁不成刚的怨气。
唐明朗委屈地说:“如意姐,你对我是不是太苛刻了,我算起来还是军校的学生,哪有资格跟着他们特种部队到处跑,他们都不知道训练了多少年了,我连个菜鸟都算不上。”
“特种部队?还要到处跑?”
“如意姐,你不要以为特种兵的任务就是抓个毒枭,灭个恐怖分子保护世界和平之类的,他们训练的项目多着呢,格斗、情报密码破解、侦察与反侦察,审讯与反审讯等等等,水灾火灾这些就更不在话下了,总的来说就是哪里需要他们,他们就在哪里。”
“哪里有需要,他们就在哪里?”
“对,狼牙部队,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狼牙部队,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我看着窗外,车子正往宋家的方向开去,两边的梧桐树在明亮的车灯下一一掠过。
唐明朗把我送到别墅门口,又替我解开安全带,我正准备下车,但突然想到什么,我又坐回了车里。
“如意姐想跟我去兜兜风吗?”唐明朗笑着问。
“少来,我只是想跟你说个事,你把车顶灯打开一下。”
我把手机里的老照片调出来,随后发了一张给唐明朗:“你看看上面这几个人。”
唐明朗仔细看了一下,随后就便惊叫起来:“啊,这不是我爸、还有你爸吗?”琇書蛧
“你叫这么大声干嘛?去部队里锻炼了这么久,怎么还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沉稳。”
“好,”唐明朗抓着头发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太神奇了,我爸居然也有瘦成豆芽菜的时候。”
仿佛回到年少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在房间里欣赏老照片的样子。
我看着唐明朗:“明朗,我不是让你看你爸和我爸,而是想求你一件事。”
唐明朗错愕:“如意姐,你居然用‘求’这个字?我想……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对,看在姐姐我从小照顾你的份上,帮我查一件事。以你家的背景还有你现在工作性质,能不能帮我找人问问当年知青的情况,帮我查查照片上这个女人的真实名字。”
我指着婆婆张小霞。
唐明朗把照片拿过来看了看,“恩……如意姐你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拜托我帮忙,我一定不负重望的,我在公安局那边也认识一些人,明天我就亲自去问问。”
“好,明朗我相信你!”
……
唐明朗这孩子办事效率挺快的,没两天就打电话通知我过去,说要当面谈。
事实上,他是想趁机会跟我面对面喝杯咖啡。
我给足了唐明朗面子,除了咖啡,还要了一块法式鸡肉三明治。
唐明朗看着我把三明治吃完,这才说:“如意姐,要不要再来一块?你这半年真是瘦了很多,莫非前段时间关于你们的新闻是真的?”
“别问这么多吧,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你还是赶紧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我吧。”
唐明朗还是一副想在我面前邀功的样子,所以他自然要把过程说得曲折一些:“唉,调查你这事啊,可把我前半生能用到的人脉都用了,先是问了公安局那位哥们儿,让他调查你婆婆张小霞的名字。可是,你也知道当年没有电脑系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个已移民了的美籍华人档案,正好就是张小霞,不过这个张小霞有一个曾用名,叫沈美玲,美丽的美,玲就是王字旁的玲。”
“沈美玲?”
我翻出陆少校曾经发给我的那张照片,仔细看了陆少校下面备注的名字,确实是沈美玲。
“对,应该就是沈美玲了,然后呢?还有没有更多的?”
“有,她当时也是干部子女,所以这才被发到远方当知青的,如意姐,我还恶补了一番当年的背景,发现那个时候……真的很艰苦。”
“恩,我知道了,那有没有查到沈美玲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移民呀?”
“这种事情我局里的哥们可不知道,不过哥们给了一个张小霞移民前的地址。”
我又问:“那汪树呢?诺,就是这个美男子。”
唐明朗说:“这个……有可能是你公公,因为张小霞移民前是丧偶。而我们第一代身份证是1995才开始的,所以没有她的配偶信息。”
“那她孩子的信息呢?”
“也没有,而且资料显示,她当年是一个人出国,出国的时候是1993年,按理说你老公那时候已经出生了。”
我让唐明朗把地址发给我:“我去当年张小霞住过的地方问问吧。”
唐明朗马上说:“如意姐,我陪你去!”
我看着他,有点犹豫。
他脸上透露着担心:“如意姐,你近期状况不是很好,结婚后的你跟从前的你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哦?我现在变得怎么样了?”我一边离开桌子一边问。
唐明朗从后面跟了上来:“说不清楚,以前的你可不会发呆,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的你做什么事都要再三考虑过,好像……怕受到伤害,怕别人拒绝你,变得没有那么自信了。”
“傻小子,这叫成长的烦恼。”
“……”
张小霞从前住的地方离这里大概一百公里。她们那里以前算是A市的中心地带,但是改革开放之后,A市的城市建设一直往南发展,那个地方就渐渐成了郊区了。
“如意姐,我问过我那哥们儿,他说这一块地方的原住民都搬得差不多了,现在这一带大部分房子都是出租屋,外来工特别多。”
“恩。”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张小霞住过的那一片老城区了。
虽仍然属于A市管辖,但这里算是城乡结合部,一排排低矮的民房,电线错综复杂,有些人直接将衣服晾在了楼与楼之间的电线上,各种颜色的衣服、裤子随风飘摇。
“明朗,你认不认识这片区的公安,或者让你那个哥们儿帮我们查查,这一片区的原住民还有谁,要几个年纪在六十左右的,我们逐一打听一下吧。”
“好,有的,我现在就让哥们儿查一下。”
跟唐明朗的哥们儿联系之后,我们便在路边一间糖水店里等消息。
天气不是很热,这家糖水店生意并不怎么好,卫生也没搞,地上丢着几张纸巾。
唐明朗叫了两碗绿豆沙,一碗才3块钱,等了半天那老板才端上来,往我们桌上一放就又走了。
唐明朗推了一碗在我面前,一脸抱歉地说:“咱们只是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躲一下太阳,这绿豆沙你喝不喝都没关系的。”
我正觉得口渴,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唐明朗看了我半晌,然后再次心疼地说:“如意姐……唉,你以前从来不吃这种地方的东西的。”
我抬了抬头:“唐明朗你别这个样子行吗?婆婆妈妈的,这东西怎么了?都是用钱买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
正好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说:“我哥们儿”,接着就接了电话。
……
唐明朗的哥们儿给了我们五个符合条件的人,我们一个个找了过去。
前两个都说没有印象,一直到第三个。
那一户的房子看起来是前几年才盖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养了一条凶恶的狗。
我们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出来,正好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你们找谁呢?”老头走到铁门前,隔着铁门跟我们说话。
我拿出那张照片:“大伯,我们来想打听一个人,您认识上面这个女孩吗?”
我指着张小霞的照片又补充一句:“她原名叫沈爱玲。”
“沈爱玲?”那大伯疑惑地看看照片,又看看我。
我直觉有戏,便马上装出十分可怜的样子:“大伯,您一定认识她的对不对?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可是有二三十年没有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爸爸现在病得很重,就想临走前见一见她,唉,大伯,如果您知道她的消息,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那大伯看着我的样子,估计是相信了,“你等等,让我想想啊……曾经是有这么一个人,就在住在我们这一片的,好像还是个干部家庭。”
“对对,是干部家庭,她后来还去农村插过队。”
“对对,当时我们这一片好多人都去插队了,至于这个沈爱玲嘛,恩,我想起来了,她去的地方最远,因为她父亲的官职大。不过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她对象。”
“对象?”
“她的对象姓汪,也是我们这里的公子哥儿,人长得可俊了,出了名的美男子。”
“大爷,是不是这个?”我指着照片上的汪树。
“没错,就是他!”大爷肯定地说:“哟,你还有他当年的照片呢,他当年就跟我一样大,看看我现在都老成什么样子了,他倒好,一直都这么年轻。”
“还年轻?”我隐约知道大爷想说什么了。
“对,他们八几年那时才回城的,回来之后就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汪树当年死活不肯娶这个沈爱玲,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娶上了,还生了一个孩子,只可惜……”
我连忙问:“可惜什么?”
“都说什么,天妒红颜啊,女人长得好看命薄,这男人长得好看也同样命薄,汪树生了儿子之后没有多久就去世了。”
“那……沈爱玲呢?还有他们的孩子呢?”
“沈爱玲出国了,孩子好像给了外婆带。汪家气数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至于那个孩子,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
我和唐明朗离开了那一片老城区。
唐明朗问我还要不要多找几个人问问,我说不用了。
我心里已经有一些结论了。
张小霞,也就是沈爱玲,丈夫去世后去了美国,在美国认识了郑思远的爸爸,然后生下郑思远。
她在美国安定后,便回来接宋泽峰。
应该是这样的。
不过,事情真的这么简单?
“明朗,你爸在新加坡还没回来?”我一边开车一边问唐明朗。
“没有呢,如意姐你对我爸也有兴趣?”
“恩,我想问问你爸知不知道一串绿色的石头,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一些的。”
“好,那我改天打电话问问他。”
“……”
然而,我却在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了唐明朗的电话,他说突然接到上头的命令,休假提前结束,马上要返回部队了。
“如意姐,我挺担心你的,我不在的时间里,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部队里一般不允许用手机的,但是我把哥们儿的电话给你,你有什么事就找他。”
“恩……好吧,那祝你一路顺风。”
……
转眼又到了给员工发工资的日子。
每月的工资,加上各种办公用品、水电、铺租,一个月下来又需要支出十多万。
我既焦虑又急躁。
宋泽峰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没有回家住了,自从那次在他的新别墅遇到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甚至电话都没有一个。
我想结束了这公司,回恒意继续当我的医生。
可我又不甘心。
万一像小皮说的,或许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有奇迹了呢?
纠结了几天,我还是翻出了陆少校给我的那张信用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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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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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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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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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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