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面对这一幕,他不觉得诡异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恶心。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好。
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样一个和自己孩子久别重逢所以老泪纵横的母亲恶心?
这么想过之后,沈安行又忍不住觉得自己恶心起来。
女人捧着他的脸,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模样,一边喃喃着“小空”的名字,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女人的眼眶很快就湿润了,又很快地流下了两行蜿蜒的泪。
——尽管只是个NPC,但这个女人和左白玉不同,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可对沈安行来说,母爱是个陌生又沉重的东西。它压在他心头上,把他因为没接受过“爱”而显得无情非常的一颗心压得隐隐出血。
柳煦在旁边看就能看得明白。
他有点看不下去沈安行被这么折磨精神,就扯了他的袖子一把,想把沈安行拽回来:“行了,差不多了……”
可就在此时,女人忽然上前一步,搂住了沈安行的脖子,将他拥在了怀里。
沈安行一惊,又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可女人搂着他颤抖哭泣。
沈安行突然又不忍心了,本要去推开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空中。一动不动地顿了片刻后,便蔫蔫地放了下去。
柳煦站在一旁,本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看沈安行这样,他又只好把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柳煦抿了抿嘴。
这只是个NPC,沈安行不会不知道。
可亲情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个缺失得过于离谱的东西。所以即使只是个NPC,只要亲情的光照到他一下,他都没办法冷脸对待。
柳煦心中不知第几次为他感到怅然又无奈。
忽然,他注意到了什么,忙转过头去看。
原本还害怕到哭泣的新人此时竟然就站在他们身后。他站在门外,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正看着沈安行,两手捂着耳朵缩着双肩,表情有些害怕,但却并无恐惧。
而在那些害怕之中,似乎还隐藏着更多的……
——不舍。
几分钟后,几人就回到了客厅,被女人招待着坐了下来。
女人端着水壶走了过来,拿出了三个杯子来,给他们每个人都满上了一杯水——沈安行没用能力,所以对她来说,这里只有陈黎野、谢未弦和柳煦三个人。
而刚刚的那个新人,则自告奋勇说要去调查这个屋子,朝他们敬过一礼后,就跑走了。
女人把杯子推到了柳煦面前,声音颤抖又温柔:“来,小空,快喝点。”
柳煦:“……”
左绕右绕,“小空”这个名头最后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其余几人看着他,目光或担忧或无所谓或看热闹不嫌事大。
柳煦抬头看向她,就见到她正满眼渴求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灼热无比,简直能把人烫伤——在这种目光的沐浴之下,柳煦无端有种他要是不把茶喝了就百分百对不起她的感觉。
而且,看她这个样子,柳煦要是不干了这杯水,NPC的话就说不下去。
无奈,柳煦只能在万众瞩目之中,举起手中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
估计是酒喝得多了,他这水喝得愣像是干了一杯白酒。
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后,柳煦一下子将空杯重重扣在桌上,发出一声杯敲桌子的响声。
他喝得有点急,没忍住,当场腮帮子一鼓,打了个水嗝。
沈安行有点想笑,但他抿住嘴忍住了,又伸手在柳煦后背上拍了两下,替他顺了顺气。
杯子空了之后,女人就看着他笑了起来,又抬手掩了掩口鼻,吸了一口气。
笑意转瞬即逝。再之后,就又有蜿蜒的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她又哭又笑的,目光却一刻都不肯从柳煦身上放开。
过了片刻,她就又长舒了一口气出来,开口道:“小空啊……当年……当年,当年都怪妈不好……”
一听说起了当年,旁边靠在沙发上看热闹躺得跟颐养天年似的淡定二人组立刻坐起了身来,身子前倾,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也知道的啊……小空。”
女人说:“你从小就知道的……以前啊,这个村子里……世世代代,大家都信奉洪宁佛的。”
“都是有洪宁佛在,庄稼才能长得那么好……都是有洪宁佛在,我们每年才都有收成……”
“所以……变成那样,一定是洪宁佛不高兴了……所以一个不行就送两个,两个不行就送三个……”
“……不对啊,这样不对。”
女人像是陷到了回忆里,眼眸闪烁着颤抖着,说的话语无伦次。
她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吸了好几口气,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用早已颤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接着说:“佛祖怎么会要孩子的命呢,这样不对……”
“可是他们不听啊……小空,妈拦不住他们……”
“妈只能这样求着佛祖,求他救救你……”
“……小空……小空。”
女人看着他,两眼通红,气息紊乱,嘴唇颤抖了好半天,眼眸闪烁着,呆了片刻后,才攒足了将话问出口的勇气——
“你……得救了吧?”
“妈……救了你没有啊?”
柳煦:“……”
女人看着他,眼里尽是期待答案的希望,又有一些害怕听到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的恐惧。
柳煦沉默半晌,最终,在她满眼的期待与害怕里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
十多分钟后。
完成了对整个屋子的搜查后,五个人离开了这里。
新人把门关上,回身走到了那四人身边去。
新人走回来之后,就忍不住对柳煦道:“有您这样做人的吗?多少答一句吧——得救了还是没得救。”
柳煦横了他一眼:“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那位“小空”本人。我又不是她儿子,我怎么知道到底得救没得救?欺骗老人家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新人撇了撇嘴——尽管柳煦回答得很有道理,但他对此依然很是不满。
“再说,你居然有听?”柳煦又对着新人眉头一挑,道,“你不是去调查别的屋子了吗?”
“隔音不好啊。”
新人嘟囔着回答了一句。但他仍旧不放过柳煦这件事,又嘟囔着抱怨起来:“那也不能让老人家伤心啊,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柳煦眼角边很愉快地冒出来了一个小青筋,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我对我爸我妈我姐都很好,谢谢你关心。”
“都行了,干点正事儿。”
谢未弦很及时地插了一脚进来,终止了他们之间的话题。
他手拿着一个相框,说:“总之,从这张相片上来看,这个女人曾经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
他这话说得不假。
谢未弦手拿着的那个相片玻璃碎裂,但能看出来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女人和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男人看着镜头笑得灿烂,而他们之间,还站着一个小孩。
而小孩所在的地方正是相框里玻璃碎裂的地方。他的脑袋被人为地捅烂成了一片烂纸,看起来像是一个满头烂白色的怪物。
且不止是这张相片,他们在这间屋子里寻找信息的时候,所有有关于这个孩子的物品都被毁掉了。
而且痕迹还都很新。这就证明,有人不想让他们看到小孩的模样,也不想让他们深入了解这个小孩。
这个人是谁,真的不要太清楚。
这个人真的很不会当厉鬼。
一边这么想着,柳煦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沈安行身边贴了贴,离新人远点。
但毕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逼急了厉鬼也不行。
而且,这个厉鬼跟着他们也必定有什么目的。
尽管他危险,但这可能是个重要NPC。
简单来说,这就是把双刃剑。
他可能杀你,也可能帮你。xǐυmь.℃òm
对面的淡定二人组倒是真的很淡定。谢未弦亮了照片出来给他们看了一圈之后,就又接着说:“看样子,应该是后来出了什么事,她的孩子才死了。而且,从她说的话以及这关的情况来看,肯定和那位‘洪宁佛’脱不了关系。”
陈黎野也接下了话茬,说:“她还说了‘一个不行就送两个,两个不行就送三个’,现在这里还一个孩子都没有,怕是全村的孩子都被送过去了——送给那位佛祖大人。”
这两人总结的事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柳煦没多意外。
他挎着沈安行一只胳膊,看了眼时间。
下午三点五十六,约等于四点。
“还有两个半小时天黑。”柳煦说,“怎么办,要去寺庙看看吗?”
“看看呗。”谢未弦满不在乎地扬了扬头,道,“我得拿铁树去拜拜这位‘洪宁佛’。”
说走就走。
一行人往村外走去,新人跟在他们后面,一点儿打算离开的迹象都没有。
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真面目,但又很和谐地没有揭穿。
谢未弦只随口问了句:“你要跟着我们啊?”
“是啊。”新人说,“反正没人跟我组队,不行吗?”
“行啊,反正我们队里也有一半非人。”谢未弦随口应了声,又问,“那你叫什么?”
新人回答:“倪宁。”
谢未弦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简简单单两声招呼打过之后,众人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按着最一开始接引人的话,众人沿着路往前走了许久。
和他们来时所看到的光景一样,这条路两边的树都一片叶子都没有生长,每一棵都光秃秃的,一片绿叶都看不到。
这条路越往深走,树就越多,也越荒凉。
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风声四散,呼啸得人心里发毛。
枯树的秃树枝被风吹得轻晃。
就这样往前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之后,众人才终于看到了一个寺庙。
严格意义上来讲,那并不是个寺庙,而是一个寺院。那寺院立于荒野之中,四周枯树无数,寸草不生,砖砖瓦瓦却红得幽静。
寺院里栽了一棵高树,它高得都从寺院墙上冒出了头来,但和林子里的其他树一样,是棵早已枯死的死树。远远看去,那光秃秃的枝干看起来莫名凄凉。
寺庙门口,有一灰衣老僧手捻着佛珠,低首站着。
似是感受到了来人的气息,老僧抬起了头。
他双目里了无光彩,灰暗如若已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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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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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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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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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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