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茫然的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拔针这事儿,不是得护士来吗?
他怎么能一醒过来就拔针要走?
柳煦没明白,就说:“拔针不是得护士来吗?”
王姨说:“他自己给拔掉了呀!醒过来之后他就一下子给拔了,然后就冲出来要跑呀!”
“……???”
柳煦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眼神闪躲,柳煦看过来的时候,沈安行就一下子别过了头,一看就是有意避免和他对视。
柳煦仍旧难以置信,转头看向护士:“真的假的??”
“……真的。”护士也一脸一言难尽的说,“他自己就给拔下来了,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背上包要往外走。”
“这肯定是不能走的啊。”另一个护士也说,“给他输的药是慢性药,药效起的慢,现在他还没好全乎呢,外面还是零下,他就穿这么点出去不是找病吗?要是再晕一次,谁给他打120?你说是吧?”
柳煦抽了抽嘴角干笑了两声,附和着道了句:“是是是,我知道不能走。”
他这话刚一出口,沈安行就一下子截下了话尾来,声音沙哑道:“我要走。”琇書網
柳煦:“……”
柳煦又看向了沈安行。
沈安行没看着他,他正偏头看着楼梯口,眼神里满是坚定,一看就是一心一意的只想要出去,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你看你这孩子!”王姨气的在他胳膊上怒拍了一下,道,“你病成这样,能去哪儿啊!还发着烧呢!”
“发烧就发烧。”沈安行声音平静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谁让他多管闲事的。”
柳煦:“……”
沈安行虽然没看着柳煦说话,但是在场的人只要长了耳朵就都能听明白,沈安行这句“多管闲事”,说的就是打了120把他送来的柳煦。
柳煦抽了抽嘴角,没多大反应。但王姨听了这话,却一下子火冒三丈,气的大骂起来:“哎你说谁呢!?你说我们少爷!?我——”
王姨的反应很正常。这要是柳煦没看到他胳膊上的那些伤,也绝对会和王姨一样,会气的当场跟他大吵一架,认为自己一片好心真是全喂给了狗,随便他爱去哪去哪儿,自己是管也不会管的。
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伤,他甚至能从那些伤里,窥见沈安行并不安宁的日子。
柳煦遥遥看着沈安行。
周围许多人在劝说阻止着他,但沈安行不为所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的盯着通往外面的楼梯口。
柳煦遥遥看着他,心绪却飘到了别处去——他记得,自己转学过来的这一个多月里,沈安行脸上也挂过几次彩。
记忆最深的,就是他刚转学过来的那天。那天,沈安行迟到了,第一节课上到一半时他才姗姗来迟。
那时,沈安行脸上就挂上了彩。
他嘴角边上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似的红肿了起来,脸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到了,留下了一条不短的口子。
柳煦看得触目惊心,但班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当时在讲课的科任老师,都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到见怪不怪了。
没有一个人问他怎么了。
柳煦好奇又害怕,就在午休跟着同学去吃饭的时候,问了沈安行的事。
同学说:“啊,你说你同桌啊?他经常那样啊,脸上挂着彩就来了,一个月大概四五次吧?频率也不算太高,但是大家都习惯了。问他他也不说,估计是校外打架打的吧?”
“你今天看到的还算好嘞,好像是今年三月份……放清明之后那阵吧?他开学一来,左边眼睛就不知道怎么搞的,全都肿了起来,又青又紫吓死人了。老李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打架打的。老李问他跟谁打的?他说跟自己亲戚。”
柳煦知道老李,那是他们班主任,一个教语文的慈眉善目小老头。
“哎我也记得我也记得,老李当时吓得够呛,第一节课也不上了,硬拉着他带着去看了校医,然后让他回家待两天,他死活不回去呢,给他假他还不要,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没准真是亲戚打的呢。”另一个人嘻嘻哈哈道,“指不定那亲戚就住他家里,他又打不过,看了又心烦,那不是肯定不乐意回去?”
“也是。”说话的人笑了两声,又对柳煦说,“总之,你离他远点儿啊,那人不好惹,这种脸上挂彩的人啊,肯定天天在学校外头打架。”
柳煦当时初来乍到,听得茫然,但悄悄地把“离他远点”这个告诫记在了心里。
如今想来,他们说的“清明节开学之后”的这一次,恐怕也是沈安行他爸他妈揍的。而他大冬天的身上连件衣服都不加,恐怕也是……
柳煦想到此处,就忍不住抿了抿嘴,浑身都替沈安行冷了起来。
无疑,这个人日子过得不好。
柳煦突然就有点可怜起他来了。
沉默半晌之后,他就在一片吵吵嚷嚷之中开口说道:“好了,别说了。”
这里面吵嚷的最主力军就是王姨。柳煦一发话,王姨就停了下来。
然后,王姨就怒目瞪了他一眼:“不行!!”
柳煦:“…………”
“我今天一定要替他爸他妈教育教育他什么叫知恩图报!!”
王姨气的不行,撸了两把袖子就要接着骂,但还没等骂出声,柳煦就连忙打住:“你行了你!!用不着你费心教育啊姨,你先回去等我行不行?我跟他说两句!”
王姨:“我——”
柳煦也不听她多说,快步走到了她那边去,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和沈安行拉开了,直接往病房推过去了:“好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啊!生气对身体不好,您消消气!”
柳煦就这么叨叨了一路,连个能给王姨借机发挥两句的缝都不给她留。针也得见缝才能插,柳煦连个缝都没留,王姨也自然一句话都没找到机会蹦出来,只好就这么被柳煦推回去了。
把王姨推着送回病房之后,柳煦就转手啪的关上了病房的门,又转头过来拍了拍手,看向了沈安行这边。
柳煦的行动完全出于沈安行的意料之外。沈安行有些意外,便侧了侧头,不动声色地多看了柳煦两眼,但不知为何,他眼里写满了紧张。
拦着沈安行的几个护士都看愣了。
柳煦被沈安行评价了一句“多管闲事”,他本来是最该发火的当事人才对,可他不但没发火,反倒当起了和事佬。
这就太令人意外了。
安顿好了王姨后,柳煦就又回过头来,对那些围着沈安行的护士说:“好了,让我跟他说两句,麻烦你们先走吧。”
护士们互相看了一眼。
“……行是行。”护士说,“但是别让他走啊。”
沈安行嘴角一抽。
“行。”柳煦应了下来,说,“我尽力。”
“那行吧,走了走了。”
护士们互相招呼了起来,不多会儿离开了这里。离开时,她们还很负责的招呼起了各个病房:“行了别看了,回去睡觉了啊,熬夜不好。”
护士的力量是伟大的,不多会儿,吃瓜的群众也都恋恋不舍的缩回了脑袋去,乖乖睡觉去了。
走廊里只剩下了沈安行和柳煦两个人。
柳煦朝着沈安行走了过去。
沈安行有点不太自在,又把头往另一边侧了侧,就是打定主意不想去看柳煦。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太自在,就伸出了手去,撩了两下有点乱糟糟的头发。
柳煦很快就站定到了他面前。
然后,他对沈安行说:“另一只手。”
沈安行:“……”
沈安行看都不看他一下,一动不动。
“给我看看。”柳煦接着说,“是右手才对吧,你扎针的地方。”
“……跟你有什么关系。”沈安行嘴硬道,“扎的又不是你的手。”
“说得好,但是那是我的钱,我当然有资格要求查看。”
沈安行:“……”
沈安行还是没动。
沈安行不动,柳煦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在一片沉默之中僵持了很久。
很久之后,柳煦终于还是败下了阵来。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沈安行,问道:“那行吧,不看就不看,但你今天真的不能走。我理解,你要是急着回家,就把你妈电话告诉我,我给她打过去说一声,让她过来看看你,等你输完液再接你回去就行了啊,没必要急着回家。你说外面这么冷,你又只穿了这点,万一路上又烧晕了,这大街上半个人都没有,谁再帮你打120?”
“用不着你管。”沈安行闷声说,“我又不回家。”
“……你不回家?”柳煦一怔,说,“你不回家去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
“……”
柳煦无奈,又颇觉头疼的叹了口气,又说:“行,那既然你不回家,就在医院凑合一宿嘛,在哪睡不是睡?你回去,那还有袋葡萄糖没扎呢,你把那糖输完了再说,行不行?”
沈安行拒绝得干脆利落:“不了。”
“……你——”
柳煦刚想问个为什么,沈安行却先他一步,把话说了下去。
“我没钱。”沈安行说,“我没钱还你,我真的得走。”
柳煦:“……倒也不是钱的事……”
沈安行却又说:“我也没有其他能抵上的东西。”
柳煦一时无言。
他万万没想到,沈安行要走的理由是这个。
沈安行觉得自己还不起,待不得,配不上,所以慌了,急着要走。
他的日子太糟了,糟的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不怕挨冻,也不怕生病,他只怕欠了谁,别人对他好,他是会有心理负担的。这份负担,远比病痛与寒冷更加能够折磨他。
沈安行说完这话,也沉默了下来。
沉默片刻之后,他就抿了抿嘴,侧过头来看了看柳煦,又垂下眸来,接着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是第一次发烧了,你用不着可怜我,我早就习惯了,你就算做了这么多,我也什么都还不了你。”
沈安行话说的可怜,偏偏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说到此处后,他又觉得自己看起来未免也太过卑微,就又硬着脾气说了句:“你现在赶紧去办退院吧,说不定还能退你一半的钱。……下礼拜一开学的时候,你告诉我要还你多少钱,我以后会想办法慢慢还给你的。下次记得不要多管闲事,费力不讨好。”
柳煦一时无奈:“费力不讨好……可我总不能看你倒在那儿不管啊?”
“……”
沈安行听了他这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既然不知,那就不回答了,他颠了颠书包,哑声道:“我走了。”
“哎哎哎哎!!”
柳煦见他真的要走,就连忙一下子扑了上去。和王姨一样,他一下子拽住了沈安行没大事的那只胳膊。沈安行受伤的地方在小臂,柳煦怕抓到伤的地方,就只抓着他上边的胳膊。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煦这个姿势和王姨简直如出一辙。
沈安行被拽的往后踉跄了一步,他一时又羞又恼,转头骂道:“你放开!我说了没钱还你!!”
柳煦倒是不在意那几百块钱的。但是眼下,他必须得把沈安行留下来。
但是要怎么留?沈安行一不怕挨冻二不怕生病,他只怕欠了柳煦。
——对啊!他怕欠了柳煦啊!
一想到此处,柳煦就突然急中生智,抓着他就谎话连篇的大叫道:“不行啊!医院不会退钱的啊!葡萄糖你得去打完啊!不然我的钱不是打水漂了吗!?”
沈安行身形一顿:“……”
柳煦一喜——他果然最怕这个!
“行哥。”柳煦抓着他的胳膊,很诚恳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你要是真心想还钱,你可以拿你所有的东西来抵,但是葡萄糖你得先去输完!你现在跑了就是让我的钱全打水漂了啊!你不能这样啊!!”
沈安行一听这话,竟然一下子更慌了:“……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让你的钱……那个,我就是,就是想及时止损……”
“止不住了啊阿行!我的钱都花出去了,退不回来了!现在只有你能实现它的最大价值啊!实在不行你以后每天帮我去食堂打饭也行啊!高三强制住宿了之后你天天去帮我洗衣服也成啊!你要是有那个心,怎么都不会还不上钱啊!”
沈安行:“……”
“回去输液嘛行哥,这钱你慢慢还,又不是明天就毕业了!”
沈安行听这话听的头疼。
他无奈的低下头,就看到柳煦在朝他笑。
一瞬间,他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点晃神。
那时他们才刚开始,沈安行也没意识到,这一瞬间的晃神,是日后他少年情动的预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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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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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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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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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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