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山林老路,满目都是葱葱绿绿的树木与杂草,唯有他们面前这一条路上无花无草,是一条长长的土路。
这条土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散乱的石子和树枝,有枯死的老树干倒在路中央,细细看去,就能发现那横着的老树干已经被时间腐蚀了大半。路两边是无穷尽的树木与杂草,那些杂草无人打理,长得极疯,近乎和成人的腰一般高。
风不断地从他们身边吹过,把繁茂的树影吹得飒飒作响。
柳煦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他还一手抓着沈安行,一手拿着开庭要用的东西。
沈安行也没敢说话,偷偷摸摸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就看到柳煦表情复杂,嘴角抽搐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深林情景。
沉默良久后,柳煦才憋出来一句:“他是不是有点毛病?”
沈安行知道他是在说陈黎野,无奈笑了一下,说:“欠揍是真的。”
“人事他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干。”柳煦脸色难看的骂了一句,然后就扶了扶眼镜,往沈安行那边贴了贴,又转头指了指他们眼前这条路,说,“先顺着这条路往那边走走吗?”
“应该是,但是你先等一下。”沈安行说,“有件事儿得跟你说明白,之前都没说。”
柳煦回了回头,看向沈安行:“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杨花。”
沈安行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抓住了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扬了起来,又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也一并抬了起来,一起亮给了他看,说:“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这个,我才能跟你一起进地狱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把它从手上摘下来。”
柳煦看到自己这枚戒指生锈生的都快看不出原样了,可沈安行手指上的那一枚却还和当年一样,光鲜亮丽地闪烁着银光。
柳煦眼角一抽,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震了一下。
沈安行却没注意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戒指,又说:“而且,接下来这件事最重要,我不是作为一般参与者进来的。”
“……?”
柳煦一下子被他这话拉回了神来,他怔了怔,问:“什么意思,“一般参与者”?你的意思是你和参与者不太一样,但是还是参与者?”
“对。”沈安行说,“我是靠着这个戒指跟你建立了连接,跟着你一起进来的。可我毕竟是个守夜人,没有参与者的身份资格,所以,我是蹭了你的参与者的身份,才能跟你一起进来。也就是说,对守夜人和NPC来说,你是柳煦,我也是。”
柳煦:“……”
沈安行知道这个信息量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消化,没再往下说,安安静静地闭了嘴,等着柳煦明白过来。
柳煦沉默了片刻后,就差不多明白过味来了。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后,又说:“你说“对守夜人和NPC来说”,那听你这么说,对其他参与者来说,不是这样吧?”
“没错。”沈安行飘飘然道,“对他们来说,我们这一届就是十九个参与者。”
“……那要怎么解释?”
“没关系的,参与者都是些戴罪之身,地狱过多了之后,又会变得很警惕很敏感,自己就会给自己找解释的。”沈安行接着飘飘然道,“比如参与者里有鬼之类的——不过他们猜的也没错,我确实也不是个活人。”
柳煦:“……”
柳煦没吭声,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沈安行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问:“你要一开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我在想。”柳煦说,“毕竟如果他们认为里面有鬼的话,人心就会涣散吧?那样对通关好像不太好。”
“我个人建议你不要。”沈安行说,“和你不一样,大部分参与者都是戴罪之身,互相猜忌是这里的常事,而且,和你不一样,守夜人这个身份对大部分参与者来说都不太友好,很可能根本没办法赢得信任。如果他们认为你说了谎,我是你用来害人的手段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有先你一步把你搞死的想法。”
说完这话后,沈安行又飘飘然来了一句:“想想那个什么南。”
“……”
柳煦又无语又好笑:“人家叫齐南。”
“反正都一个样。”沈安行说,“你能保证没有这样的参与者吗?”
“也是。”柳煦说,“那就走一步看一步,确定一下所有参与者的人品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说?”
沈安行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还没说完,你跟我的这个状态下,有一个点不太好,就是无论我跟你谁触发了机关,惹到了鬼怪或NPC的话,最后他们都只会找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为什么。”
“毕竟我只是个蹭了身份的鬼,说得通俗点,我就只是个蹭饭的。”沈安行说,“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你的“影子”,谁打人都不会盯着影子打的,对吧。”
柳煦脸色一白。
“你别担心。”沈安行对他说,“我会护好你的。而且,你有什么任务一定要做的话,我也可以顶着你的名字替你去做。”
“……不用。”柳煦说,“你不用替我冒生命危险。”琇書蛧
沈安行:“……”
我早就没命了啊。
这话在他心头绕了一下,刚要脱口而出时,却在喉咙处一下子哽住了。
……算了,别说了。
沈安行喉结动了动,舌尖一转,没答应也没拒绝,转头模棱两可地说了句:“看情况再说吧,先往前走走。”
说罢,他就拉起了柳煦。
他手里的冷意一下子传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柳煦莫名觉得他手心里更凉了。
他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就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去。
沈安行直接往前走了,柳煦见状,就说:“你确定是这边吗,会不会是后面?”
沈安行头都没回:“你回头看看。”
柳煦怔了怔,很乖地回头往后看了。
这一回头,他就看到,他们刚刚所站的那个地方的后面大约十米远的地方,竟然有一块很巨大的石头横在那里,直接把路拦腰截断了,就差把“此路不通”四个大字贴上去了。
柳煦:“……打扰了。”
沈安行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接着拉着他往前走。
柳煦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低头又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那恰好是沈安行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也恰好是柳煦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他早在冰山地狱里就注意到了,沈安行也一定早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手上这枚生了锈的戒指。
他们两个很默契地谁都没有说,但柳煦知道,沈安行一定也记得。
这枚戒指,是在七年前的那个盛夏买的。
七年前,他们十八岁,高考完之后,沈安行就很认真很正式地和他告了白,虽然磕磕巴巴,虽然脸涨的比当时天边的夕阳还红,可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柳煦答应了,然后他拉着沈安行去了商场,买下了这一枚对戒。
他们还不知道死生离别就在眼前,那年他们年少,商场里人来人往,学校边上的大树开得正茂,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路灯每晚都投下暖黄色的光。
那时候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们相爱,但又有很多事物无声地在做他们相爱的见证人。
那年他们相爱,爱的热烈。
那天,沈安行对他说他爱他。
沈安行还对他说,等过两天,柳煦过生日的时候,他要给他惊喜。
沈安行那天很慌,他说了很多。他说高考应该还行,能去那个学校。他说等去了那个学校,就去外面租房子住,他说他会好好喜欢柳煦,他说他会带柳煦去这里去那里,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会好好活着,有什么他就给柳煦什么……
他那天说了好多好多,每一句话柳煦都记得。
但最终,这些都随着刺耳的鸣笛声变成了泡影。
而现在,这两枚戒指一枚锈的发朽,一枚光鲜亮丽依旧如初。
柳煦的已经被时间侵蚀得再看不出原样,沈安行的则和他一样,永远停留在当初的岁月里。
当年的热烈也被时间蹉跎得沉淀成了哀然的平静,徒留满腔怅然。
他们都知道,关于这枚戒指的事,再提起来也绝对是满怀悲哀,再相遇已经属实不易,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
他们都在尽力的避免着七年前的事,谁都不想提会令对方伤心的事。
柳煦当时买这两个戒指的时候,绝对没想过还会有今天。
他垂了垂眸,把沈安行的手握紧了些。
彻骨的冷意更加强烈地传到了他手心里,柳煦咬紧了牙,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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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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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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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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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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