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有人影落地,伸手取了帕子将她额头的冷汗擦去,动作轻柔温和,目中饱含深情。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口中的放肆狠声,却又是变成了哀哀切切的哭声,她揪着被子,下巴仍是抬着,却说:“你,你不要我……”
谁不要她?
慕九卿凑近了些,点了点她的鼻尖,再是美貌不过的小娘子,肤如凝脂,指尖触碰到的是如嫩白的豆腐一般的小脸。他弯了弯双眸,“谁这般眼瞎呀……谁不要你,我巴不得你跟着我。”
若说世事总无绝对,如今人人说话,皆留了三分余地。可他自从醒来那日再见着郦光,心中想着的便是将自己的整颗心给掏了出来,留个三分又有何用,既是满心为她,不若便索性将一颗心都给了她,也省得自己揣着累极。
“傻瓜。”见郦光眼角渗出泪水,他心疼地低头抹去那一滴晶莹,“谁这般不长眼,我去给你出气可好?”
恰是此时,她又低声求道:“求你了,慕九卿……你瞧我,瞧我一眼也好啊……”
话中带着的无奈,再是叫人熟悉不过。她翻了个身,却是没有醒来,倒是背对着慕九卿,将小小的身躯缩成了一团,躲在了床榻的最里头。
慕九卿已是知晓她梦到什么了,叫她这般难过的,便是那些前尘往事了。他若早些醒悟,也不必叫她如今日这般,险些成了行尸走肉。
万般悔恨,却终究不可回头。如今到了这等时候,她合该是心冷了,也合该他要被她的冷漠给刺到。
要不怎么都说,苍天饶过谁?
他到底是遭了报应,可他私心却又是盼着,这报应能给他一线的生机,好叫他挽回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娘子。
“不必求。”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峨眉,“该是我求着殿下,与我相好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见她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方是转身跳出了窗台。可他人一走,房中那小娘子便是忽的睁开了双眸,目中焉还有半分的迷糊?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秀眉,面上神色莫名,嘴角分明下压,目中却总禁不住盛满笑意。好半晌,她方是低低地咳了一声,伸手捂着脸,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儿,低低地哼了一声,似是在回应那人方才的自言自语。
同郦光一般还未睡着的还有祁无衣。
她辗转反侧了半宿,总觉得心中不得劲儿得很。要说她今日虽是倒霉,可与谢晚枫独处了半日,总算是弄明白,在谢晚枫心中,大抵她是不如祁华裳的。这感情的事儿啊,最是强求不得,回头却还是要同阿爹阿娘说道说道,也省得倒是竟叫一个庶出给抢了婚事,却是叫人觉得分外难堪了。
可她竟被祁华裳给比了下去,未免叫人心中多有不悦。祁华裳算个什么东西,端不过会装模作样罢了。
既是睡不着,又不是在家中,自是没了阿爹在院中时刻盯着,省得她一爬上了屋顶,便是要被人给撵了下来。然则如今总算自由了,若不作妖,未免对不起这大好的时机。
说做便要做,半分迟疑都不能有!
祁无衣一个翻身,从床榻上起身,又是寻了见披风,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因着夜深,她却不曾想着束发,便这般披散着发丝,攀爬这从窗户出去,且竟不曾惊动了外头伺候的奴才。
庄子建在郊外,自是不如郦都中的祁家暖和,夜里风一吹,将她的头发皆是扬了起来,好些调皮的发丝,竟还跑到了她的额前,乱七八糟地飞舞着,如同一个女厉鬼一般。
祁无衣“呸呸”几声,将被风吹到嘴里的头发给吐出来。她会点儿三脚猫功夫,眼下寻了个瞧着甚是顺眼,却又离郦光的院子许久的地方,上头正对圆月,风景独好。xǐυmь.℃òm
她在墙角下蹦跶了一会儿,好歹是寻着地方了,便爬了上去,笨手笨脚地顺着横木往上爬,直至爬到了屋顶的最顶端。底下的青瓦微凉,她仰躺在上头,素日娇养的细皮嫩肉被瓦片咯得有些生疼,心头却想,若是有一壶酒,定再是痛快不过。
可惜她很少能喝酒,阿爹是个老古板来的,分明是武将,竟总比那最叫郦光讨厌的礼部尚书更是多道理讲。什么“小娘子喝酒不是好娘子”,又有“日后嫁不出去,何人家愿意娶一个女酒鬼”。
“不嫁权贵人家不就成了,找个人入赘不就成了?”祁无衣哼哼,索性无人在听,她却也很是肆无忌惮,“难不成世间的小娘子们,生下来便是为着嫁人?若是当真如此,来人世走一遭却又有何意思?赤条条来,还是得空手而归,既不能带走这些俗物,何不痛快潇洒些?”
她真真是烦极了那些“小娘子不嫁人又要作何”的话儿,仿佛女子在他们那些人眼中,便如同一个东西,半点儿尊重皆无。除去她阿爹,旁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还是入赘舒坦,他若是敢勾搭旁的小娘子,我便正好将他给赶出去,如此也是全了我的念想。人啊……”
阿爹说,人活在世间,总有种种规矩,正因着有规矩,才得以生生不息。可她总叛逆,时常顶撞说,那为何男子能参军打仗女子却不能?难不成这世间的规矩,便是为着来约束女子的?
男子与女子间,原便存在不同见解的。
祁无衣叹气一声,“便如同谢晚枫了,哪个人瞧不出,那祁华裳最是个不安好心的,他竟总觉得人好,什么乖巧听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往常又最是有女子的温柔得体。呸,什么温柔得体,往常她是如何欺负素衣的,谢晚枫竟都是眼瞎了。”
是个正常人,皆是要看出,那祁华裳不是个好的,谢晚枫却甘愿自欺欺人。也不知晓他喜爱的,是真正的祁华裳,还是那个被他臆想出来的那个“温柔体贴”的祁华裳了。
“啊——好想喝酒啊,为何我不是江湖中的人,话本中总说,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如何会有这般多的烦心事儿,倘若不高兴了,只取了长剑教训人去,何苦受困于这些个条条框框?”
“倘若你是江湖儿女,却又要想着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最是衣食无忧了。”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祁无衣吓了一跳,再是不敢乱动,只愣愣地抿着嘴唇,也不敢说话,只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是何处传来的说话声。
她不动,也不再自言自语了,底下的房中又是传出了那人的笑声来,虽是揶揄,却并无恶意,隐约还带着些许熟悉,“大半夜的,祁姑娘不睡觉,竟跑到洛某的屋顶上来,若非洛某行事光明磊落,却都要以为,是何人要来刺杀洛某了。”
洛啊……那便是二哥了。
“是二哥呀!”知晓是洛清河,祁无衣却是俯下身来,将手边的瓦片给掀开了一块,眯着一只眼睛往里头瞅。洛清河亦正是仰头看她呢,二人四目相对,很是有些尴尬。祁无衣摸了摸鼻子,“二哥你便住在这儿?”
她还以为这院子里头无人住着呢,这里头竟是没有半点儿动静,谁知晓洛清河竟是住在里头。方才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般多,却也不知晓洛清河是不是都听到了……
应当是都听到了,他又不是个聋子!
祁无衣一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儿,“你都听见什么了?”似乎只要他说错一句,她便是要从屋顶上扑下来掐死他一般。
她整个人皆是趴在了青瓦上,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洛清河看。洛清河抬头只能见着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旁的却是再看不清了。她凑得这般近,竟也不怕从上头摔下来。
“什么都听到了。”洛清河道。
祁无衣面上一怔,神色突变,竟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她愈发地往下凑,一时却也忘了,她如今正是在屋顶上,那青瓦再是结实,可她这般压着,却总还是不大妥当。
洛清河正欲开口提醒,可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头上的横梁传来了一阵“咯吱”声,他瞪圆双眼,上头的祁无衣却毫无所觉,仍是道:“你,你都给我忘了,我今夜什么也没说。”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祁无衣心中哼哼,若是洛清河胆敢不从,她便要从这上头跳下去……
等等!什么声儿?
她侧耳细听了一阵,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伴随着奇怪的“咯吱”声响起的,是祁无衣的惊呼声——
屋顶……塌了!
祁无衣从上头掉落,洛清河原是想躲开,可好歹是顾念着祁无衣是瑶光手帕交的情分,没往后躲,倒是在她掉下来时,伸手将人给搂住,又飞快往后退了两步,青瓦与木头砸落到方才他站着的位置上,声音甚是响亮。
祁无衣吓得直哆嗦,她那张惯常带着张扬跋扈的小脸,此刻却吓得苍白。
阿爹说的果真是不错的,小娘子还是不能随随便便便爬墙,省得从墙头摔下来。先前她还觉得阿爹撒谎了,谁知晓竟是真的。
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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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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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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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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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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