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带着欢喜,主仆二人在朱红大门前站定。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写着“慕府”二字,下笔决绝,笔锋自带一股杀气,不必说,自是出自他阿爹之手。
他有些不愿意回这慕府的,阿爹不在之后,这便不再是他家了。若非是如此,安帝亦不会将他接入宫中教养了。旁人只道,皇上深情厚谊,顾念着旧日的兄弟之情,将他接入宫中,便是为着亲自教养,好再培养出一个,如同慕大将军那般的人物。
可这话有几分真假?
“吱呀——”
大门打开,几个小厮从里头鱼贯而出,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儿上。内里走出一个身穿织金飞鸟染花长裙的妇人,乌压压的墨发,被梳成了灵蛇髻,上头别着几支金簪。她与慕九卿长得不大像,一张脸美艳有余,却无半分气势。兼之慕九卿剑眉星眸,这妇人却长了一双略狭长的杏眼,瞧着温婉极了。
她手中牵着一个与辛阳年纪大小的男童,那男童身穿翠绿色直缀,衣料虽不是顶好,上头绣着的花样儿却甚是讨喜,可见那做衣裳的人,很是上心。瞧见了慕九卿,男童头一歪,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哥哥”。不待慕九卿回答,他便是笑着挣开了妇人的手,小跑了过来,眼看着便要撞入慕九卿的怀中。
慕九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指尖戳着掌心,心头却是透着冷意。他没有半分犹豫地往后躲了半步,瞧着那孩子从自己的身侧撞了过去,又被后头的欢喜给扶住。他动了动唇,面上浮上了几分愧疚,只低声道:“抱歉,我,我……”
他无措地望着自己的足尖,如前世千万回这般做。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他很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却是半点儿都不敢亲近。可他目中又露出了几分希冀,似是对这慕府中的人,很是有些期盼一般。www.xiumb.com
妇人面上的不喜一闪而过,目光触及慕九卿面上神色后,她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气,缓步从里头走了出来。她走到慕九卿跟前来,昔日那沉默的孩童,已是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大抵是宫中教养着长大,到底是不同,那周身的气势,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却又隐约有些不同——
他父亲是沾血的大刀,锋芒毕露毫不掩饰。他却是极内敛温和的,可这温和中,亦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叫人不容小觑。
“好孩子……”林氏双眸一红,不过一个呼吸间,眼泪便是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她伸手摸了摸慕九卿的脸庞,眸中神色复杂,“总算是,总算是回来了……阿娘的小九啊,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阿爹……阿娘原该是护着你的,是阿娘没能耐。”
她捏着帕子,半遮脸面,肩膀轻轻地耸动着。方才那男童,见状忙是跑回来,拽着她的衣摆,低声道:“阿娘快莫要哭了,哥哥回来了,莫要叫哥哥回家竟都不开怀!”他说着,又很是懂事儿地仰着头看慕九卿,与林氏一模一样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慕九卿的眼睛看,“哥哥日后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身后红霞万里,映得人面若桃花。带着金光的余晖,落在慕九卿的头顶上。他温和一笑,唇边的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唇边几番滋味辗转,他轻抿薄唇,温温和和地应,“自然不会再走,年哥儿不必担忧。”
又伸手扶着林氏,与她一同走进慕府中。
因着失了男主子,慕府远不如多年前风光,反倒是显得极为破败。厅堂中,慕九卿曾再是眼熟不过的名贵古件儿,早便是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些寻常的物件,瞧着华丽,却未免浮夸。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到底是不大舒坦。
前世他自是没有机会回来的,连带着林氏与慕年扬,亦是极少见面。他病弱,又不善行走,搬出宫时,便住在了太后买下的宅子中。那宅子是多年前太后的嫁妆,年久失修,却也好歹是个栖身之所。他在里头住了好几年,却也自在。
凉风从窗外吹进,卷起木窗上的一片灰尘——很显然,这厅堂,竟是许久不曾见光了。
林氏面上微红,似是愧疚,又似缅怀,“自从你阿爹去了之后,慕府便再无旁人来访了。府中的下人,好些被我遣回家中去了。慕府不是香馍馍了,也省得误了旁人的前程。小九,你不会怪阿娘吧?”
慕九卿垂眸,“怎会呢?阿娘与弟弟孤儿寡母,倒是儿子,在宫中总寻不着机会照料你们,是儿子的过错。”话至此,他面上满是羞愧,“儿子如今回来了,阿娘与年哥儿日后再不会受委屈了。”
慕年扬听了半日,这才是反应了过来。他鼓了鼓腮帮子,扑到了慕九卿的腿上来,“哥哥哥哥,你为何叫我‘年哥儿’?我分明是扬哥儿呀!”
小孩子的嗓音软绵绵的,如同混了朱雀街前摆卖的绵软糖糕,尝一口,倒叫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宫中那两个孩子,纵然是瞧着娇弱得像小娘子的辛白州,亦是极要强的。男子汉说话,中气要足。如同慕年扬这般说话的,他竟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身后木着一张脸的欢喜眼角抽了抽,又是暗暗打量起了林氏来:这慕夫人,穿着皆是得体的,举止间亦是寻不出半点儿错处,待自家公子亦是亲近。可也不知晓是为何,他总觉得,公子似乎并不大乐意见着这些家人。再有,这男童是“扬哥儿”,那宫中的那位“阳哥儿”,又算什么?
欢喜不由想着,自家公子故意叫“年哥儿”,大抵便是为着将这泥般的弟弟,同宫中的“弟弟”区分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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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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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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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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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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