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去后,她便一直在生病,彼时辛白州焦急得很,宫中的太医每每给她诊脉,总要落得辛白州一顿臭骂。可纵然如此,她的身子还是渐渐破败了下去。去寺庙那日,她忽然福至心灵,也不知晓是怎么了,竟觉得自己是当真命不久矣了。
长年累月的毒药,早便是叫她的五脏六腑都熬坏了。她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便是没有辛如意的刺激,她仍是会死,只亦算是寿终正寝了。
辛如意来了,她死得惨,所有的真相如同山石,重重地将她压下,直至死亡来临。
郦光忽然觉得有些闷,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给推开些许。窗外静立的人一时躲闪不及,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便这般映入了郦光的眼帘来。
他半抬眼帘,双眸与郦光对视,好半晌,才是低叹了一声,“惊扰殿下歇息了。”
话毕转身便是要走。
前头的莺歌睡得沉,竟没听到里头的动静。郦光手心一凉,忽而便是问道:“你,你是如何死的?”
四下黑沉,她的声音如同一记闷雷,重重地砸在了慕九卿的心头。他脚下一顿,双拳紧握,好一会儿,方是低声应着,“病死。”
是病死,又不是。
郦光自问还是了解他的,闻言皱了皱眉头,她的双眸黑幽幽的,再夜里的掩映中似乎带上森森的寒气。她将窗户推开,侧身让了让,“进来罢。”
外头乍暖还寒,若是冻死了,回头还是她愧疚不安生了。
慕九卿跳了进来,郦光没有点灯,就着黑暗,再次问:“你是如何死的?”
她死的时候,年岁已是有些大了。辛白州总想给她赐婚,私下打听了许久,却寻不着合她心意的小郎君。她一颗心系死在了慕九卿身上,熬着熬着,两人竟都是没有成亲。至死,她想,到底是自己耽误了慕九卿,也不知晓日后他会不会娶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如他所愿,安安生生地度过此生。
可她前脚才是睁开眼,后脚慕九卿便也跟着来了。他是如何死的?病死,还是老死?
慕九卿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倒很是规矩。听闻她问话,他抿了抿薄唇,忽而轻笑了一声,其中的苦涩竟毫不掩饰了,“病死。”
他体弱,此事郦光早便是知晓的。当日她还是“郦光长公主”,甚是风光的时候,便时常带着太医去瞧慕九卿,总盼着如此他便能康健起来。
那时她待慕九卿是真真的好,如此方是勉强保住了慕九卿那性命,叫他活得比自己更长。xǐυmь.℃òm
可往事想起来,每每叫人头疼。如若不是今日慕九卿站在自己跟前,她定不会想起这些被掩藏的往事来。
她似是什么都懂了一般,可瞧在慕九卿眼中,她却是什么都没懂。
他是病死,却也如同她那般被人下了毒,生生给拖死了。再者……他原本便心存死志,明知那一碗碗药汤中放了致命的毒,他仍是接了过来,面无波澜地喝下。
彼时他到底是懦弱的,一面儿念着她那张带笑的脸,想着随她去了,如此才是最好。一面儿……他怕死得很,总不敢自我了断,他想着,若是自己死了,那这世上唯一念着她的人也没了……
她这样的小娘子,总是想要被人记在心中,一辈子都不要忘了的。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殿下死后,草民便也被人下了毒,不过两载,草民便病死了。”他的双手收紧,骨节分明中似是握着些往日的仇恨,“草民没想到一睁眼,便回到了宫中。”
他过了弱冠,便从宫中搬了出去,独自居住在朱雀街街尾的一个破宅子中。
哦。
郦光心头的大石头勉强地松了松,便是说他们的仇人是一模一样儿的了。怨不得如今慕九卿总冷眼看辛如意,竟是因着也被那“温柔体贴”的公主给害死了。
她不免有些痛快,心头暗自想,慕九卿总在她跟前说辛如意的千百般好,到头来还不是看岔眼了?
郦光扫了慕九卿一眼,心念一动,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光亮,她低低地咳了一声,“你这般帮着本宫,难不成是想要报仇?”
没料到她会这般想,慕九卿脸色微变,借着夜色的掩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郦光那张暗含欢喜的脸。好一会儿,他方是收回了目光,“公主要这般想,亦无不可。”
他的心思倒不在报仇上,便是没有毒药,他亦活不了多久。如今得以归来,如何会愿意将这时光耗费在报仇雪恨之上?但若这是郦光想要的,他同去亦无妨。
同郦光做任何事,他皆是愿意的。
“草民要去从军了。”房中静默了一会儿,慕九卿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郦光身子一缩,一手拽着自己的裙摆,一手静悄悄地藏在身后收紧。她垂下眼帘来,想着若是从前的自己,听到了这话,还不知晓要如何气恼。军中刀剑无眼,轻易又怎去得?
“那,那极好的。”她干巴巴地说着,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可刀剑无眼,你,你怎便想到了从军?”
话毕不待慕九卿问起,她又有些狼狈地补充了一句:“本宫不是在担忧你,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她想了有些时候,倒不知晓该如何圆回去了。
慕九卿按下心头的暗喜,面上愈发的平淡,“草民只是觉得,既是重来了一回,不若便做些自己该做的事儿。殿下不必为草民担心,草民会每月给殿下写信的。”
他口中“该做的事儿”,竟是同郦光相关。偏偏听在了郦光的耳中,她便是想到了些诸如“大丈夫何以保国”一类的话儿。她盯着慕九卿瞧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将到嘴边的劝诫给咽了下去。
罢,她不拦他,亦不必再去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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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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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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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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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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