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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六年秋,我骑着哈雷-戴维森摩托车横穿美国,从缅因州去加州,到各个独立书店推销一本名为《失眠》的小说。那是一次很棒的旅行,最精彩的大概要算坐在堪萨斯一家废弃的百货商店的门廊里,看太阳从西边落下、满月从东方升起了。我想起了派特·康洛伊的《潮浪王子》中的一幕,当同样的事情发生时,一个欣喜若狂的孩子喊道:“哦,妈妈,再来一次!”后来,在内华达,我住在一家摇摇欲坠的旅馆里,做晚床的女服务员在枕头上放了面值两美元的老虎机游戏币。每个游戏币旁边都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嘿,我是玛丽,祝你好运”之类的话。这个故事涌上心头,于是我将它写在了旅馆的信笺上。

  ———

  “哦,你这狗娘养的贱种!”她在空无一人的旅馆房间里叫道,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惊喜。

  接着——她天性如此——达琳·普伦笑了起来。她在那张皱巴巴的、被遗弃了的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只手拿着那枚25美分硬币,另一只手拿着硬币先前从中掉落的信封,来来回回地看着它们,笑得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家的老大帕齐需要戴牙套,达琳完全不知道要从哪儿弄钱支付费用,她已经忧虑了整整一周,如果这都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什么是呢?如果你不笑,又能做什么?找把枪自杀吗?

  不同的女孩喜欢把这至关重要的信封放在不同的地方,她们把这信封称为“蜜罐”。耶尔达,瑞典人,在去年夏天在塔霍的布道会上找到耶稣之前,是个市中心的街角女郎,她把信封靠在浴室的一扇玻璃窗上。梅丽莎放在电视遥控器下面,达琳则总是靠在电话上。当她早上进来,发现322房的信封出现在枕头上时,她就知道他给她留了钱。

  是的,他的确留了。一枚小小的铜制三明治,25美分,“我们信仰上帝”。

  她的笑声本来逐渐变成了咯咯笑,突然又爆发了。

  蜜罐正面印着文字和旅馆的标志:悬崖顶上的马和骑手的轮廓,外面是菱形框。

  欢迎来到内华达州最好客的卡森城!(这句话在旅馆的标志下面)欢迎入住牧场主旅馆,卡森城最好客的旅馆!您的房间由达琳整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拨0,我们会很快纠正。这个信封是供您对一切都满意,并想给服务员留下一点“额外的东西”时使用的。

  再次欢迎来到卡森城,欢迎入住牧场主旅馆。

  威廉·埃弗里

  牧牛人

  蜜罐经常是空的——她曾发现信封被撕碎扔进废纸篓,皱巴巴地躺在角落里(好像给女服务员小费的主意确实激怒了一些客人),漂在抽水马桶里——但有时也会有不错的小惊喜,特别是如果老虎机或赌桌善待了客人的话。322的房客肯定用了它。天哪,他给她留下了25美分!她得靠这些小费来解决帕齐的牙齿矫正器,还有保罗一直想要的世嘉游戏机。也许他都不用等到圣诞节,他可以有一个……一个……

  “感恩节礼物。”她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我还会付清有线电视的钱,这样我们就不用放弃有线电视了,甚至还可以开通迪士尼频道,而我也终于可以去看看我的背了……妈的,我有钱了。如果我能找到你,先生,我会跪下来亲吻你的双脚。”

  不过没有机会了,322的房客早就走了。牧场主旅馆算是卡森城最好的住处,但住的仍然几乎都是过路客。早上七点,达琳从后门进来。他们起床、刮胡子、洗澡,有时还服药缓解一下宿醉。而她则同耶尔达、梅丽莎和简(总管,她有一对可怕的乳房和一张涂成红色的固执的嘴)整装待发:先喝咖啡,然后把推车装满,准备好开工,卡车司机、牛仔和销售员在陆续退房,他们的蜜罐信封里可能放了钱也可能是空的。

  322房的那个绅士在信封里放了25美分。也许还在床单上给她留了点什么,还可能在没有冲水的马桶里留下了一两件纪念品。因为有些人似乎无法停止给予,他们天性如此。

  达琳叹了口气,用围裙边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用力撕开信封——322的房客还费事把信封封上了。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的封口,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她正想把硬币放回去,这时,她看到里面有东西:一张用桌上的便笺纸写的字条。她把它掏出来。

  在马与骑手的标志以及“来自牧场的便条”几个字下面,322的房客写了这几个字:

  这是一枚幸运币!是真的!祝你好运!

  “那敢情好!”达琳说,“我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五年没回家的丈夫,我真的需要一点好运。老实说,真的需要。”接着,她又笑了——短暂的扑哧一笑——然后把那枚25美分硬币塞回信封。她走进浴室,往马桶里看了看,里面除了清水什么都没有,但这是件了不起的事。

  她开始干活,没多久就干完了。她想,这枚25美分硬币是恶意的挖苦,但除此之外,322还挺有礼貌。床单上没有条状痕迹也没有斑状痕迹,没有令人不快的小惊喜(自从德克离开她以后,在做服务员的五年间,她至少有四次在电视屏幕上发现了正在变干、只可能是精液的条纹痕迹,一次在抽屉里发现了臭烘烘的尿),也没有东西被偷走。实际上只需要铺床,冲洗水槽和淋浴间,再换一下毛巾。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在想322可能是什么模样,哪种男人会给一个独自养活两个孩子的女人25美分小费。她猜,一个爱笑同时又很刻薄的男人,手臂上可能有文身,看上去像伍迪·哈里森在电影《天生杀人狂》中扮演的角色。xiumb.com

  他对我一无所知,她一边想一边走进门廊,把门关上。也许他喝醉了,看起来很滑稽,仅此而已。肯定有点滑稽,不然你为什么要笑呢?

  没错。不然她为什么要笑呢?

  她把车推到323号房门口,想着会把那枚25美分硬币给保罗。两个孩子中,保罗是常常处于劣势的那个。他七岁,沉默寡言,一直不停地吸鼻涕。达琳还想到,他可能是这个高地沙漠小镇的干净空气中,唯一一个七岁就患上哮喘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用钥匙打开323号的房门,心想也许能在这个房间的蜜罐里找到一枚50美分硬币——甚至是100美分。她几乎每次走进房间时都会最先想到这个。然而,信封还在她之前放的地方,靠在电话上,虽然她为了确认会检查一下,但她知道那是空的,也确实是空的。

  不过,323还是在马桶里给她留了点东西。

  “看,好运已经开始流走了。”达琳一边笑一边冲了马桶。她天性如此。

  牧场主旅馆的大堂里有一台老虎机——就这一台。尽管在这儿工作的五年间达琳从未用过,但是,那天去吃午饭的路上,她还是把手插进口袋,摸着那个撕开了的信封,朝那台镀铬的蠢货猎手走去。她没有忘记她自己打算把这25美分给保罗,但如今25美分对孩子们来说毫无意义了,难道不是吗?25美分,你连一瓶差劲的可乐都买不来。突然间,她只想摆脱这该死的东西。她的背在疼,十点喝的咖啡反常地让她胃酸过多、消化不良,她极度沮丧。世界的光芒突然消失了,这一切似乎都是那枚讨厌的25美分硬币害的……就好像它好端端地待在她的口袋里,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情绪电波。

  耶尔达从电梯里出来,正好看见达琳站在老虎机前,把硬币从信封里倒到手掌上:“你?”耶尔达说,“你?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看着。”达琳说着把硬币塞进了投币口——投币口上写着投1个、2个或3个硬币,“那东西不见了。”

  她正要走开,然后,突然明白一般,回身猛拉了一下操纵杆。她又转过身去,懒得看滚筒打转,所以也没有看到窗口里的铃铛排成了一排——一,二,三。听到大把硬币开始流进机器底部的托盘时,她才停了脚步。她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怀疑地眯了起来,仿佛这又是一个玩笑……或者是第一个玩笑的笑点。

  “你赢啦!”耶尔达喊道,瑞典口音因为情绪激动显得更加强烈了,“达琳,你赢啦!”

  她飞快地从达琳身边跑过,而达琳只是站在原地,听着硬币哗哗地流进盘子。这声音似乎没完没了。我真幸运,她想,真的,真的幸运。

  终于,硬币不再往下流了。

  “哦,天哪!”耶尔达说,“我的天哪!想想看,我往里塞了那么多硬币,这台卑鄙的机器从来没给过我任何回报!好运气来了!肯定有十五美元,达尔[1]!想象一下,如果你当时塞进去了三个硬币!”

  “那运气好得我都承受不起了。”达琳说,她想哭。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确实如此。她感觉泪水像弱酸一样灼烧着她的眼球。耶尔达帮她把硬币从托盘里捧出来,当硬币全都装进了达琳的制服口袋时,那一侧的衣服滑稽地向下坠着。她唯一的想法是应该给保罗买个好东西,一个玩具。十五美元不够买世嘉游戏机,还差得多,但也许够买一个商场橱窗里他总是盯着看的电子产品——他只是看,从不吵着要,他很懂事,他生着病,但这并没有让他变蠢,只是用似乎一直在发炎和流泪的眼睛盯着看。

  你会买才怪,她对自己说,你会买一双鞋,你会这么干……或者是帕齐的牙齿矫正器。保罗不会在意的,你知道这一点。

  是,保罗不会在意的,这就是见鬼的地方,她想,用手指在口袋里的硬币里筛来筛去,听着它们叮当作响。你替他们在意。保罗知道商店橱窗里的遥控船、汽车和飞机就像世嘉游戏机以及所有你能在上面玩的游戏一样遥不可及。对他来说,那些东西只能在想象中欣赏,就像画廊里的画或博物馆里的雕塑一样。对她来说,然后……

  好吧,也许她会用这笔意外之财给他买件傻玩意儿,傻但是不错的东西。给他个惊喜。

  给自己一个惊喜。

  她确实很惊喜。

  非常惊喜。

  那天晚上,她决定步行回家,而不是乘公共汽车。沿北街走到一半时,她拐进了银城赌场,她之前从未去过的地方。她已经在酒店柜台把硬币——一共十八美元——换成了钞票,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游客,走到赌场前台,用一只毫无知觉的手把钞票递给了赌场总管。不仅仅是她的手,她皮肤下面的每根神经都死了,仿佛过载的保险丝一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烧断了。

  没关系,她一边告诉自己,一边把十八枚没有污渍的粉色一美元筹码都放在了标着“奇数”的区域。这就是25美分,真的只是这样,不管它在那块条状毛毡上是什么样子,这只是某个人对一个他根本不用见到的女服务员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就只是25美分,而且你仍然在试图摆脱它,因为它只是增加了数量,并且改变了形状,但它仍然散发着不好的信号。

  “停止下注。停止下注。”当球逆时针旋转到转轮的位置时,赌盘的看守人喊道。球落了下来,弹了起来,落定了,达琳闭上了眼睛。当她睁开眼时,看到球在15号槽口里滚来滚去。

  赌场管理员把另外十八个粉色筹码——在达琳看来,这些筹码就像是压碎了的加拿大薄荷糖——推到达琳面前。达琳把它们拿起来,又全部放到“红色”上。赌场管理员看着她,扬起眉毛,一言不发地问她是否确定。她点头表示肯定,接着,他转动了轮盘。等红色出现了,她又把越来越多的筹码移到“黑色”上。然后是奇数。然后是偶数。

  这一把之后,她面前有五百七十六美元,她的脑袋已经跑到别的星球上去了。她眼睛里看到的不是黑色、绿色和粉色的筹码——不全是,而是牙齿矫正器和一艘遥控潜艇。

  我真幸运,达琳·普伦想,哦,我可真真真幸运。

  她又把筹码放下,所有的筹码。在赌城里,即使是在下午五点,突然间连续赢钱的人后面和周围也会聚集着一大群人。这时,他们发出一阵惊呼。

  “夫人,没有监赌人的同意,我不能允许您继续下注。”轮盘赌看守人说道。他现在看起来比达琳穿着蓝白条纹的人造纤维制服走过来时清醒多了。她把钱押在了第二轮三倍数上——从13到24的数字。

  “最好叫他过来,亲爱的。”达琳说,等待着,她很平静,双脚站在内华达州卡森城的大地上,七英里之外,就是于一八七八年开挖的第一个大银矿。她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大傻子星球的妄想矿里,监赌人和看守人正商量着什么,她周围的人群小声咕哝着。最后,监赌人走到她跟前,让她在一张粉色便笺纸上写下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达琳照做了,很有趣地发现她的笔迹都不像自己的了。她感觉很镇定,像有史以来最镇定的妄想矿工一样镇定,但两只手抖得厉害。

  监赌人转身面向轮盘赌看守人,在空中转了转手指——转起来,孩子。

  这次,在轮盘赌周围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个白色小球的嗒嗒声。人群完全安静下来,达琳下的是毛毡上唯一的赌注。这是卡森城,不是蒙特卡洛,而对卡森来说,这是一次巨赌。小球嗒嗒作响,掉进了一个槽,跳起来,又掉进另一个槽,然后又跳了起来。达琳闭上眼睛。

  好运,她想,她祈祷道,祝我好运,祝妈妈好运,祝女孩好运。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既不是恐惧也不是狂喜。她因此知道轮盘已经慢得可以看结果了。达琳睁开眼睛,知道她的那枚硬币终于不见了。

  只是,它并没有不见。

  那个白色小球停在了标着“13黑色”的球槽里。

  “哦,我的上帝,亲爱的,”她身后的一个女人说,“把你的手给我,我想搓搓你的手。”达琳把手伸给她,觉得另一只手也被人亲切地握住了——握住了,抚摸着。在离她的妄想矿——她的幻觉都来自这里——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她感觉到先是两个人,然后是四个,然后是六个,然后是八个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双手,就像感冒病菌一样试图抓住她的好运气。

  轮盘赌先生把成堆的筹码推给她。

  “多少钱?”她含糊地问道,“这是多少钱?”

  “一千七百二十八美元,”他说,“祝贺你,夫人。如果我是你……”

  “可你不是。”达琳说,“我想把这些都押在一个数字上。那个。”她用手指着,“25。”在她身后,有人轻轻地尖叫一声,仿佛到了性高潮。“一分都不剩。”

  “不行。”监赌人说。

  “但是……”

  “不行。”他又说了一遍,她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为男人工作,这足以让她明白他们什么时候说的话是当真的,“赌场有规定,普伦太太。”

  “好吧,”她说,“好吧,你这个胆小鬼。”她把筹码揽回来,弄倒了几摞,“你能让我押多少?”

  “失陪一下。”监赌人说。

  他离开了差不多五分钟。这段时间里,赌盘一直悄无声息。谁也没有和达琳说话,但她的手不断地被人触碰,有时还被擦热了,就好像她要昏过去一样。监赌人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秃顶的高个子男人,那男人穿着燕尾服,戴着金边眼镜。与其说他在看达琳,倒不如说他正试图看透她。

  “八百美元,”他说,“但我建议你不要下注。”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制服前襟上,然后又回到她脸上,“我觉得你应该把你赢的钱兑现,夫人。”

  “我觉得你连狗屁都不懂。”达琳说,高个子秃顶男人厌恶地绷紧了嘴唇。她把目光转向轮盘赌先生。“照做。”她说。

  轮盘赌先生把一块写着八百美元的木板放在上面,小题大做地摆好,让它刚好盖住数字25。然后,他旋转赌盘,让小球掉下来。现在,整个赌场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不停发出刺耳叮当声的老虎机也安静了。达琳抬头看了看房间另一端,毫不意外地看到,原来播放马赛和拳击比赛的那排电视机上,现在播的是旋转的轮盘……和她。

  我甚至成了电视明星。我真幸运。真幸运。哦,真是太幸运了。

  小球转动起来,弹跳着。它几乎被卡住了,然后又转动起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苦行僧,在轮盘抛光了的木头圆周上奔跑。

  “赔率!”她突然大叫起来,“赔率是多少?”

  “三十比一。”高个子秃顶男人说,“夫人,如果你赢了,就是两万四千美元。”

  达琳闭上眼睛……

  ……然后在322房里睁开眼睛。她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信封,另一只手拿着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那枚硬币,脸上沾着笑出来的泪水。

  “我真幸运。”她说着,捏了一下信封口,这样好往里面看。

  没有便条。那只是幻想的另一部分,跟拼写错误差不多。

  达琳叹了口气,把那枚25美分的硬币塞进制服口袋,开始收拾322房。

  帕齐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放学后带保罗回家,而是把他带到了旅馆。“他到处擤鼻涕,”她向母亲解释道,声音里透着十三岁孩子才会有的那种轻蔑,“他好像要窒息了。我想也许你想带他去看医生。”

  保罗透过含着的泪耐心地看着她,他的鼻子像棒棒糖上的条纹一样红。他们都在大堂里,目前没有客人入住,埃弗里先生(女服务员们都叫他德佬,她们一致讨厌那个小浑蛋)也不在柜台边。可能回办公室打飞机去了,如果他能找到他那东西的话。

  达琳把手掌放在保罗的额头上,感觉到额头滚烫,然后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她说。“保罗,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保罗用遥远而恍惚的声音说。

  连帕齐都有些沮丧。“他可能十六岁就死了。”她说,“比如说,是史上唯一一例自发性艾滋病。”

  “闭上你的小脏嘴!”达琳说,语气比她预想的尖锐得多,但看上去受伤的是保罗——他瑟缩了一下,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他就是个婴儿,”帕齐绝望地说,“我是说,真的。”

  “不,他不是。他只是敏感,仅此而已。他抵抗力不好。”她把手伸进制服口袋,“保罗?想要这个吗?”

  他回头看着她,看到了那枚硬币,露出一丝微笑。

  “保罗,你打算拿它做什么?”他接过硬币时,帕齐问他。“和戴尔德丽·麦考斯兰出去约会?”她窃笑着说。

  “我会考虑一下。”保罗说。

  “别逗他了,”达琳说,“让他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好吧,但是我有什么礼物?”帕齐问她,“我走了一路,把他平安送到这里,我总是陪他走路,确保他安全无事,所以我得到了什么?”

  牙齿矫正器,达琳想,如果我买得起的话。痛苦和忧愁突然袭来,来自生活这样一个巨大冰冷的废矿堆——妄想矿渣,如果你喜欢这么说的话——它始终悬在你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来,不等把你压死,就已经把你切成了尖叫的丝带。运气是个笑话。好运气,也只不过是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坏运气。

  “妈妈?妈妈?”帕齐听上去突然有些担心,“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知道的。”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有个漂亮东西给你。”达琳说,“我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它,放在了我的储物柜里。”

  “这个月的?”帕齐听上去不大相信。

  “是这个月的。走吧。”

  她们走到房间中间时,保罗拉了一把桌子旁边的老虎机手柄,然后放开手,接着,她们听到了硬币掉下来的声音、把手的嗒嗒声,以及滚筒呼呼的旋转声。

  “哦,你这个笨蛋,你有麻烦了!”帕齐喊道,她听上去并不对此感到不快,“妈妈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把钱浪费在这种东西上?老虎机是给游客玩的!”

  但达琳甚至没有转身。她站在那儿,望着那扇通向女服务员休息间的门。在那里,埃姆斯和沃尔玛的廉价上衣像破烂不堪、被人丢弃了的梦一样挂成一排,钟表始终嘀嗒作响,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梅丽莎的香水和简的镇痛膏的味道。她站在那里,听着滚筒的呼呼声,站在那里,等待着硬币落进托盘的叮当声,当硬币开始掉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想怎么让梅丽莎在她去赌场的时候看着孩子了。不会很久的。

  我真幸运,她想,然后闭上了眼睛。在眼皮后面的黑暗中,硬币落下的声音似乎很响亮,听起来像金属渣落在棺材盖上的声音。

  这一切都将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不知怎的,她确信会是这样,虽然生活这种巨大的矿渣堆和一堆外星金属的形象仍然存在。它就像一个洗不掉的污渍,你知道,它永远无法从你最喜欢的衣服上被清理掉。

  然而,帕齐需要牙齿矫正器,保罗需要去看他不停流鼻涕的鼻子和不停流泪的眼睛,他需要一套世嘉游戏机,就像帕齐需要一件色彩鲜艳的内衣一样,好让她觉得有趣又性感。而她自己需要……什么?她需要什么?需要让德克回来?

  当然,让德克回来,她想,几乎笑了起来。我需要他回来,就像我需要青春期或者分娩阵痛回来一样。我需要……好吧……

  (什么都不要。)

  是的,没错。什么都不要,零,空,再见。黑暗的日子,空虚的夜晚,以及一路的欢笑。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因为我很幸运,她想,她的眼睛仍然闭着,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挤出来。而在她身后,帕齐正声嘶力竭地尖叫:“哦,该死!该死的,你中大奖了,保利[2]!你中了那该死的大奖!”

  幸运,达琳想,真幸运,哦,我真幸运。

  [1]达琳的昵称。

  [2]保罗的昵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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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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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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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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