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愁弓上仍有箭,不知为何却没有射出。此时此刻,无论要杀唐俪辞或是柳眼,都是易如反掌,他行事一向也不犹豫,但此时却没有开弓。他其实并不是在犹豫,他只是突然呆住了,看着浑身是血的唐俪辞,再看着见了鬼一般的柳眼,任清愁慢慢收起了弓,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唐俪辞果然在昨夜一战就已身受重伤,昨夜他搏命护绿魅、今日舍命救柳眼,他似乎从来不管自己能不能承受,只要结果。
柳眼挣扎爬出去了十来丈远,一路血迹斑斑,一直到他实在没有力气继续爬行,才回过头来。
唐俪辞依然倒在地上,满地是血,一身白衣晕开朵朵花似的血色,并没有突然痊愈或者复活。他停了下来,一直看着他,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唐俪辞一动不动,地上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他真的会死的。
只要他坐在这里看,他就会死。柳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唐俪辞,刻骨铭心的恨他、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杀他、想过在他死后要如何凌虐他的尸身、如何将他挫骨扬灰……但从来没有想过只要坐在这里看着,就可以看他死。
眼前这个人从来不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他要站在众人之巅,为此不管复出怎样的代价都不在乎,一贯都要做操纵别人生死的神……喜欢千千万万人的命运都维系在自己一时心情好坏的那种感觉……他有很多欲望,衣食住行甚至奴仆、女人都要最好的……走在这条路上,即使牺牲兄弟的尊严和性命也在所不惜、有人能超越自己就选择同归于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就死呢?
何况他……他是扑在他的身上,替他挡了一箭。
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你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就算我和你一起长大,也一直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在青山崖上,也是这样跟着跳下来,先救了我的命、再受我一掌,今天也是这样……人人都说你心机深沉,我看你是白痴吧?他伸出手,撕开了唐俪辞背后的衣襟,拔出了那只深入后心的短箭,幸好箭短,射的位置偏了,虽然入肉两寸有余,却没有伤及心肺。眼见左肩还有箭伤,他怔了一怔,草草用撕裂的衣裳擦了一把,却发觉唐俪辞的衣上全是水。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他用树枝造成的刺伤并不严重,那树枝柔软而钝,只是划破了一片皮肉,浅伤两分。
“咳……咳咳……”唐俪辞被他摇晃了两下,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一睁开眼睛就要坐起来,“我……”柳眼一把把他推开,冷冷的道,“你怎么了?”两处箭伤、一处擦伤,不可能让唐俪辞变成这种样子。
“我没事。”唐俪辞缓缓吸了口气,仍是微笑,“我说过……我一定有办法救你。”柳眼呸了一声,“救我?你说过你一定有办法救方周、一定有办法救我——哈哈哈……现在方周死了,死了永远不会再活,而我呢……”他一把撕下蒙面黑纱,露出那张鬼脸,“我这种样子……也算被你救了么?”唐俪辞手按腹部,双眉蹙得很深,“总有……办……呃……”他咬了咬牙,“你的脸和腿总会有办法治好,而方周——我留下了他的基因,回去以后可以做克隆……”
“笑话!就算你克隆了他的身体,你能克隆他的人吗?他的思想他的音乐你也能克隆?你真以为你是神?你不过就是一个你爸你妈用钱买回来的基因怪胎而已!你真以为你什么——什么都能做到?”柳眼大笑起来,“哈哈哈……为什么不承认?被你害死的就是被你害死的,方周他死了不可能再活了,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为什么要救我?救我可以减轻你的负罪感吗?还是说现在你没有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为了你的江湖大计才救我的?你以为你是在兄弟情深吗?我从来不信你说话!因为你从来不说真话!”
“呃……”唐俪辞摇了摇头,以手捂面,声音略见低沉气弱,“我不太舒服,有些事过些……日子再说……”柳眼喘了几口气,上下看了他几眼,“你怎么了?”唐俪辞阖上眼睛倚树而坐,“我没事。”柳眼冷笑,“你以为凭借你那被改良的基因就真的是不死身吗?”唐俪辞流血甚多,脸色却不苍白,反而酡红如醉,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我真的……很不舒服……暂时别……和我说话……”他倚树调息,真气流动,背后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柳眼坐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再继续,内息尚未调匀,人就先失血过多死了。”唐俪辞喘了口气,右手五指抓住腹部的白衣,“我……”柳眼伸手往他腹部按去,只觉柔软的腹下有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在轻微的跳动,“这是什么?”唐俪辞咳嗽了一声,“方……周的心,我把它移植进……”柳眼大吃一惊,“什么?”唐俪辞急促的换了口气,微微一笑,“我想把他的心治好,再移回他身体里,没有心脏以后,换功大法可以暂时……暂时代替心脏……让血液流动……”柳眼怒道,“胡说八道!你根本是异想天开,一派乱来!在这种地方没有仪器没有药物,你挖了方周的心还指望他能活?你根本是疯了!再说——再说你怎么把他的心移植在你腹里?腹腔里没有大血管,你要怎么接心脏?你把他的心接在哪里了?根本……根本就是……”他头脑里一片空白,已根本想不出要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唐俪辞的任性妄为,“你根本就是拿他的命和你的命在开玩笑!”唐俪辞浅浅的笑,睁开眼睛,眼神寻不到焦点,“但……那个时候,他就要死了……我……我说我一定能救他,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做……你和主梅都不能帮我……我……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就死……”琇書網
“所以你就教他练换功大法,然后叫他传功给你,你再挖了他的心埋进自己肚子里……”柳眼全身都在颤抖,“你都在做些什么?你——你——”唐俪辞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我拿走了他的钱,因为我要保他不死,我要有武功、要有冰棺、要有药物、要有钱……我也很讨厌没有钱的日子……为了这些事,主梅曾经回来砍了我一刀……呵……”柳眼怒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当初我知道,一样会砍你一刀,说不定会砍你十刀八刀,都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方周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四个人里死了一个不够,你想要死两个吗?”唐俪辞笑了起来,手指抬起,不知他想抚上些什么,又缓缓放了下来,“说这些话,会让我觉得……你其实一点……一点也没变……”柳眼冷笑一声,“你不单喜欢骗别人,还喜欢骗自己。”顿了一顿,他道,“你把方周的心接在哪里?”
“我不知道……”唐俪辞的声音听来已有些模糊,“过一会……再说吧……”柳眼推了他一下,唐俪辞眼睫低垂,再无反应,他蓦地惊慌起来,“喂——你起来!别在这里睡!你起来啊!”这里是洛阳城郊,虽然是密林,但绝非隐秘之处,他双足残废,唐俪辞要是昏迷不醒,他不可能带他离开,要是敌人突然来到,那要如何是好?
天色光明,此时正是正午,深秋时节无时尚不寒冷,若是到了晚上,风霜露冻,唐俪辞重伤之身抵受得住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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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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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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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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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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