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比,此刻君千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叶忘昔心中隐痛,她蓦地低头,不再说话,阖了眼眸。
她不吭声,君千策就开始渐渐阴郁,在这片沉默中,他拿起桌上的信纸,一张一张阅遍,越往后看,眼睛就眯的越发危险。他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到最后,面目阴鸷,蓦地将那一叠信纸拂于地面。
他冷然抬起眼来。
“叶忘昔,你想他。”
“……没有。”
记忆中的君千策和如今的君千策渐渐重合,她不想与他纠缠,说着转身就要走,可是没走两步,袍袖就被拽住了,紧接着暴躁而凶悍的力道扼住下巴,天旋地转间,已猛地被推在了床榻上。
君千策的手劲是那么大,那么狠,转眼就在她脸颊掐出青紫红痕。
阳光透过藤花洒下来,照在叶忘昔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映着君千策几乎有些疯魔扭曲的脸。
英俊的,苍白的。
炽热的。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你真的以为本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叶忘昔:“………………”
当时小八看到这的时候,其实也在为自家尊上的情商堪忧。
有些事情明明可以说开,却为什么要用那么那么幼稚的方式去展现自己的在乎呢?
喜欢这件事情不是应该是最最简单的吗?
又为何要有那么多的顾及呢?
明明喜欢一个人就只是喜欢一个人罢了,为何要夹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果然人类就是麻烦。
叶忘昔模模糊糊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她曾经写在纸上的相思,她想着那一字一句,看着那一笔一划。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所爱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
字字诛心。
眼前尚有少年时的君千策在朝她微笑,漆黑的睫羽帘子温柔地颤动着,像是栖落黑色的蝶花。
耳鬓却是君千策低沉的喘息,在折辱她在欺践她,在沙哑地说:“叶忘昔……呵,本座的禁脔心里头竟还会惦记着别人?你真的以为本座不懂吗?”
你不懂……
你不懂故人是谁,你也不知道山海不可平究竟是为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你不知道君是谁,月又指谁?
你……不会明白。
就像是那些日子如今我也不能再提及。
小八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那次几乎算得上是叶忘昔的示软。
其实连它也猜不到为什么叶忘昔会那么做,明明她向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那次却……
“我们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叶忘昔忍不住问道,似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明明用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恍惚间,她听到君千策慢慢地说:“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顺理成章,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忘昔:“………………”
“我很早就想要你。”君千策的手指没入叶忘昔如墨色的长发,“可是无论我做些什么,阿昔都看不到。”
叶忘昔:“………………”
叶忘昔睫毛轻颤,几乎是刺痛的。
那人却还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明明被欺辱的是她,可得了便宜的这个男人思及往事却反而像个怨妇:“无论我做得多好,多卖力,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为什么,阿昔从来都看不见我呢?我也很喜欢阿昔的……难道阿昔就一点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
叶忘昔:“………………”
不是的,你我之间也曾有过和缓,也曾有过花间一壶酒,也曾有过共撑一把伞,也曾有过上元赏月,是你忘了,而我如今……也不能再提。
可我却总是会想起那些尚算得上安宁的日子,那个笑起来有浅浅梨涡的少年,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最美好的回忆了。
有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刻意忘掉那些不好的,痛苦的回忆。
却只记得那些美好的回忆……
因为只有这个样子,我们才能活下去。
有的时候,正是因为那些温暖的记忆,我们才能坚持下去。
“所以,你看,我只有把你手脚折断,筋骨抽离,爪牙拔尽,你才会乖乖躺在我身下。”君千策亲吻着她,语气疯狂又热烈,“我只有毁掉你的所有,你才肯来到我的身边,无论是苏子玉,还是别的什么。”
释放过的地方仍然炽热,在血肉间搏动。
他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
她躺在他的身下,眼里都只有彼此。
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纱帐透过来,君千策只是盯着叶忘昔。
依旧是眉眼如画,鼻梁高挺,眉眼之间好像天生有种温柔似的。
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伸出手,触上叶忘昔的脸颊,指尖传来战栗,而身下之人却突然闭上了眼睛,万般情绪,隐忍不发。
拓跋烈却感到刺激。
叶忘昔皱着的眉头也好,粉嫩的薄唇也罢,还是那张小巧可爱的脸……所有这一切都让他胸臆中的征服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君千策不由得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叶忘昔慢慢地睁开眼睛,眸子里闪动着细碎的光泽,有种君千策看不懂的情绪。
“我……”
她有时候会想,君千策为什么长成这个样子呢?
他明明以前很爱笑的,可是她看着他一点一点被黑暗湮灭。
只有当夜深人静,在清风阁里,苏幕深处,待君千策睡熟了,叶忘昔才能起身,抚上君千策苍白的脸。
才能轻轻地说一声:“对不起,羡羡,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成为了万人唾骂的魔头。
世上谁都不知你的真容,不知你也曾良善,你也曾纯真,不知你曾为救不了雨天的蚯蚓而苦恼,你曾为了满池荷花开放而灿笑。m.xiumb.com
世上谁都怨你冷血无情,却不知你曾羞赧地挠着头说:“我……我也没什么能耐,要说愿望的话,我只是想要以后若是有些闲钱了,就多盖点屋舍,给跟我以前一样没地住的人落脚……这样就好啦。因为家真的是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存在呢……”
谁都恨你杀伐屠戮,却不知你曾告诉我:“师尊,我长大以后想要成为像师尊一样的人,辨黑白,救人命。”
谁都在诅咒你,人人得而诛之。
我已知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妄为师尊……
大约君千策这种人对于目光总是很敏感,即使睡着也不例外。他眼睑微动,未及叶忘昔反应,眸子便已睁开:“你……”
一时间四目相对。
“你在看什么?”
叶忘昔此时的情绪已绷到极致,她不知当如何应对,于是翻了个身,免去与君千策对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而后假装平淡地道:“没什么。”
君千策见她如此反应,没有说话,他知道叶忘昔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倔的要死……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消化。
既可恨又……让人有那么一丝丝心疼。
她越是这个样子,君千策就更想知道,她的清傲骄矜面具背后藏的是什么样子的叶忘昔。
过了一会儿,一具温热的躯体从后面拥住了她,结实宽阔的胸膛贴上了叶忘昔的后背。
让人平白无故的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黑夜里,叶忘昔睁开眼,面前微风吹着罗帷拂动,身后是君千策的热胸怀。这个男人的嗓音说不准是嘲讽还是慵懒,淡淡地:“你身上好凉,有汗。”
说着,凑下来在她的颈侧细嗅。
“是不是做噩梦了?”君千策轻笑着,带着些初醒之人的悠闲,“闻到了一些害怕的味道。”
叶忘昔不答话,但她确实是在细细地发着抖。
但却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现在难过与自责几乎要将她摧垮,她几乎耗竭了浑身的气力,才能保持这最后一点镇定。
她最终还是成功地从君千策的眼皮子底下佯作过关,君千策没有觉察她的异样,打了个哈欠之后,人渐渐地清醒。他又去嗅了嗅叶忘昔的肩膀和鬓发,心满意足地“唔”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身体,怎么连出汗都有些花香?”他似笑非笑地,“就和个草木修成的人形一样,师尊那么喜欢海棠花,不会就是海棠花修成的人形吧。不过海棠无香,师尊身上却香香的……让人怪喜欢的。”
若是平时君千策这样调侃,惹来的定会是自家师尊的一通羞怒至极的叱骂。
但这天夜里,君千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叶忘昔的回应。他有些意外,于是干脆起身,将叶忘昔整个人翻过来,重新密密实实地覆压住他,雄浑宽阔的身形完全将身下之人笼罩。
他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
她躺在他身下,眼里都只有彼此。
殿内一点未曾熄灭的烛火,透过重重叠叠的纱帐透进来,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君千策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人。
这才发现她的脸上竟然有泪痕……
一时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占领了他的心脏,“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你不要哭……本座……”
也许,连君千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有多么的温柔。
像是在安慰一样……
听着君千策的话,叶忘昔只觉得委屈,竟也忍不住就这么哭了起来。
“你……你欺负我。”
“好好好,是我欺负你的。”
“你还……你还凶我,明明是你的错,你不记得了,你还凶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凶你的。”
“你……你……大坏蛋,大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别哭了,好不好?”
叶忘昔抽了抽鼻子,哭过之后,她突然觉得好丢人。
“我……你……”
君千策见那人哭的眼睛都已经有些肿了,却还是一脸愤愤的看着自己,说不出的委屈,倒是怪可爱的。
现在的叶忘昔就像是一只奶成一团的大白猫,可爱的紧。
“我刚刚什么都没有看见,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哭好不好?”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里……”叶忘昔抽了抽鼻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嗯?”
“梦里……你一直一直在欺负我,我都说不要了,你还一直……总之都是你的错,你总是欺负我。”
君千策:“……阿昔,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可是,既然是梦里的我做错了事情,我也向你道歉,好不好?不要生气了……”
“嗯,那你抱抱我,我就不生气了。”
“嗯。”君千策默默的抱紧了她,却还是忍不住调笑道,“阿昔,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见过这么好哄的小孩子吗?”
“这倒是没有……阿昔是我见过最乖最乖的小孩子,也是我最最喜欢的……”君千策想了想,突然说道:“我小的时候,每次睡不着了,娘亲就会给我讲故事,阿昔,要不然,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嗯……”
小八想着那应该是他们两个人最最平和的一幕了。
那个样子的他们倒真的可以看出些许的眷恋。
只是后来……
只是其实也可想而知,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好了。
有些人,注定是没有办法靠近的。
若是靠近了,那便是要粉身碎骨的。
我们人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可还是会跨出那在外人看来也许是徒劳的那一步。
有些事情也许本不至于如此,可我们……却怎么也改变不了。
像个傻子一样……
君千策接连遭受了几次暗杀,最后一次暗杀甚至是苏子玉和百里寒二人联手的,君千策虽然因法力强悍,没有命殒当场,却也受了重伤,在宫闱里养了足足一月有余,这才恢复了精力。
蜀中多雨,那段时日,更是淅淅沥沥终日不停。
君千策披着厚重的锦袍,玉色五指捏着袍襟,站在廊庑下看着外头天色晦暗,脸上的神情有些痛快又有些癫狂,他不吭声,但谁都能感到他身上扭曲的人性,他明明长了一张极英俊的脸,但他眼底的光往往是阴沉暴虐的,没有半点温情。
他在高位上坐得越久,这种阴沉就越明显。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自然知道是谁,没有回头,只说:“来了?”
也就只有这个傻子才会明明知道那么做只会惹自己更加生气,却还是为着早已抛弃她的天下苍生求情。
这样的叶忘昔,他觉得虚伪可笑……
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叶忘昔,他很喜欢……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世人如何弃她辱她,她还是恪守那有些可笑的众生为首己为末。
只是……她明明渡尽天下人,却微微不渡他。
“君千策,我听他们说……你要去灭昆仑宫?”叶忘昔的声音在身旁幽幽响起,若是君千策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出那人在细细的发着抖。
是因为害怕……
还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呢?
君千策淡淡地说:“是又如何?”
明明知道这个傻子会说些什么,君千策还是会忍不住想,其实若是那人能温柔一些,他也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可是,若是那个样子的话,她也不是叶忘昔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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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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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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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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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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