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不知不觉间就暗了下来,先是朦胧一片,很快便黑了下来。雨小了一些,叶隙间的雨仍如注地流着。林中的队伍摇摇晃晃地走着,他们没有目标,踩着先头部队留在草叶间的痕迹向前走着。他们没有人能说清走进丛林里的确切时间,总之,已经是许久了,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
干粮早已吃完,这些日子,他们靠的是草皮树根、山中的野果裹腹。他们似乎已耗尽了身上所有的热量和力气,但他们只有一个目地,那就是走,向前,再向前。
这是一支掉队的队伍,刚开始的时候有几百人,那时,他们是一支完好的加强营,他们奉命撤到丛林边缘的时候,接到了阻击追兵的任务,那一刻,他们在林间埋伏下来,不久便和日本鬼子交上了火,他们原想完成阻击任务便追赶大部队,没有料到,这伙鬼子死缠烂打,硬是把他们拖了十几天。一天深夜,他们冲出了鬼子的包围。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高吉龙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只冲出来几十人。那里一场恶仗,几百人最后减员到几十人。
不需前面的部队做特殊的记号,他们顺着杂乱的草丛很容易便发现大部队的迹象,草丛里扔下的枪枝、弹药箱,还有行军锅。再往前走,他们便惊讶了。刚开始,有伤兵的尸体被遗弃在草丛中,每遇到这种场面,高吉龙总要让队伍停下来,掩埋战友的遗体。处理完遗体,他们总要在坟冢前默立一会儿,这时,他们没有语言,没有眼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为战友祝福。
后来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倒毙在丛林中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三人一伙,五人一伙,有的是成排、成连的。从情形看,他们没想到自己会死,枪以班为单位架在一旁,他们一定是在此过夜,转天,却再也没有起来。丛林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力气和欲望,于是他们便长眠于此了。
这群后来者,看到这样的场面起初是震惊,后来就麻木了。他们身边的人也开始有人倒下了,便再也起不来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掩埋这些战友了。
吉姆摔了一跤,很快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他身旁的翻译王玥咕噜句:“我的上帝呀。”此时的吉姆早已失去了绅士风度,这位自负的英国人,咒天咒地,已经抱怨一路了,他刚开始咒骂他的长官,骂长官不管他的死活,后来他就开始骂天骂地了。他那副白手套早已不知去向了,衣服被树枝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不时地飘动,很绅士的胡须横七竖八地生长着,早已失去了绅士风度。脚上那双皮靴早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像小孩张开的嘴,此时,草叶和雨水从那裂口处钻了进去,使吉姆不住地咒天骂地。渐渐,他已没有气力咒骂了,只一遍遍地叫着“上帝呀”。
终于,他们发现前方的高岗上,有一溜窝棚,那是野人部落,一路上,他们发现了不少这种野人的家,野人的家建得很随意,有时在树杈间,有时在一片高岗上,几个树桩撑起几片草帘子,又用树枝随便地支一下,便是家了。他们的到来,打破了野人宁静的生活,他们弃家而逃,躲到深处暗中观察这伙山外来客的举动。每到休息的时候,能找到这种场所,便是最好的去处了。
那几间草窝棚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这群摇摇晃晃的军人向那排窝棚摸去。
高吉龙搀扶着李双林第一个来到窝棚旁,下午开始,排长李双林便浑身发冷,牙齿不停地打颤,发烧不止。那一刻起,李双林便小声冲高吉龙说:“营长,我怕是不行了。”“别胡说!”高吉龙喝斥道。从那时起,高吉龙便和李双林走到了一起,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高吉龙搀扶着李双林。
快到窝棚前,高吉龙加快了些脚步,他想为李双林找一间稍好一点的窝棚,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也许明天便会好起来,两人来到窝棚前,意外地发现窝棚里已住满了人,不用细看,他们一眼便认出是自己人。这一发现,使这伙人有些激动。他们终于追上了大部队!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们没有多想,很快便躺在了他们中间,身体刚刚放松,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高吉龙躺在李双林身边,他们的身旁就是那些先他们而到的士兵,高吉龙在即将睡去那一刻,想问一问身边躺着的弟兄们是哪一部分的,看着静静睡去的弟兄们他又不忍心去打扰,又想,反正已经追上了大部队,早问迟问都是一样的。想到这,他头一歪,便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吉龙睁开了眼睛,窝棚外的雨已经停了,天光已经大亮。他坐了起来,他眯着眼向身旁望了一眼,这一眼使他吃惊非小,起初那一瞬,他疑惑自己在梦里,很快,便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了。身旁躺着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看那样子他们已死去有些日子了,他们浑身肿胀,有的肚子已经烂了,滚出黄水和肠胃。紧随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乎同时,睁开眼睛的人们都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他们“呀”的一声,一窝蜂似的挤出了窝棚。他们跑出去了一程,跌坐在草地上,张大嘴巴急促地喘气。有几个人,弯下腰干呕着。
吉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他闭着眼睛在胸前一遍遍划着十字,嘴里喃喃道:“上帝呀。”
王玥呕了半晌,只有胃液在嗓子眼里翻腾了几次,接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因为刚才的一番挣扎,心脏慌乱地跳着,此时,她的面色苍白如纸。
半晌过去之后,一双双麻木而又空洞的目光望着眼前莽莽苍苍的山林,山林无尽头,遮天掩日。后来那一双双目光便集中在高吉龙的脸上,他是他们的长官,在这莽无尽头的丛林里,他便是他们的救星。
此时,高吉龙的内心矛盾而又复杂。自从带着队伍走进丛林那一刻,他便恨不能一步就走出丛林。刚开始,他是有信心的,军人只懂得服从命令,可一走进丛林,漫漫无边的丛林使他动摇了,胆怯了。他不是怕自己会死在这片丛林里,而是想到这支部队,他是他们的长官,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刚进入缅甸时,他们一个加强营几百人的队伍,融在大部队中,是那样的浩浩荡荡,他们以为能够所向无敌,一鼓作气,收复缅甸,把日本鬼子打得落花流水,可谁料到,他们在缅甸还没站稳脚跟便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重新调整部队,便走进了缅北这片丛林。走进丛林是为了生存。一路上的景象使他们感到生存的希望在一点点地破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支部队再也走不下去了,躺在地上便再也起不来了。一路上,他看了太多太多这样的景象。就在昨天,他还坚信会走出丛林,与大部队汇合。为了稳定军心,他狠下心,枪决了那三个逃兵。眼前的一切,让他动摇了。饥饿已经使他没有气力再往前走一步了。眼前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让他不寒而栗。是生是死,是进是退?他问自己。一股从没有过的悲凉漫过他的胸际。此时,他真想掏出腰间的枪,一枪把自己打死,然后一切都结束了。身体留在丛林,灵魂飘回故乡。ωωω.χΙυΜЬ.Cǒm
一想起故乡,他的心颤了一下,接着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下脸颊。最新网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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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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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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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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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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