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电视机里播出的新闻,头皮感到一阵酥麻。他一想到昨晚他杀的是市长,双脚就不由得颤抖。他慌里慌张地把电视机关了,把遥控器扔到一边,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好受点儿。
“杀市长这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警察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在他手足无措来回走动时,裤袋里冒出的铃声把他给吓了一跳。他慌张地掏出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的是158开头的陌生号码。
他看到是陌生号码,像握火球般把手机扔到床上,用被单盖住,试图掩盖手机铃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单里的手机,直到手机不再响起。他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水还没到嘴边,手机又聒噪地响起。于是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水,掀开被单,把手机拿出来。这双卡双待的山寨手机的铃声就跟那警车的叫声一样,听得他的心直犯痒,有恨不得立马将它摔碎的冲动。
手机响了一会儿便不再响了。他安心地把手缩进衣袖,拿起手机打算关机时,手机又再次响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认了。”他颤抖着按了接听键。
“喂,你是?”他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
“好小子啊,刚去哪儿了,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接?”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认得这声音,可一时想不出是谁的声音。
“怎么听到哥的声音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你……”他舒了一口气,“你是吴仲彣!我他妈说谁呢,原来是你小子啊!”
“几年不联系,换个号码你就不认得啦?”
“怎敢不认得你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打了你七十多个电话都没打通。你干嘛去了?”
“没干嘛啊,要不是前几天发现这手机,我都快忘记我有手机这回事了。”
“你小子就嘚瑟吧!”
“要这手机也没用,反正也没人给我打电话。”
“这不我不是人吗?”
“别贫嘴了,打电话我有什么事儿,说吧。”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不是那样,你呢,还在原来的公司吗?”
“在啊,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啊?”
“我啊?现在不上班。”
“不上班?拿什么养活你?包了个富婆还是怎么的?”
“以前和你在公司干业务员不是留了点儿钱么,平时也没什么爱好,省吃俭用的,不花什么钱。”
“也是,那点钱不乱花的话也够你开销个三四年,反正你一个人,不用养家糊口。”
“不过那点钱已经花光了。”
“缺钱和我说声啊,虽说不能给你几百万,但也能保证你不被饿死。”
“少贫嘴了,有事说事吧。”
他按照吴仲彣发来的地址,来到一家装潢典雅的咖啡馆,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点了一杯柠檬水。午后的咖啡馆人很少,馆里放着轻松的轻音乐,让他紧张的状态缓和不少。他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咖啡杂志,发现杂志下方压着一张崭新的报纸。他拿起报纸,跷着腿,把报纸垫在膝盖上。报纸上的粗黑字体赫然映入他眼帘——格尔诺丁市前任市长贪污受贿十亿人民币,被神秘人杀害……
“啪”地一声,他把报纸重重地拍在咖啡桌上。他的这一过激举动引来了服务员。
服务员缓缓向他走来,礼貌地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服务员拿起笔,故作写单的手势。
“呃……”他紧张得把手缩到桌下,“没……没……没事。”
服务员的目光便落在报纸上,微笑着说道,“我们咖啡馆每天都会把最新的报纸放在桌上供客人阅读。这是免费的,不收取任何费用。”
他尴尬地笑了笑。服务员对他微微鞠了个躬,“如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随时叫唤我,我是这儿的领班。”说完优雅地走开了。
他把报纸放回原来的位置,用杂志重新盖起来。喝了一口柠檬水,酸得他缩起了脖子。他在心里嘀咕着,这么重大的案件应该由谭警官负责,希望他不要查到自己身上。其实他有点儿惧怕谭警官的眼神,他觉得他的眼神十分有力且充满正义,正义中还存有一些狡黠。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畏惧他眼中的狡黠。对他来说,能避免与谭警官交谈就尽量避免,因为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是件很危险的事儿。
这时,咖啡馆里走进了一位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到他桌前,坐了下来。
“赶紧把你的破墨镜摘下来,看着碍眼。”
吴仲彣边摘下墨镜,边说道,“也就见你我才戴墨镜,我老婆说我戴墨镜很酷的,想让你看看我酷酷的样子嘛。”
“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我就想起你穿着烂内裤一边洗澡一边跳舞的场景。那条内裤你穿好几年了吧,屁股都烂好几个大洞了都不舍得换条新的。”
“那是我老婆买给我的,不能扔。”
“现在你还穿红内裤吗?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你换过别的颜色的内裤,都是清一色的大红色。”
“我老婆说穿红内裤能辟邪……”吴仲彣把公文包放到桌上,喊了一声服务员,点了两杯拿铁咖啡。
“这么着急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吴仲彣脱下西装外套。
“看你能的,大热天还穿西装,不热死你也憋死你。”
“我发现你这人一点儿都没改变啊,嘴巴还是这么毒。”他卷起袖管,露出一块劳力士手表,“言归正传啊,我想拉你入伙创业,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说吧,入伙多少钱。几百万我可做不来,也没那么多钱。”
“我也没那么多钱啊,咱先慢慢来。我实在不想再在公司受人摆布了,做人做事还得看那傻逼领导的眼色。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也敢带领整个团队,初中没毕业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他完全没有能力啊。我真的不想在他手下做事了,趁还年轻,我想拼一拼。”
“往哪方面搞啊?具体做什么的。”
“我想搞养殖方面,我们都是兽医专业毕业的,风险应该不会很大。我已经找好养殖场地了,咱先进一些鸭苗回来养,然后租个场地,买好机器,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就做烤鸭。我们先往各个酒店推销,或者推销、摆摊两个方面同时进行。我有我们家的祖传秘方,等咱一步步做大了,在烤鸭的包装袋上弄个二维码,客户一扫二维码就知道是咱们的烤鸭了。咱走的是无污染、无添加、纯生态的农家乐饮食路线。现在城里人很难吃到纯生态、无污染的食物,吃一顿还得跑到农村的山庄去,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一个市场突破口。最后咱注册好公司,一条龙服务到底。”
“听着好像还可以。”他抿了一口咖啡。
“很多人都觉得我天方夜谭,没人相信我能成功。”吴仲彣无奈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咖啡“现在我越来越喜欢喝浓茶、咖啡,每天都累得慌,不过喝这些东西真能提神……”
“好啊,我和你一起创业。需要投多少钱?”他打断了吴仲彣的废话。
“每人投十万就可以了。我已经买好一辆二手小卡车了,以后卖鸭用得着。一共四个人,总共四十万,咱慢慢来,先把养殖这块搞上去再说。”
“四个人?其余两个我不认识啊,你的朋友吗?”
“不是。一个是我表弟,一个是我小舅子,也就是我老婆的弟弟。刚他们停车去了,等会儿就来。”吴仲彣指着门口,“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来了。”
“你们好,我叫傅修,叫我修就可以了。”他站起来,和他们握了握手,“吴仲彣,你怎么不介绍介绍他们?”
“我叫莫凫,是他的表弟。”他剃了个寸头。单眼皮。两边的颧骨有点儿高。
“我叫杨晓敏。”这个人也剃了个寸头,有点儿肥胖,脖子上挂着一串翠玉,乍一看很像泰国贩毒的小贩。
他们做完自我介绍后就不再言语,氛围有点儿干涩。吴仲彣也意识到了初次见面的尴尬,用他们的名族语说了会儿话,他们便离开了。他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意思,只能用汤匙不停地搅动杯中咖啡,以缓解一时的尴尬。
“我表弟前年当兵回来,见他整日无所事事,就把他弄进我们公司。他做事很细心,业绩上得很快,只用半年时间领导就划了一块区域给他独立管理。他和我从小玩到大,小我五岁。”吴仲彣掏出一个蓝色的烟盒。他认得这种烟叫“蓝龙”,五十多块钱一包。吴仲彣递给他一支,他摆摆手示意不抽烟。吴仲彣接着说道,“另一个是我小舅子,初中没念完就不读了,在酒吧当过服务员,也混过黑社会,整日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我老婆说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寻思着给他找一份正当职业。但他的学历很低,很多公司都进不去。后来我给他伪造了一份学历书,打通公司的很多关系才把他弄进来。”
“呃,为什么他们都剃寸头啊?难怪你小舅子看上去不太像善类。”
“我表弟退伍以后就不喜欢留长发,习惯了寸头也就常年留寸头,头发稍稍长长一些,他就受不了要剃掉。我小舅子也留过长发,不过他的头发天然卷曲,留长了跟个鸡窝一样。”
“我什么时候把钱给你?”
“卡里有钱的话随时可以转给我,等会儿我把卡号发你手机。我们找好养鸭的场地了,明天带你去看看场地。”吴仲彣说,“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就这么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还可以相信谁,谁叫你以前对我那么好。再说我现在也无事情可做,干脆和你干吧。”他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以写为生的作家吗,现在放弃了吗?”
他苦笑一番,“这事儿遥远得很,毕竟写作这条路很难走,不过我没有放弃,我怎么可能放弃。既然你的梦想需要我的帮助,那我先助你一臂之力吧。完成你的梦想,我再做追梦人也不迟。
“好。”吴仲彣穿上西服,“我得走了,公司那边还有事。你住哪儿,我送你。”
走出咖啡馆时,他看着那辆崭新的SUV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其实有点儿羡慕吴仲彣。
吴仲彣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这车刚洗过的,二十多万的车,不值什么钱。”吴仲彣打开车门,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车吧。”
“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他坐在副驾驶,有点儿无所适从。
“盒子回家再拆吧,多年不见,送你一个礼物怎么了?”吴仲彣手握着方向盘,对他笑了笑,“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不需要再对我破费了。毕业那段时间,我没工作也没地儿可去,是你把我介绍到你们公司,还和你家人一起吃住。我吃你家的住你家的,没给过一分钱,现在想起来其实我挺不懂事的。从来没有谁像你对我这么好过,我很感谢你,但我不想再接受你的礼物了。这样我会很愧疚的。”
“能别煽情吗?再提这些事我可生气了,这有什么好愧疚的,都说了你和别人不一样。再哆嗦自己走路回家啊。”
想起刚上大学那时,到用餐时间同学们都会成群结队地去食堂吃饭,只有他一个人打饭回宿舍。上课的时候,他通常都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不说话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在同学们眼中他是十足的怪人,没人见他对谁说过话,更没见他对谁笑过。寝室的舍友都喜欢打游戏,只有他喜欢泡图书馆。当同学们为奖学金或助学金而争得不可开交时,只有他默默走开,他不愿为这点蝇头小利而与人争吵。久而久之,他与同学们的关系渐行渐远,如同空气一般存在。
有人说他很自卑,因为他不是通过高考考上的大学,而是从中专升到大专,再从大专升到本科的。也有人说他自卑是家境贫苦的原因,因为同学们见他永远只穿两套衣服——一套黑色的,一套白色的。辅导员见他穿着朴素,大冬天也只穿两件单薄的衣裳,便组织同学们捐钱,给他买了几套衣服。但他并没有接受老师、同学们的关心,他把衣服都还给了他们。他说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他说他很热。自此以后,同学都觉得他是神经病,再也没人搭理他。只有吴仲彣默默地关注他。
不过每年的助学金和奖学金,辅导员都会把钱交到他手上。他领到那些钱以后,把一大半的钱用匿名的方式,寄到班中那些比他还需要帮助的同学。
而他与吴仲彣能成为好朋友,是在大二暑假实习那年。每年暑假学校都会为畜牧兽医专业的学生安排实习地,一般都是鸡场、牛场和猪场。那年他和吴仲彣分到一组,被分配到在北海市周边的某个猪场实习一个月。实习期间,猪场老板包吃包住,还会付实习生工资。唯一的条件是实习期间不能私自离开猪场。
猪场负责人把他们领到一间常年无人居住的杂乱的平房小屋,小屋两旁是两排猪舍。夏天的北海日头十分毒辣,每天傍晚他们都得用水管往屋顶浇上半小时的水降温才能勉强入睡。他们每天的工作除了喂猪、铲猪屎、帮猪冲澡,以及偶尔有母猪下猪仔要帮忙接生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猪场的生活无疑是枯燥而乏味的。他们每天都活在同个屋檐下,每晚都睡同一张床,日子久了他们也会聊上几句。聊得不多,也就几句。
有一天,吴仲彣实在受不了猪场封闭式的管理,铲完猪屎后便瞒着猪场的所有人,翻过后墙打算去网吧上网,却不想后墙外是猪场老板另开的一个蛇场。里面养了几千条眼镜蛇,却没人未他们提及过。
那天他铲完猪屎,发现吴仲彣不见了。之后找遍了猪场的所有角落也没找着吴仲彣。于是他爬上屋顶,在屋顶上他看到吴仲彣穿着红内裤,坐在枯草地里痛苦地呻吟着。他二话不说,跟着翻到墙外。到了墙外他才发现这是一个蛇场。
蛇场的围墙接着猪场的后墙围成一个半圆,三面的高墙足有三米之高,唯独猪场的后墙只有一米多高。蛇场里种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植物和青草,地上却铺满了干枯的稻草。眼镜蛇络绎不绝地从洞里慢慢爬出,聚集在旷阔平坦的沙土上,吐着信子,竖起扁平的颈脖。
他急忙跑到吴仲彣身旁蹲了下来。
“我被眼镜蛇咬了。”吴仲彣张开干裂的嘴唇,痛苦地说道。
“咬到哪儿了?”
“咬到我的大腿内侧和小腿了。”吴仲彣松开捂住伤口的手掌。他看到发紫的伤口后,立即掏出小刀。
“你忍着点儿,我先把你的伤口切开。”他把吴仲彣脱到脚踝的长裤退掉,解开鞋带绑在大腿根部,用小刀把伤口割成“十”字型。
“我会不会死啊?”
“不要说话。伤口接近大腿根部,你必须得脱掉内裤。”他冷静地说道。m.xiumb.com
“什么?脱掉内裤?”
“你是要命还是要穿内裤?”说完他把吴仲彣的内裤脱掉,用手挤掉伤口里的毒血,再用打火机灼烧伤口,最后他把伤口里的毒血一口一口吸出来。他抱着吴仲彣走到蛇场门口时,那些眼镜蛇突然朝他们袭来。
他把吴仲彣扛到肩上,眼镜蛇趁势撕咬着他的小腿、大腿、臀部。吴仲彣看到这一恐怖场景,在他的肩上大哭起来。可咬过他的那些眼镜蛇,突然迅速爬回洞中,还没来得及咬的眼镜蛇见状也跟着爬回洞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他试图打开蛇场的铁皮门,可外头被铁锁锁住了,根本出不去。这时吴仲彣已经出现眼睑下垂、吞咽困难、晕眩、呕吐等症状。眼看吴仲彣危在旦夕,他便拼命地拍打着铁皮门。吴仲彣从裤袋中掏出打火机,把铺在蛇场里的厚厚的一层枯稻草点燃。枯稻草滚起的浓烟把蛇洞里的眼镜蛇重新逼了出来,但眼镜蛇们看到修像是敬畏神灵般不敢贸然行动,宁愿忍着浓烟也不敢靠近半步。眼看火势就要烧着墙边的那一排排塑料桶,依然没人来开门。火势越烧越猛烈,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把蛇场里的全部的木笼子烧燃。火势借助风力已到了不可控制的局面,几千条眼镜蛇在大火中急躁地发出“咝咝”的声响,好像在求救,好像在抗议,又好像在投降。他站在门后,看着火海中翻腾、滚地、跳跃、被灼烧的眼镜蛇,不禁悲从心来。
吴仲彣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但他冰凉的手依然紧紧抓着修的手指。眼看吴仲彣就要与眼镜蛇一同死在蛇场里时,铁皮门外传来了开锁声。猪场老板看到火海中垂死挣扎的眼镜蛇时,被这一恐怖的画面给吓得瘫软在地。他已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把吴仲彣抱到车上,连同猪场老板一起赶往医院。
“现在想起那场大火我仍心有余悸。”吴仲彣说,“要不是你舍身相救,我不被那些毒蛇咬死也会被大火烧死。”他掏出烟盒,叼了一支香烟,“帮我点个火,打火机在我上衣口袋。”
他探过身,掏出打火机,一言不发地点着火。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前方与之穿梭而过的一辆辆小车。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三分钟,终于还是吴仲彣先开了口。
“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道。”吴仲彣摇上车窗,又点了一支烟,“你知道吗?有很多次,我差点儿对你开了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你为我吸毒血那刻,我就已经把你认作我此生必不可少的兄弟。既然我们是兄弟,我就不该揭你的伤疤,或是你三缄其口的秘密。当然,你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是你不信任我,或是我不该发现你这个秘密。”
“不不不,你不要多想。”他急忙解释道,“那种情况换作任何人都会挺身而出的,你别说那些见外的话,那会让我们生分的。”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你问吧,不过我不敢保证能给你满意的答案。”
吴仲彣猛吸几口烟,刚点上的烟很快地又被他吸完了,不一会儿,车里便充斥着呛人的烟气。他不禁咳嗽几声,忍不住摇下车窗,“你又赢了!”
吴仲彣摇下车窗,哈哈大笑起来,“每次你都输给我,真没意思。”
“你还真是不改神经本色!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到还会有谁和你一样,把车窗全部关死在里边猛抽烟,看谁会先憋不住,先摇下车窗。”
“我也只和你做这样的事。”
“现在你又赢了,满意了吗?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问吧。”
“不,我没有赢,一直以来都是我输。我知道这些烟气对你根本不起作用,是你一直让我赢。”
修惊讶地看着他。
“每次玩这个游戏,你的腹部都不会有起伏,换言之,从我抽第一支烟开始,你压根儿没有呼吸过一次。每次都是你看我快憋不住了,才会摇下车窗认输。刚开始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可以做到五六分钟不呼吸的,后来想想对你来说其实也没什么。”
吴仲彣把后座的两个车窗一同摇下,踩紧油门,“我开快点儿,好把车里的烟气冲掉。那个问题我不问了,我只是想试探你是否信任我而已。毕竟咱们以后一起创业,我一定要谨慎地选择合作伙伴。”
他诧异地看着吴仲彣的侧脸,心头像被灌入满满一瓶杂味的苦水,这种难言的滋味让他猝不及防,同时也让他一时难以承受来自最好兄弟的猜疑。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问我,那年我被眼镜蛇咬得遍体鳞伤却为什么一点儿事都没有。其实很多次我知道你耐不住好奇心,差点儿对我脱口而出,可你最终还是没问。当然,我也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学校的处境是我的常态,我早已习惯了,我知道你知道这件事儿传出去后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要怎么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很疑惑,为什么上千条眼镜蛇咬了我以后会拼命逃开,甚至宁愿自己被活活烧死也不敢靠近我半步。我一直在找寻答案,或是寻找自己身体的秘密,可从来都是一无所获。”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事儿了。”
“当年我们烧光了猪场老板的眼镜蛇,那一大笔钱你是怎么还的?”
“那时候我们还是学生,怎么有还钱的能力?后来是我妈四处借钱、贷款还的那笔钱,至于赔了多少钱,至今为止我妈没对我提过一个字。不过那时我家都被搬空了,家里新买的彩电、电冰箱、洗衣机等等很多电器都被我妈卖了,家里除了一些吃饭的碗筷和餐桌,什么都没剩下。当时我恨不得杀了那猪场老板,后墙养了上千条眼镜蛇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更可恶的是,为什么蛇场的三面都是高墙,只有猪场的后墙一米多高。况且墙后还是我们住的地方,是他没有考虑我们的人身安全,是他害得我倾家荡产,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时候你没看到墙外堆了很多河沙和水泥吗,那些眼镜蛇可能是刚买的,猪场老板还没来得及砌高墙就发生了那档子事。”
“罢了,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了。你呢?找到他没有?”吴仲彣瞥了后视镜一眼。
“怎么了?”
“总感觉有人跟踪我们。”吴仲彣说,“后面那辆白色的越野车,从咖啡馆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
“我们都没有仇家,怎会有人跟踪我们。可能他也走这条路吧。”
“嗯。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找到那个人吗?”
“没有,该问的地方我都问了,没人知道他的信息。不过我坚信,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或许等你功成名就,他会自己现身吧,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一直在资助我的生活费和学费。不过那些钱我只交了每年的学费,生活费我有助学金和奖学金,刚开始我存着,打算以后找到他再一并还给他,但一直没找到他,那些钱也慢慢被我花完了。”
“你很幸运,有人从中专开始一直负责你的所有费用,以后找到这位好心人,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要不是他,估计你早沦为乞丐,饿死在某个街头了。”吴仲彣说,“说不定他一直在暗处观察你,你可以留意留意身边的人。”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哪来的身边人。”
“房东!”吴仲彣脱口而出。
“我见过房东,我们素不相识,怎么会是他。不过很奇怪,当初我只交了一个月的房租,现在都快一年了也没见房东来催,等以后退房了再一并结算吧。”
“说不定房东只是个幌子,房东身后应该是他在替你谋划。或者你现在住的房子,那个人早已经买下来了,只是不方便出面,不让你知道而已。”
“真扯!你这样的想象力不当编剧真可惜。”
“呵呵,我随便说说。”吴仲彣又瞥了一眼后视镜,“跟我们的那辆白色越野车不见了,现在是一辆黑色轿车。”
“你看,怎么会有人跟踪我们!你别疑神疑鬼的了,已经到我住的地方了。停车吧。”
吴仲彣摇下车窗,望了车尾一眼,“我总觉得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最近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啊?”
他无奈地笑笑,“我是惹事的人吗?好了,我下车了,回见。”
“等等,拿好你的礼物。”吴仲彣把礼物递给他,正经地说道,“不开玩笑,以后多谨慎点儿,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他背对着吴仲彣,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他回到家中,洗完澡,浑身湿漉漉地在房中来回徙倚。他在想,今天吴仲彣为何会让他感到如此陌生,难道真的是几年没联系,两人生疏的缘故吗?吴仲彣的眼神已不再像当年那般澄澈,多了很多闪跳的深邃的情绪,他猜不出其中缘由,只是想到往后与他创业,以他多疑的性格,或许无法避免利益上的冲突。尽管他内心十分抗拒这份邀请,也深知一旦决定搭伙创业,就会是一次友情的冒险。
一想到这儿,房里的臲卼的空气竟也变得躁动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拆开礼物。盒中有一个长方形和正方形的小盒子,长方形装的是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正方形的是一块劳力士手表。面对这份昂贵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十分抗拒但又不得不接受。
“送我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需要。”
想起今晚无脸男会来找他,便迫不及待地关掉电灯,蒙头睡觉。然而他一闭上双眼,脑中就会自动浮起龙劲恩垂死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到底是谁把他的尸体装入猪笼,挂到检察院大门上的?是无脸男吗?除了无脸男,他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一想到今晚无脸男会告诉他真相,他的心便安定许多,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听到一阵阵狗吠声,就像那晚为魏彧买药时听到的狗吠声一样,充斥着彷徨与绝望。他看到古榕树上挂着的人头,突然挣脱勾住眼球的铁钩,猛地向他飞来。那些滴着鲜血的头颅,张着血口,歇斯底里地哭着笑着,把他围得密不透风。他被这一惊悚的阵仗给吓得蹲在原地痛哭失声,见他害怕得手足无措,那些人头便停止了嘶叫、转动,纷纷飞回自己生前的房间中。
人头飞走后,吊住魏彧尸体的绳子着起了无名火,尸体从古榕树上掉落,满脸血迹的艰难地向他爬来。他抹掉爬满脸庞的泪水,站起身来,叫了魏彧一声儿。魏彧仿佛听到了他的叫唤,也跟着站起来,微笑着,慢慢地,向他走来。就在魏彧快走到他身旁时,挂在树上的院长的头颅突然挣脱铁钩,死死咬住魏彧的颈脖。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彧被活活咬死。院长咬死魏彧后,便目露凶光,死死地咬住他的鼻子。
他猛地惊醒,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个噩梦。他望了闹钟一眼,已是凌晨四点五十四分。
“看来无脸男不会来了。”他擦掉身上的冷汗,来到电灯的开关旁,用力一按。
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闪了几下,便不再闪了。
“该死!电灯偏偏这个时候烧!”他喝了几杯水,便找来手电筒,把以前买的新灯泡从抽屉里取出来。再把书桌拖到电灯底下……
当他取下烧坏的灯泡,打算换上新灯泡时,借着电筒的强光,他看到灯座与电线的连接处出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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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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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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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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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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