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百里夜行操>第六章
  他抬起不太利索的双腿,跟随往事的痕迹朝自己当年的房间走去。房间里的霉味扑鼻而来,有几只蟑螂从鞋中跑出四下逃窜,慌忙地钻入洞中。他的目光四处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窗檐下的纸盒子上——那是魏彧当年买跑鞋时装的鞋盒,后来被他抢去装他的各种小玩具。

  他拾起盒子,吹掉盒面上的厚尘。打开盒子。

  他用衣角轻轻擦掉玩具上的污渍,把它们放入裤袋中。这时他发现玩具底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他急忙把盒中的玩具悉数倒出来。拿起早已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不要为我的死去伤心。子婕字。

  他捧着这张纸条,看着纸条上的弯弯扭扭的字迹,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原来张子婕早已经知道自己命有不测,为了不让人有所察觉,才偷偷将纸条放在玩具底下掩藏起来。可张子婕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危险,那日早晨又为何坐上院长的车,随他出去。这个解不开的谜团,在他的心底不断闪现,就像披了一副厚重的枷锁。

  他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把纸条认真折好,放入衣胸口袋。悲伤地走出房间。

  在他快走出院子的时候,他感觉到身后的古榕倏然挪动了一下,一回头却又发现古榕还在原来的位置。这时他想起了当年镇民们跪拜古榕时,古榕冒着金光飞起来的画面。这闪现的一幕在他脑海迅速搜寻类似的画面——潘多拉世界里的那棵金光闪闪的树——救了他和唐冬懿的会飞的树。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身后的古榕就是潘多拉世界里的那棵树。不过这样的念头很快在他心底打消了。

  “那只是个梦,不会和现实有什么联系的。”他喃喃着,走出院子。

  “这会不会是前往潘多拉世界的入口处?”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看来我真是老昏头了。”就在他为自己的多想而懊恼时,他的左侧出现了一位与他一样岁数的老人。

  “你回来啦?”老人嘴里叼着一支木色的烟斗,“难为你还念着这个地方啊。”

  “您是吴伯?”他想了想,“对,您就是吴伯。”

  “哎,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快入土的老人家。想当年那件惨案就你一人逃过此劫啊!”吴伯叹了口气,吸了吸烟斗,露出黑黄的门牙,“以后不要再回这儿了,那些死去的孤儿会找你的。”

  “吴伯,您知道是谁杀害了他们对不对?”他的手脚微微颤抖着,语气中有种难掩的激动,“当时您可是镇长,您一定知道的,求求您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孤儿们被一夜杀光,怨气深重,所有镇民都搬离了这里。”吴伯叹息着摇摇头,欲离去。

  “吴伯……”

  “以后不要再来这儿了,它们会杀死你的。”

  “不。”他追了上去,“那您肯定知道这棵古榕的来历,您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您怎么会认出我如今这副皮囊。”

  “这棵古榕自盘古开天辟地就有了,没人知道它的来历。”吴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赶紧走吧,最好忘记这里的人事,以后不要再来了。”说完吴伯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他站在原地,细细想着吴伯叮嘱他的每句话,想到合理的解释,又很快地被现实推翻了。直觉告诉他,吴伯一定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我得去吴伯家问个究竟。”

  他推开吴伯家陈旧的木门,走进里堂,看到吴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走近一看——吴伯的眼角流下了两行血迹,死的时候整个眼球只有眼白,嘴角叼着的烟斗还冒着烟气。他看着吴伯的尸体,想起一件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件,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整个事件似乎是冲他来的。可他既是唯一的生还者,他们又怎会放过他?还让他活了十年。

  他又陷入了困惑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再同往年一样,在这个地方呆上一天。每来一次这个地方,身体都像被掏空一次,每来一次都是一次感情透支。每一次都被关在往事闸门之中,像个孩子一样望着闸门伤心流涕。他感到生无可恋,却又拿死亡无可奈何。世界看似很大,对他而言却又如此狭窄。狭窄得几乎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望着远方的路途,仿佛看到自己孤单的身影渐次被时光消磨,磨得他再也认不出自己最初的模样。

  他来到车站,买了最后一班去往格尔诺丁市的车票。傍晚的夕阳像水银般倾泻而下,整个县城被夕阳的光圈包裹着。他透过车窗,看着这一美丽的县城,回忆将他拉远,这里再也不属于他了。

  回到格尔诺丁市,已是黑天。经过包子铺时,老板娘又塞给他几个肉包子。老板娘说,“以后没东西吃,就来我这里。我不收你的钱。”

  他眼含着泪笑了,这是他十年以来第一次对陌生人起了笑意。老板娘看到他笑,也跟着笑起来。这个笑暖了他心窝。他想到和水果摊的老板娘发生争吵的事,想给人家道个歉,毕竟都为生活所迫,谁都不容易。可是水果摊不在了。

  老板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卖水果的那位老板娘其实是我邻居,可是今天她莫名其妙死掉了。死相很惨,整个眼珠只剩下眼白,挺吓人的,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他和老板娘打个招呼,在水果摊前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便回到了出租屋中。他拿起扫把把屋子重新打扫一遍,把方便面的盒子和地上的内裤都扔进垃圾桶,把脏衣服放到水桶里用水泡着……等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丢了扫把柄。他来不及细想,便脱掉身上许久未换的脏衣服,光着身子走向卫生间,打开喷头。

  洗完澡,他从衣柜里取出一身干净的睡衣换上。把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充上电。

  他想了想,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哦,对了。”他来到书桌前,把散乱的图书整理好。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他打开笔记本,把写好的那个梦境重新看过一遍。最后没发现那个梦境和现实有什么端倪。

  “看来真是我多想了。那棵古榕怎会和梦境有关呢。”他关掉灯,躺到床上,盖上被单。

  已近深夜,除了汽车偶尔呼啸而过的引擎声传入他耳中,整个房间安静得如同没有波纹的河面。他闭上沉重的眼皮,双手交叉在肚皮上,很快地睡着了——哦,不,他好像没有睡着,像是游弋在半梦半醒之间——黑暗的楼梯拐角处,他看到一个装着中山装的三十余岁的男人,突然冒了出来。是的,他确信自己没有睡着,或是没有睡得昏沉。但他的的确确看见有个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那个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帽子,后颈的毛发剃得十分整齐,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头皮。

  那个男人往楼梯上望了一眼,随即抬起锃亮的皮鞋,顺着楼梯走到二楼。他看到那个男人的鞋底与地面保持着极其微小的距离——他好像没有踩着地面上楼梯。

  那个男人在他房门外站了一会儿,好像在判断这是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站了很久,像个幽魂般岿然不动。他看到那个男人抬起了右手,露出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手指散出的冰寒气息透过房门,窜到他床边。他很想翻个身,以证明自己是清醒的。然而,他四肢的力气好像被这股冰寒给吸干了,他试图利用腰椎的力量使自己坐立起来,可是腰部好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块给压制住了。那个男人张开毫无血色的五指,往房门轻轻一推。在他走入房门那刻,身后的木门轻轻闭上,就像隔绝在一个静音的空间里。他想起上床时,已经把房门锁上了,还拉上了安全条。可那个男人是怎么进来的?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www.xiumb.com

  他乜斜着眼睛,余光落到那个男人的脚面上。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鞋底竟然真的没有与地面有任何触碰,就像踩着一层稀薄的空气,缓缓向他走来。他的目光逐渐往上拉,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左衣袖是空的。那个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床尾,他在床尾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他好像没有得到确信的信息,便一边看着他一边踱到他床头。他的身体好像被冰封住了,寒意越来越强烈,冷得他几乎快要丧失所有知觉。可如此近的距离,他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这时,那个男人的衣袋里冒出一丝光亮,他往衣袋一掏,掏出了一块闪着光的怀表。他借着怀表的光看到,他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那个男人拈起他的被单,说出了第一句话:“跟我来。”

  他掀开被单,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后面。

  “拉着我的衣袖,跟我走,不要说话。”那个男人说。

  他便听话地伸出手,拉着他的空管衣袖,出了门。

  他们顺着楼道来到楼顶,黯淡的月色让他的视线不再像当初那般模糊。他看到那个男人的屁股后面,被一根形似尾巴的东西微微撑起。

  “可以放开我的衣袖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楼顶?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个男人冷冷地说。

  “奉命?奉谁的命?”

  “我无可奉告。”那个男人终于转过脸来,“你跟我走到楼边,按照我的指示……”

  “原来你真的没有脸。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屁股后面是不是也长有一条尾巴?”

  “我没有权利回答你这些问题,以后你会知道的。”话音未落,他便倏然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推着他往楼顶靠。

  “看着我,往楼下跳。摒弃杂念,不然你会摔死的。”他说,“不要辜负了你在潘多拉世界杀死僵尸王的勇气。”

  “你到底是谁?潘多拉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对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你往下跳,你心中的疑惑会慢慢揭开的。不然你永远无法得知那些你本该知道的秘密。”

  他迟疑了一会儿,便闭着双眼打算往楼下跳时,他上前阻止了他。

  “你要睁着眼睛往下跳,只有这样你才能面对恐惧。不能心存杂念,否则你体内的力量不但不能激发,你还会被活活摔死。”

  他听话地闭起眼睛深呼吸,慢慢睁开双眼,毫无犹疑地往楼下跳。在掉落的过程中,他听到远处传来了老式火车的鸣笛声,还看到了那两个鲜红的火车轮。掉落的短短几秒钟里,他的身体好像历经了四季更迭的气候,时而温暖,时而燥热,时而微凉,时而寒冷。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刻,才发觉有一具妆容精致的艳尸也跟着他一同掉落。眼看就要掉落地面,下坠的速度像是被人提着线般突然静止,随即再以同样的速度往上快速飞行。在飞行的过程中,他看到那具艳尸的脸庞与唐冬懿有几分相似。他还未来得及细想,那具艳尸便瞬间灰飞烟灭。

  他重新回到楼顶,四处搜寻那个男人的身影。可周遭除了寂静的黑暗以及风吹过墙壁的声响,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晨起的鸡鸣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他的腹部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剪刀一截一截地割着他的肠子。他疼得翻了几个身,掀开被单,往卫生间跑去。

  “动不动就着凉,看来以后得改掉裸睡的习惯了。”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咬着牙排便。

  “妈的,拉的都是便水。”

  过了一会儿,“好像舒服多了。”他拿起手边的厕纸,按下马桶排水键。

  正在穿衣服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大清早的。”

  “大爷,是我。我给您带了些新鲜水果。”是楼下值班室的小伙子。他连忙穿好衣服,一打开门就看到他憨憨的笑容,“我见您一个人住,挺不方便的。昨天我妈妈从乡下给我带了些自家种的水果,很新鲜的,我给您留了一点儿。”

  “站在门外干嘛呢,快进屋吧。昨天你给的钱我还没还你呢,不过我现在没钱,等我有钱了一定尽快还你。”

  “我以为什么事呢。”小伙子笑着走进里屋,“房间收拾得挺干净的,您身上也没那股恶臭了。”他把水果放到餐桌上,“水果我都洗好了,您可以直接吃。”

  “真是谢谢你了,难得还有像你这么热心肠的年轻人。”他把门关上,给他倒了一杯水,“还没知道你名字,你叫什么呀?”

  “我叫杜成康,成功的成,健康的康。”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昨晚我竟然梦见您了,挺意外的。今早值早班,找个空上楼看看您。”

  “你梦见我什么了……”小伙子的一番话让他想起了昨晚那个没有脸的神秘男子,“做梦?还是真实的?”

  “我梦见您想不开跳楼了,怎么会是真实的呢?”

  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昨晚我也做了一个梦,也梦见我跳楼了。可那又好像不是梦。”说着他抓起小伙子的手腕,“快背我到楼顶,我拉肚子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您上楼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你背我上楼顶吧。”

  楼顶的风很大。对面楼顶晒过夜的衣服被风刮起,在天空中飘扬着。

  “大爷,最近刮台风,风很大的。楼顶挺危险的,咱们下楼吧。”小伙子朝他大声喊道。

  他充耳不闻地朝楼顶边缘走去,口中喃着,“昨晚就是在这里。”

  “您这是干嘛呀?”小伙子拉回他,“您不会真的想不开吧?”

  “别说话。”他挣脱小伙子的手,爬过栏杆,站到楼顶边缘。

  “您快回来呀,风太大了。”小伙子焦急地喊道。

  他没有理会小伙子的劝告,低下头看着楼底。他很想知道昨晚那件事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可当他面对如漩涡般的高度时,他的内心其实还是惧怕的。这时候,他想起了昨晚那个神秘人说的,‘你要睁着眼睛往下跳,只有这样你才能面对恐惧。不能心存杂念,否则你体内的力量不但不能激发,还会被活活摔死。’

  “那是什么力量?”他探出头往楼下张望,“那是不是真的?我要不要跳下去?”就在他迟疑不决时,他的后背好像被人推了一下。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便顺着这股力量往楼下坠落。

  坠落的过程中,他听不到任何声响,如同掉入了一条紧闭的隧道。眼看就要坠落地面,他依然没有听到像昨晚的老式火车的鸣笛声。他只听到自己脑壳碎裂的声音,却感觉不到丝丝疼痛。

  就在他认为自己快要死掉时,昨晚那具艳尸从空气中冒了出来,抖了抖衣裳上的露珠——露珠的味道像极了唐冬懿的发香味儿。

  “是你吗?你还活着?”

  那具艳尸踩着脚下的空气,飘到他眼前。就在他确定眼前这具艳尸就是唐冬懿时,她的手突然无限伸长,把他的身体轻轻往上撩。随后,她往他的腰间用力一拍,他便旋转着飞向楼顶。

  他在楼顶滚了几个圈,脑袋好像清醒了很多。

  小伙子心急如焚地跑到他身旁,惊恐地看着他。他猛地跳起来,急忙跑到楼顶边缘张望。

  小伙子结结巴巴地指着他的脸说道,“您的脸……”

  他回过头看了小伙子一眼,“原来昨晚的不是梦境,那是什么?我究竟是谁?”

  小伙子的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地对他说道,“您的脸变得年轻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皮肤变回了最初的模样,“这太奇怪了!”

  “您是妖怪吗?”小伙子好像受到了极大惊吓。

  “我不是妖怪。你不要被我吓坏了。”说完他朝小伙子走去。

  小伙子看到他朝自己走来,便不停地往后爬,“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把小伙子扶起来,揉了揉他的后颈,“我不会杀你的,不要被我吓坏了。”

  小伙子甩开他的手,像逃命一般往楼下跑。他见状急忙追上去,在楼道口追到了他。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伙子被吓得哭了。

  他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替小伙子抹掉眼泪,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你的,刚才的一幕幕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要说恐惧,我比你还要恐惧。我好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莫名其妙地死掉。我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我无从查起。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的意识我的肉体好像从来不属于我,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好像都被人操控着。至于属于哪儿,我也不知道。我的生命早已没了意义,只是没有死去的勇气而已。”他说着说着,眼眶突然红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怪物?我是不是真的该死?”

  小伙子看到他近乎扭曲的面容,便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如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墙角。“大爷,我不会说出去的,您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伙子趁他不留神,钻过他的胯下,像遇见野鬼般没命地往楼下跑。

  他看着跑得屁滚尿流的小伙子,眼神里充满了忧伤。楼道里空空如也,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刚刚那奇怪的一幕,都对他避而远之。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沉重得如同一把把重锤,有窒息感却也无能为力,连最起码的挣扎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他回到冷冷的出租房,瘫在床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到水果篮里。水果篮编得十分精巧,不像市面上卖的那些果篮。他猜想是他妈妈亲手编的。他想把篮子送还给他。

  他拿着篮子来到小伙子的值班室,没看见他在里面,只有生了锈的小风扇不停地摇着头。“人不在,我只好把篮子放在值班室了。”他叹着气,走进值班室。

  这时,他看见小伙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把篮子放在桌面,冲他说道,“我是来还篮子的,不会害人。你不想见我也不用趴在地上装死吧。”他见小伙子没应答,便再喊了几声,还是没应答。他好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便跨过他的身体,把他的身子翻过来。

  他看到小伙子惨白的面容后大惊失色——他的死相与吴伯一模一样,一样是眼睛翻白,眼角流下几行未干的血痕,没有任何伤口。

  他颓丧地回到房间,看到一张金黄色的纸片从空气中冒了出来。他好奇地拿起纸片,纸片上写着:七月四日晚,刺杀龙劲恩。地址:格尔诺丁市龙阳街大庆园五栋三十五号。下方有一张满嘴胡渣,身材略微肥胖的中年人的相片。相片底下写着:这是你的第一个刺杀任务,按时完成。就在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纸片突然自燃起来,随后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三个警察站在门外,温和地问道,“请问你和死者杜成康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楼下的保安。”

  “是这样的,我们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你是唯一一个出现在案发地点的嫌疑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警察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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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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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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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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