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侃靠在桌边，单手撑着，像是在打盹，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灌进一阵浅而快的风，李侃睁开眼，昏淡的光晕打在他脸上，为这位功高盖世，披荆斩棘的襄亲王平添一股憔悴。
“怎么也不敲门，越发的没规矩？”他语气声淡，倒也听不出责怪的意味。
李温熹进门后，先行了一礼，“父王。”
“这么迟过来，有事？”
李侃语气听起来也有几分疲态，似乎真是累着了。
李温熹摇头，轻声道：“女儿还以为，您是在特意等我呢。”
“坐吧。”李侃指了个座位，让李温熹坐到了自己对面。
屋内有淡淡香味，李温熹细细一嗅，“宁神香？父王近来休息不好？”
“恩……”李侃伸出手捏了捏鼻梁，他闭着眼，瓮声瓮气的答道：“是有一些。大抵是府中不比军中，成日里帐中呆习惯了，王府的暖枕还睡不好了。”
李温熹沉默半晌，想了会儿，才说：“我知道城南有一个神医，据说很厉害，我命人去将他请来为父王看看。”
李侃摆手，淡然回绝了李温熹的好意。
“不是病，有个什么好诊治的。”
李侃说完，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正眼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问道：“你早就猜到了皇上要嫁毓秀？”
“恩。”李温熹答的简单。
闻言，李侃却久久没有答话。
忽然风动，窗扉被吹的撞到窗寰，一声响动，李侃面色融进昏光里，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将他看不懂。”
李温熹敛眼，将某种猜想藏进眸中。m.xiumb.com
“朱雀。”李侃忽然唤她小字。“在你看来，父王可是个会谋权篡位的？”
李温熹有些吃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听到过李侃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那么无奈，神伤。
“父王，在我心里，您与弟弟都是北宁的不二战神，是守卫疆土，捍卫河山的英雄。”李温熹手我成拳，藏进袖中，沉声道：“谁将那乱臣贼子的帽子朝您头上扣，我李温熹第一个不答应。”
李侃点点头，面上挂起一抹笑容。
“那为何，皇帝宁愿将自己女儿嫁过去，也不愿嫁我的女儿？他这是怕我趁机与西戎勾上，他江山不稳！”
话语分量不轻，可李侃说的声音却不重，他手指曲起，伸去在那灯芯里捏了个小小的飞虫，毫不用力便将它捏死了。
甚至连尸首都瞧不见，李侃摇头叹道：“若我有反心，这天下当初就不该是他来坐。”
“父王。”
李温熹闭了闭眼，她在这屋内待了这半刻时光，她的心突然释然了，她平素想了许久要如何慢慢与自己父亲讲：太子不是个贤德之人，不可再拥护他。要慢慢放下对太子的心力，才能避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呼了一口气，轻喊道，“皇上如何，我不敢做评论。只是…”
“只是什么？”李侃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只是，太子并非可塑之才。您将一腔心血全托付与他身上，怕是行不通的。”
李温熹说完话，睁开眼，眼睁睁瞧着李侃面色变了，他眼角抽动着，似想生气，又似在隐忍。
“您看重的是什么？嫡出为大？当初因为您不是长子，皇上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您就稳稳的坐了几十年的亲王。您真的…甘心吗？”
李温熹内敛心绪，睫毛纤长着缓缓凌冽，看向了自己父亲。
“您真的就没有后悔过？哪怕是到了今晚，您也没有后悔过？”
“朱雀！”
父女二人的声音一道响起，只是李侃已经起了身，李温熹纹丝不动，李侃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一身坚毅的杀伐气息扑面而来，可李温熹却坐的坦然，高大的身形停驻在自己身前，倒影被放大在墙面，外头瞧着，怕要觉着是个凶猛的怪物。
他气息沉着，低声哑然的质问道：“你说这种话，是要让为父造反吗！”
李温熹慢慢轻轻的抬起头，仰着一张脸回望住自己父亲。
一字一句的反问：“父王一心想我嫁去西戎，难道不是想造反？”
“我那是为了太子！”李侃一拳捶向李温熹座椅的扶手上，将那上好的红木破了相，李温熹眉梢一抬，淡定回他，“父王道自己是为了太子，可皇帝会怎么想，旁人会怎么想？”
李侃怒目不言，粗粗的喘着气。
李温熹把手从袖中伸出，覆在了方才被李侃一拳打碎的残缺地方。
“父王，您自想一想，太子真的是个做储君的料吗？”
话音一落，李温熹手也用力，砰的将那裂纹一掌击碎，好端端的红木椅变成了一把柴火。
‘砰’的一声，碎木落地，李侃的心似乎也被击中，坚硬不屈的襄亲王突然动容，他转身，坐到了李温熹旁边。
父女二人就这般静坐在昏沉沉的书房里，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终于，李侃开口说话了。
“你以为，我不知太子不是明君吗？”
李温熹侧目。
上一世，这一世里，她都认为自己父亲是极致的愚忠。只因为自己身受嫡长庶别的荼毒，便一辈子成了皇帝的上马石，太子的垫脚砖。
可分明，这李家江山，大半都是李侃马上峥嵘，一刀一剑打下来的！
李侃仰头，望着房顶梁木，上头还刻着太祖训。
“勉思侨梓之道，善训贤德。”
李侃念出声儿来，他目光似有些茫然，“太祖留下训话，让人思考君臣父子之道。然后转眼他便立了嫡长子为太子，从此后，至今上，北宁帝王皆是如此。”
“我何尝不知太子是个废物，可是朱雀啊…”他转眼看着女儿，眼神有些受伤。“若下一个皇帝不是太子，换成别人，我襄亲王府还能好吗？”
闻言一震！
李温熹眸底生出振动，她缓平了呼吸，听李侃继续说话。
“太子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可他心性不坏，善良愚氓，若他做皇帝，我必会忠心辅佐，我襄亲王府也会平安顺遂，辉煌永继。”
李温熹伸手拉住父亲的手腕，言辞恳切，目含泪光，劝道：“可您看，现在皇帝已经在开始忌惮防范您了，更甚，储君易人，也不一定？到那时，我们襄亲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李侃沉默。
“父王，将襄亲王府与东宫慢慢摘干净。皇帝再对我们有所猜忌，但是他也没个由头！您与弟弟大权在握，我们可以…”李温熹顿了顿，见李侃神色无异，才咬牙补说：“再选一个新太子！”
李温熹话音一落，李侃却淡淡摇头，将手从李温熹手中抽出。
突然而来的失空感令李温熹怔然，她愣愣的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朱雀，皇帝已经有了由头了。他将平威军的旧事翻出，让那谢家小子做了官，便是一个征兆。”
平威军？！
李温熹眉头一跳，心里不好的预感逐渐加重。“父王？”
她蛾眉凝霜，眼思切切，只看着李侃唇形一动，便说出了一句李温熹绝不想听到的话来。
“当初平威军的阵亡，谢家一门的死，的确不是什么奸佞细作。而是…一场有备的谋动。那场战争，是我特意为平威军安排的。”
李温熹瞳孔一颤，大惊失色。
李侃平声说：“平威军本就是外姓权臣，李家天下容不了。”
所以…真的是李侃害了谢家满门？
李温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她才嗫嚅道：“即便如此，坑杀功臣，那也是皇帝的意思！”
“你错了。”
李侃肃容又现，道：“皇帝怎么可能会杀功臣呢？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父王？”
李温熹声线颤抖，她想说若非皇帝授意，襄亲王府怎么会如此行事？其余人等又怎能配合？
可话到喉头，她又知。
这一切，早就没意义了。
帝王心术，从来就不堪直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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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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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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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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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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