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高老头 Le Père Goriot(2)
  第11章两处访问(1)

  一、碰壁

  第二天,欧也纳穿得十分漂亮,下午三点就向特·雷斯多太太家去了,一路上想入非非,感觉有很大的希望。就因为有这种希望,年轻人的生活才会兴奋激动,他们从来不曾思考阻碍与危险,只看得见成功,仅仅靠着幻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做一首诗。一旦受到打击,他们便伤心苦恼,其实那些计划,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限制的野心。拉斯蒂涅非常担心,小心着泥土,一路上想着跟特·雷斯多太太聊点什么,可以显示出他的聪明,盘算着一整套精彩的对答,就好像泰勒朗式泰勒朗(1754—1838),法国著名的外交家。的句子一样,当碰到求爱的机会就会拿出来使用,并且如果能有求爱的机会,他的前程便会一帆风顺。非常不幸,欧也纳最后还是去了王宫市场叫人上鞋油,刷裤子,因为他还是被泥土弄脏了。这时候他的头脑里想着:“如果我有了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车上思索了。”

  当他到了海尔特街,说要见特·雷斯多伯爵夫人的时候,人家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因为看他走过院子,大门外却没有车马的声音。对此欧也纳咬咬牙齿忍受了,因为他想着总有一天会扬眉吐气的。一辆华丽的两轮车停在院中,一匹披挂齐整的马在那儿跺着脚。他自惭形秽地看着挥金如土的奢华暗示巴黎享乐生活的情景,下人们的白眼更使他难堪了。从前以为才思敏捷异常聪明的大脑,在这一刻却闭塞了,他的神志也模糊了。当差进去通报,欧也纳觉得等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他有着南方人一样固执的脾气,恐怕他早就跑掉了。

  当差出来说:“先生,太太现在十分忙,甚至都没有给我回音;麻烦先生到客厅里去等一下,已经有客人在那里了。”

  拉斯蒂涅一边暗暗佩服仆役能在一言半语之间批判主人或非难主人这种可怕的本领,一边却又十分有把握似的推开刚才当差的走出来的门,他这么做只是想叫那样的豪仆知道他是认得府里的人物的,不曾想他却莽莽撞撞地走进一间其他的屋子,下人们在穿堂里放声大笑,他听到了笑声,更慌了手脚。

  “客厅在这儿,先生。”当差那种假装的恭敬好像多加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拉斯蒂涅慌忙地退出来,却又莽撞地撞在浴缸上,幸好帽子在手中没有掉在缸里。在走廊的尽出有一盏昏黄的小灯,突然开出一扇门,欧也纳听见了高老头和特·雷斯多太太的声音,还带有亲吻的声音。他穿过饭厅,走进第一间客厅,发现一扇窗户,便站在了那儿。他想看明白,这个究竟是不是高老头。他想起了伏脱冷那可怕的议论。当差的还在第二间客室门口等他,突然他看见一个漂亮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很不耐烦地说:“莫利斯,我走了。告诉伯爵夫人,说我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爵爷,太太事情已经完了,您还是再等一会儿吧。”莫利斯退往穿堂时说。

  这时高老头出现了,他在小扶梯的出口,靠近大门那边。他正提起雨伞准备撑开,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戴勋章的青年赶着一辆轻便马车在大门开处直冲进来。高老头马上倒退一步,差点儿给撞翻。雨伞的绸盖把马吓着了,向阶沿冲过去的时候,稍稍地往斜刺里歪了一些。那个青年人充满怒气地回过头来,看见了高老头,对他点了点头,这时候他还没有出大门;那种礼貌既像对付一个有时要去求救的债主又像对付一个不得不表示敬意,却回过头来就会谩骂的下流货。高老头好像十分高兴亲热地答礼。欧也纳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切,忘记了身边还有别人,却忽然听见伯爵夫人那含情带怨的声音:

  “哎,您走啦,玛克辛?”她也没注意到楼下有车子进来。欧也纳刚转过身子,瞧见她娇滴滴的穿着件白开司棉外扣粉红结的梳妆衣,头上随便挽着一个髻,正是巴黎妇女的晨装。她身上有一阵阵的香味袭来,水汪汪的双眼,好像才沐浴过,经过调理,她愈加娇艳动人了。年轻人的精神是和女人的光彩融成一片的,好像植物在空气中吸取养料一样。欧也纳没有必要接触,就已知道这位女士的手无比鲜嫩,他的眼睛就在微微敞开的梳妆衣上方打转,那里露出一片粉红的胸脯。玛克辛捧着她的手亲吻,拉斯蒂涅这才瞧见了玛克辛,而太太才瞧见了欧也纳。

  “啊!是您,先生,很高兴见到您。”聪明人看了她说话时的那副神气也会马上服从的。

  玛克辛看了看欧也纳,又看了看伯爵夫人——“喂,把这小子打发掉吧,亲爱的。”这句简单明了的话伴随着他傲慢无礼的眼神。伯爵夫人偷偷观察着玛克辛的脸色,唯命是从的表情泄漏了一个女人的所有心事。

  欧也纳心里恨死了这个青年。首先,因为玛克辛一头烫得很好的金黄头发让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多么难看;还有,玛克辛的靴子不像他的沾了一层薄泥,而是又讲究又干净;再说,玛克辛穿着一件紧贴腰肢的外氅,好像一个美丽的女人,而自己却在下午两点半已经穿上黑礼服了。作为一个聪明的孩子,当然觉得这个花花公子,靠了衣着占着上风。不等欧也纳回答,伯爵夫人便像飞鸟一样走进另外一间客厅,像一只蝴蝶似的裙摆飞扬,玛克辛跟着她,愤怒的拉斯蒂涅跟着玛克辛和伯爵夫人。在离壁炉架几尺远的地方,三个人又碰在一起了。欧也纳明知要打扰那讨厌的玛克辛,却顾不上特·雷斯多太太是否会生气,存心要跟他捣乱。他忽然记起他在特·鲍赛昂太太的舞会里见过这个青年,猜到他同伯爵夫人的关系。他想着:“我一定要打倒我的情敌。”

  啊!这个不知道玛克辛的冒失鬼。特·脱拉伊伯爵专门挑拨人家侮辱他,却被他先下手为强,一枪就把敌人打死了。拉斯蒂涅虽然是打猎的能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年轻的伯爵拿起火钳,把柴火乱搅一阵,粗暴的动作,显得那么烦躁,把伯爵太太那张好看的脸马上变得难看了。她转身冷冷地看着拉斯蒂涅,意思是说:“您为什么还不走?”那在有教养的人来说是会立刻当做逐客令的。

  “太太,我急于要拜见您,是为了……”欧也纳赔着笑脸说道。

  他忽然停住了,客厅的门开了。刚才赶轻便马车的先生出现了,光着头,也不和伯爵夫人打招呼,只是很担心地看看拉斯蒂涅,与玛克辛握了握手,说声“您好”,那亲热的语气弄得欧也纳莫名其妙。

  “这是特·雷斯多先生。”伯爵夫人指着她的丈夫对大学生说。

  欧也纳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位是特·拉斯蒂涅先生,因玛西阿家的关系,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我在她家上次的舞会里认识的。”她把欧也纳介绍给伯爵。

  因玛西阿家的关系,是特·鲍赛昂太太的亲戚,伯爵夫人表示她府上的宾客没有一个无名小卒,因为她要显出主妇的高傲,而这两句说得特别重的话竟然发生了奇妙的作用,伯爵马上放下了他冷淡的态度招呼着大学生道:

  “幸会幸会。”

  这时候连玛克辛·特·脱拉伊伯爵也不安地瞧了瞧拉斯蒂涅,不如先前那么目中无人了。一个姓氏的力量竟会有如此大的魔力,不禁周围的人为之改容,就连欧也纳自己也头脑清醒起来,把早已预备好的聪明都恢复过来了。他脑中对巴黎上流社会的气氛是一片漆黑,现在却灵机一动,突然什么都看明白了。他早已把什么伏盖公寓,什么高老头,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特·雷斯多伯爵对欧也纳说:“我原来以为玛西阿一族已经没有人了。”

  “是这样的,先生。先伯祖是特·拉斯蒂涅骑士,他娶了玛西阿家最后一位小姐。他们只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了特·格拉朗蒲元帅,这就是特·鲍赛昂太太的外祖父。我们一支是小房,先伯祖是海军中将,由于忠于王事,把什么都丢下了,所以才会家道中落。”www.xiumb.com

  “那么令伯祖在一七八九年前是不是带领‘复仇号’的?”

  “是这样的。”

  “那么他该认得当时是‘伏维克号’舰长的我的先祖。”

  玛克辛对伯爵夫人微微耸了耸肩膀,好像在说:“如果他跟这家伙滔滔不绝地谈着海军,我们可完啦。”听明白了这意思,于是伯爵夫人拿出女人的看家本领,对他笑着说:

  “玛克辛,您来,我有事向您请教。你们两个人只管驾着‘伏维克号’和‘复仇号’并排出海吧。”说完她站起身子并向玛克辛做了个十分俏皮的暗号,玛克辛便跟着她走向了上房。伯爵忽然打断了跟欧也纳的谈话,就在这蹊跷的一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很不高兴地叫道:

  “您别走,阿娜斯大齐,您明明是知道的……”

  “我很快就来,我很快就来,”她抢着回答,“我托玛克辛的事,一会儿就说完的。”

  很快地,她回来了。每个要自由行动的女子都能看准丈夫的性格,明白做到哪一步还不致失去丈夫的信任,当然也不曾有过在小事上闹别扭的事情。和这些女人一样,阿娜斯大齐一听丈夫的声音,就知道这时候在内客室里待不太平。而这不太平确实是拉斯蒂涅带来的,所以阿娜斯大齐气恼地对玛克辛指指欧也纳。玛克辛带着讥讽的表情向伯爵夫妇和拉斯蒂涅说:

  “喛,我就不打扰你们谈正经事了,再见吧。”说完他走了。

  “玛克辛,别走啊!”伯爵大喊着。

  “回头来吃饭吧。”阿娜斯大齐丢下拉斯蒂涅和伯爵,跟着玛克辛走进第一客室,希望由伯爵来打发欧也纳走。

  欧也纳听见他们笑声不断地谈话,便在伯爵跟前卖弄他的才华,一会儿是恭维他,一会儿又是逗他高谈阔论,费尽心思地拖延时间,为的是再见伯爵夫人,弄清她跟高里奥到底是什么关系。欧也纳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爱上玛克辛,并且能把丈夫摆布得很明白的女子,又为什么会同老面粉商来往。他想摸清这中间的缘由,并且拿到一点儿把柄,可以让他去控制这个标准的巴黎女人。

  “阿娜斯大齐!”伯爵又叫起太太来了。

  “还是算了吧,我可怜的玛克辛,”她对那玛克辛说,“没有办法了,只好晚上见了……”

  “我希望您,娜齐,”他咬着她耳朵,“您快点把这小子打发掉。我看见在您的梳妆衣敞开一下的时候,他眼睛红得像一团火。他会对您谈情说爱,甚至连累您,叫我不得不打死他。”

  “玛克辛,您疯了吗?这些大学生不是挺好的避雷针吗?当然我一定会让特·雷斯多对他头痛的。”

  玛克辛大笑着出去了,伯爵夫人靠在窗口看着他上车,看着他拉起缰绳,看着他扬起鞭子,一直到大门关上了她才回来。

  “嘿,亲爱的,”伯爵对她说,“这位先生家里的庄园就在离凡端伊不远的夏朗德河上,他的伯祖还与我的祖父相识呢。”

  “太好了,这么说大家都是熟人呢。”伯爵夫人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有呢。”拉斯蒂涅低声说。

  “怎么了?”她有些不耐烦地问。

  “刚才我看见从这儿出去的一位先生,是和我住在一所公寓里而且是隔壁房间的高里奥老头……”

  正在拨火的伯爵在听到“老头”这个俏皮字儿的时候,好像烫了手似的,把钳子往火里一扔,直起身子说:

  “先生,您至少可以称呼一声高里奥先生吧!”

  看见丈夫如此烦躁,阿娜斯大齐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十分狼狈。她故作镇静,努力地装着自然的声音说:“怎么会认识一个我们最敬爱的……”她顿了下,看着钢琴,仿佛一时心血来潮想到了什么,说道:“先生,您喜欢音乐吗?”

  “非常喜欢。”拉斯蒂涅脸色通红,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闯了祸。

  “那么,您会唱歌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钢琴前面,从最低音的do到最高音的fa,啦啦啦地响成一片。

  “我不会的,太太。”

  伯爵在屋里踱来踱去。

  “真是可惜!不会唱歌就意味着在交际场中少了一件本领。Ca-a-ro,Ca-a-ro,Ca-a-a-a-ro,non

  du-bita-re……”意大利作曲家契玛洛沙的歌剧。伯爵夫人唱着。

  拉斯蒂涅说出高老头的名字,也相当于挥动了一下魔术棒,和先前的那一句“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的魔术棒,起着相反的作用。他就好像靠了有力的介绍才走进一个收藏家的屋子,却没想到粗心地撞了一下摆满小雕像的古董橱,三四个不曾十分粘牢的人头被他撞翻了。这使得他恨不得钻入地下。伯爵夫人板着脸,淡漠的眼神故意躲开闯祸的大学生。

  “太太,您和特·雷斯多先生有事,请接受我的敬意,允许我……”欧也纳说道。

  伯爵夫人立刻做一个手势打断了拉斯蒂涅:“我们欢迎您日后的每次光临。”

  拉斯蒂涅对主人夫妇行了礼,即使再三推辞,伯爵还是一直送他到穿堂。

  伯爵吩咐莫利斯:“日后这位先生来,不用再通报了!”

  二、上流社会的表姐

  当欧也纳走下石级的时候,是下着雨的。他心里想:“哼!我跑来闹了一个既不知道原因,也不知范围的笑话,除此之外,还很糟蹋我的衣服帽子。我真应该乖乖地学习一心一意做个严厉的法官。看来要体体面面地到交际场中混,起码得办起像两轮马车、雪亮的靴子这些必不可少的行头,还有金链条,从早上开始就戴上六法郎一副的麂皮手套,到了晚上又是黄手套,我能有这个资格吗?该死的高老头,去你的吧!”

  刚走到大门口,他看到一个马夫赶着一辆出租马车,应该是送一对新婚夫妇回家,正想瞒着老板赚几个外快。马夫看见拉斯蒂涅没有带雨伞,而且还穿着黑衣服、白背心,又戴着白手套,穿着上过油的靴子,于是便向他挥挥手。拉斯蒂涅正火大得很,只想钻进窟窿里去,好像想从中找到幸运的出路一样。他向马夫点点头,也不管袋里只剩下多少铜子,径自上了车。车厢里到处可见零零散散的橘花和扎花的铜丝,这证明了那对新人才离开不久。

  “您要去哪儿呢,先生?”车夫问。他已经脱下白手套。喜事车子的马夫通常穿一套特殊的礼服,而且还戴白手套。

  拉斯蒂涅私下想:“管他呢,既然花了钱,怎么也得利用一下!”于是高声回答:“鲍赛昂府。”

  “哪一个鲍赛昂府?”

  欧也纳被这句话问住了。初出茅庐的他哪里知道有两个鲍赛昂府,当然也不知道有那么多亲戚把他抛之脑后。

  “特·鲍赛昂子爵,在……”

  “葛勒南街,”马夫侧了侧脑袋,接口说,“您知道,还有特·鲍赛昂伯爵和侯爵的府邸,在圣·陶米尼葛街。”他补充道。

  欧也纳沉着脸回答:“我知道。”他把帽子丢在前座的垫子上,想道:“我今天被大家拿来打哈哈!呃……我就这次胡闹弄光了所有的钱。但就因为这样,我有了十足的贵族排场去拜访我那所谓的表姐了。高老头这个老混蛋,他起码花了我十法郎。说真的,特·鲍赛昂太太在听过我今天的倒霉事儿后,没准会哈哈大笑呢。我想她一定知道这老东西同那漂亮女人的该死的关系。与其花一大笔钱碰那无耻女人的钉子,倒还不如去讨好我亲爱的表姐。光看子爵夫人的姓名就已经有那样的威力,可想而知她本人的权势。我还是走上面的道路吧。如果一个人想打天堂的主意,那他就该看准上帝下手!”

  他想了很多,脑袋里转着许多念头,上面的话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提纲。欧也纳望着雨景,镇静了些,他的胆气也恢复了些。他思索着虽然花掉了本月仅存的十法郎,但是衣服鞋帽毕竟是保住了。他一听马夫喊了声:“请打开门哪!”这不由得使他大为得意。那些穿着金镶边大红制服的门丁,他们把大门拉得咕咕直叫,这下欧也纳更加心满意足了,他看着车子穿过门洞,绕进了院子,停在了阶前玻璃棚下。穿着大红滚边的蓝大褂的马夫,放下了踏脚。拉斯蒂涅下车听见游廊里一阵窃笑,有三四名当差在那里笑着,他们在笑这辆恶俗的喜事车子。正是他们的笑声提醒了欧也纳,因为眼前就有现成的车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辆巴黎最华丽的轿车停在院中,套着两匹十分精壮的马,马的耳边还插着蔷薇花,嘴里咬着嚼子;头上扑着粉的马夫打着领带,拉着缰绳,好像在害怕牲口逃走似的。就在唐打区的雷斯多太太府上,也停着一辆这样轻巧的两轮车。

  “会是谁在这里呢?该死的!表姐一定也有她的玛克辛!”拉斯蒂涅这时候才明白,在巴黎是很难找到没有主顾的女人的。要征服如同王后一样的女人,恐怕要付出比流血还要大的代价。

  当他跨上台阶,他的心就已经凉了一半。玻璃门迎着他打开了,那些一本正经的仆人,像是被痛打了一顿的骡子。上次他参加的跳舞会,就是在楼下大厅内举行的。他还不曾进入特·鲍赛昂太太的上房,因为在接到请柬和舞会之间,他来不及拜访表姐。所以说,这也是欧也纳第一次瞻仰那些精雅绝伦,别出心裁的布置,从布置上面可以看出一个杰出的女子的心灵和生活习惯。因为有了特·雷斯多太太的客厅作比较,所以他对研究鲍府也就变得更有意思。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子爵夫人可以见客了。如果再早五分钟,那她就不会接见表弟。对巴黎规矩完全不懂的欧也纳,慢慢地走上一个有着金漆栏杆的楼梯,楼梯上铺着大红色的毯子,两边摆满鲜花,然后进入了特·鲍赛昂太太的上房。她的那些小史,是巴黎交际场中的人们经常交头接耳地说不完的,可是这些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子爵夫人和葡萄牙一个最有名最有钱的贵族——特·阿瞿达-宾多侯爵在这三年来都有着来往。像那样纯洁天真的交情,对这对当事人来说真是兴味浓厚,容不得第三者打扰。特·鲍赛昂子爵本人也是以身作则的,不说心里如何,但是面上总尊重这位有些蹊跷的友谊。在他们订交的初期,所有在下午两点来拜访子爵夫人的宾客,总是会遇见特·阿瞿达-宾多侯爵在座。为了体统关系,特·鲍赛昂太太不能闭门谢客,但是确是十分冷淡地对待一般的客人,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墙壁上面的嵌线,最后大家都知道她在那里受罪。一直到整个巴黎城中知道了两点至四点之间的访问要打搅特·鲍赛昂太太,她这才得到了清静。每次她到意大利剧院或者歌剧院一定是由特·鲍赛昂和特·阿瞿达-宾多这两个先生陪伴着,精于世故的特·鲍赛昂先生在把太太和葡萄牙人安顿停当之后,马上就托故走开。特·阿瞿达先生最近要同洛希斐特家的一位小姐结婚了,整个上流社会中不知道的人就只有特·鲍赛昂太太了。当然也曾有几个女朋友向她隐隐约约提过几次,她只是以为朋友们妒忌她的幸福,想要从中破坏。但是马上就要颁布教堂的婚约公告西方风俗。所有教徒结婚前一个月,教堂一定要前后颁布三次公告,征询大众对当事人的人品私德有没有看法。那天这位葡萄牙美男子特意来想对子爵夫人宣布婚事,最后却终于不敢吐出一个负心的字儿。总是有那么一些男人觉得在决斗场上给人拿着剑直指胸脯都比一个哭晕过去要人施救的女子易于应对。那时特·阿瞿达侯爵坐立不安,心里只想要溜走,他准备回去写信来告诉她,这时候书面总比口头好办,特别是对于男女之间一刀两断的手续。于是在听见仆人通报欧也纳·特·拉斯蒂涅先生来了的时候,特·阿瞿达侯爵快乐得直想跳起来。一旦一个动真情的女人猜疑起来,这比变着花样寻欢作乐还要机敏。于是一旦到了被遗弃的时候,一个姿势的含义,她能够一下子就猜中,这比马在春天的空气中嗅到刺激爱情的气息都快得多。那个不由自主的、微妙的却又直率得可怕的表情一下子就被特·鲍赛昂太太看破了。

  拉斯蒂涅不知道在巴黎如果要拜访什么人,就应该先到主人的亲友那里,把丈夫的、妻子的,或者是儿女的历史打听明白,这样才能避免闹出什么笑话来,这就像波兰俗语所说的,“要把五头牛套上你的车,才能拔出你的泥脚”。在法国还没有名词来对谈话中出乱子进行概括说明,这也许是因为谣言十分普遍,所以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在特·雷斯多家闹了乱子以后,也没给他时间把五头牛套上车,这位拉斯蒂涅又莽莽撞撞地闯进鲍赛昂家再去闯祸。不同的是,他在特·雷斯多太太和特·脱拉伊先生的家里使他们发窘,但是在这里却是帮特·阿瞿达解了围。

  这是一间只有灰和粉红两种颜色的小巧玲珑的客室,这里陈设精美却没有丝毫富贵气。欧也纳刚一进客室,葡萄牙人便马上向特·鲍赛昂太太说了声“再会”,火急火燎地抢着往门边走。

  特·鲍赛昂太太回头向侯爵望了一眼,说:“我们不是要上意大利剧院吗?那么晚上见咯。”

  他的手已经抓着门钮:“恐怕不能奉陪了。”

  特·鲍赛昂太太站起身子,让他走回来,她丝毫没有注意欧也纳。欧也纳站在那儿被这华丽的排场弄得晕头转向,以为是进了《天方夜谭》的世界,于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着这个连瞧也不瞧他的太太。子爵夫人做了个美妙的动作,她举起右手食指指着面前的地方要侯爵站过来。这是有股热情的威势的姿态,侯爵没有办法只好放下门钮走回来。欧也纳十分羡慕地望着他。

  欧也纳私下想:“这就是轿车中的人物!哼!难道只有骏马前驱,健仆后随,挥金如流水,才能博得巴黎女子的青睐吗?”他被像魔鬼一样的奢侈的欲望咬着他的心,他的头脑充满了攫取财富的狂热,对于黄金的渴望使他口干舌燥。一百三十法郎是他每个季度的生活费;而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妹妹、姑母,每月总共花不到两百法郎。此时的他感到十分惊慌,因为他把自己的境况和理想中的目标很快地比较了一下。

  子爵夫人笑着问:“为什么您不能上意大利剧院呢?”

  “今晚英国大使馆请客,这可是正经事。”

  “那您也可以先走一步啊。”

  当一个男人一开始欺骗,就一定会接二连三地扯谎。特·阿瞿达先生笑着说:“您一定要我先走吗?”

  “当然。”

  “喛,亲爱的,我要的就是您这一句呀。”换了别的女人一定会被他回答时的那种媚眼骗过的。

  他抓起子爵夫人的手亲了一下,走了。

  拉斯蒂涅用手掠了掠头发,准备弓着身子行礼,他以为这一下特·鲍赛昂太太总该想到他了。没想到她向前一扑,冲入回廊,跑到了窗前,看着特·阿瞿达先生上车。她留神地听着,却只是听见身旁跟班的小厮传令给马夫:“上洛希斐特府邸。”

  就是这几个字,连同特·阿瞿达坐在车厢里那仿佛解脱了的神气,对子爵夫人来说不啻闪电和雷击。这可是上流社会中最可怕的祸事。她回身走进卧室,坐下来拿起一张信纸,写道:

  “只要您是在洛希斐特家吃饭而不是在英国使馆,那么您必须和我解释清楚不可。我等着您。”

  因为手指发抖而使得几个字母写走了样,她改了改,然后签上一个C字,那是她的姓名格兰·特·蒲尔高涅的缩写。在这之后她打铃叫人。

  她咐吩仆人:“在七点半的时候你上洛希斐特府邸去见特·阿瞿达侯爵。要是他在那儿的话,你就把这条子交给他,也不用等他的回音;如果他不在,那么你就把原信带回。”

  “客厅里还有人等着您呢,太太。”

  “对啊!”她说完了这话就推门进去了。

  这时候的拉斯蒂涅早已经觉得很不自在了,但是当他终于看见了夫人的时候,又被她情绪激动的语气搅乱了心。她说:

  “抱歉,先生,我刚才因为有事得写个字条,我现在有时间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此时她心里正思索着:“唉!他要和洛希斐特小姐结婚了。但是他的身子是自由的吗?今晚上就应该毁掉这件亲事,要不然……噢!明天事情就会解决了,我急什么!”

  “表姐……”欧也纳叫了一声。

  “嗯?”子爵夫人傲慢的目光不禁让大学生打了一个寒噤。

  拉斯蒂涅懂得了这个“嗯”。他在这三个小时间里长了不少见识。一听见这一声,他马上警觉起来,马上红着脸改口叫道:“太太。”他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又说:“抱歉,请原谅我,我真需要人家提拔,所以即便是拉上一点儿远亲的关系也有用处。”

  特·鲍赛昂太太微笑着,笑得那么凄凉:她已经感觉到厄运即将来临。

  他接着说:“要是您知道我家庭的处境,您一定会愿意做神话中的仙女,替孩子们攻克难关。”

  她笑道:“那么,表弟,您需要我怎样的帮助呢?”

  “我也不知道。能够恢复我们久已疏远的亲戚关系,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我被您弄得心慌意乱,我简直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在巴黎我只认得您一个人。求您可怜可怜我,当我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愿意绕在您裙下,为您出生入死。”

  “那么,您是否能为我杀人?”

  欧也纳回答:“杀两个都可以。”

  “说真的,您真是个孩子,”她咽住了眼泪,“只有您才会有真诚的爱!”

  “噢!”他甩了甩头。

  听了大学生这句充满激情的回答,子爵夫人不禁对他十分注意。这是欧也纳第一次耍弄心计。他读完了三年的巴黎法律——就在特·雷斯多太太的蓝客厅和特·鲍赛昂太太的粉红客厅之间——这是一部没有人提过,却构成一部高等社会判例的法典,如果学成并且善于运用的话,那将会无所不能。

  “噢!我想起我要说的话了,我刚才去看了在您的舞会里认识的特·雷斯多太太。”

  特·鲍赛昂太太笑着说:“那您可是大大地打搅她了。”

  “唉!是呀,我什么都不懂,如果您不帮我,这里的所有的人都会跟我作对。我觉得,一个年轻、美貌、有钱、风雅、而又没有主顾的女子是很难在巴黎遇到的,而我恰巧需要这样一位女子来引导我,来帮我诠释无比美妙的人生,但是到处有的却是一个脱拉伊先生。我这次来是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我想求您告诉我,我究竟闹了一个什么性质的乱子。我只是在那边提起了一个老头儿……”

  “特·朗日公爵夫人到!”雅各通报了一声,这打断了欧也纳的话,他不禁做了一个大为气恼的姿势。

  子爵夫人低声嘱咐他:“如果您要想成功,第一先不要这样富于表情。”

  她起身迎接公爵夫人:“嘿!亲爱的,您好!”她握着她的手,充满感情,即使是对待亲生姐妹也不过如此。当然公爵夫人也做出种种亲热的样子回应。

  欧也纳心里想:“这不是一对好朋友吗?从此我可以有两个保护人了,这两个人想必口味差不多,表姐关切我,她也一定会关切我的。”

  特·鲍赛昂太太说:“亲爱的安多纳德,您真好,想到来看我。”

  “我看见特·阿瞿达先生到洛希斐特府邸去了,于是便想到您一个人在家了。”

  公爵夫人说出这些幸灾乐祸的话,特·鲍赛昂太太既不咬嘴唇,也不脸红,反而是目光镇静的样子,她的额角反倒开朗起来了。

  “如果我知道您有客人……”公爵夫人转身望着拉斯蒂涅,又补充了一句。

  “这位是我的表弟欧也纳·特·拉斯蒂涅先生。您有蒙脱里伏将军的消息吗?昨天赛里齐告诉我,所有人都没见到他,他今天有没有到府上去过?”子爵夫人说。

  大家都知道公爵夫人最近被她热恋的特·蒙脱里伏先生遗弃了。这句问话使她非常刺心,公爵夫人红着脸回答:“昨天他在爱丽舍宫。”

  特·鲍赛昂太太又问:“值班吗?爱丽舍宫当时是路易十八的侄子特·斐里公爵的府第。蒙脱里伏将军属于王家禁卫军,所以说“值班”。”

  “格拉拉,您一定是知道的,特·阿瞿达先生和洛希斐特小姐的婚约,明天就会由教堂公布的,是不是呢?”公爵夫人放出狡狯的目光说着这狠毒的话。

  这个凶狠的打击使得子爵夫人不禁脸色发白,但她还是笑着回答:

  “哦,准又是那些傻瓜乱造的谣言。”

  第12章两处访问(2)

  “但是,我听人家说贝尔德的陪嫁有二十万法郎利息呢。”

  “特·阿瞿达先生是多么有钱的人,他是不会有这种心思的。”

  “可是,亲爱的,洛希斐特小姐确实是非常可爱呢。”

  “是吗?”

  “还有,还有,他今天是在那边吃的饭,而且已经谈妥婚约的条件。真是奇怪,您的消息这样不灵通!”

  “唉,先生,您到底闯了什么乱子呢?”特·鲍赛昂太太转过话头说,“这是个刚踏入社会的可怜的孩子,对于我们才说的话,我想他是一句也不懂的。我亲爱的安多纳德,请您照顾照顾他。明天再谈我们的事,等到明儿一切都正式揭晓,您帮助我也就更有把握了。”

  公爵夫人傲慢地瞧了欧也纳一眼,那种眼风能从头到脚看尽,能把一个人缩小,甚至化为乌有。

  “太太,我无意之间得罪了特·雷斯多太太。我的罪名就是‘无意之间’这四个字。”欧也纳发觉眼前的两位太太亲切的谈话中伴随着狠毒的讽刺,他灵机一动接着说,“你们会照常接见那些故意伤害你们的人,也许还会怕他们。一个伤了人却不知伤到什么程度的家伙,你们会当他是傻瓜,当他是什么都不会利用的笨蛋,所以谁都瞧不起他。”

  特·鲍赛昂太太眼睛水汪汪地瞟了他一下,表示她的感激和尊严。刚才公爵夫人用像拍卖行估价员似的眼光打量着欧也纳,伤了他的心,现在他的伤口仿佛被特·鲍赛昂太太的眼神涂了止痛的药膏。

  欧也纳接着说:“你们不会想到,我竟然博得了特·雷斯多伯爵的欢心,因为……”接着他十分谦卑狡猾地对公爵夫人说,“我只不过是个又穷又孤独的可怜的大学生。”

  “先生,别说这个话。谁都不爱听哭诉,更何况是我们女人。”

  “好吧!我只有二十二岁,应该忍受属于这个年纪上所遭受的苦难,何况我现在正在忏悔,再没有比这儿更美丽的忏悔室了,我们就是在这儿犯下了那些在教士前面忏悔的罪孽。”

  公爵夫人一听到这段亵渎宗教的议论,很想把这种粗俗的谈吐斥责一番,于是沉着脸,她对子爵夫人说:“这位先生刚才……”

  特·鲍赛昂太太觉得表弟和公爵夫人都十分好笑,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是这样的,他是刚刚到巴黎来,正在找一个教他懂得一点儿风雅的女教师。”

  欧也纳接着说:“公爵夫人,我们想找门路,想要把所爱的对象摸清根底,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吗?”(呸!他心里想,这简直像理发匠说的话。)

  公爵夫人说:“我想特·雷斯多太太是特·脱拉伊先生的女弟子吧。”

  大学生说:“太太,我完全不知道,所以才会莽撞地闯进去,把他们岔开了。幸好我和他丈夫关系处得不错,那位太太也还客气,可是直到我说出我认识一个在一条过道尽头跟伯爵夫人拥抱的人。”

  “谁呀?”两位太太同时问道。

  “他是一个和我一样住在圣·玛梭区的老头,像我这穷学生一样一个月只有四十法郎的生活费,他是经常被大家取笑的可怜虫,叫做高里奥老头。”

  子爵夫人嚷道:“哦呀!您这个孩子,特·雷斯多太太就是高里奥的女儿啊。”

  “面粉商的女儿,”公爵夫人接口说,“您不记得吗,格拉拉?她跟一个糕饼师的女儿同一天入宫觐见。皇帝笑开了,还用拉丁文说了句关于面粉的妙语,说那些女子,怎么说的,那些女子……”

  “和面粉没什么差别。”欧也纳替她说了出来。

  “对,对。”公爵夫人说。

  “啊!原来她是他的女儿。”大学生终于弄明白了。

  三、什么是女婿

  “可不是!他有两个女儿,都十分喜欢,但是两个女儿几乎都已经不认他了。”

  子爵夫人望着特·朗日太太说:“那小的一个,不是嫁给一个姓名像德国人的银行家了吗?叫做特·纽沁根男爵的,她的名字叫但斐纳,头发淡黄,好像在歌剧院有个侧面的包厢,也上喜剧院,总是笑得很大声以引起人家注意,是不是她?”

  “噢,亲爱的,真佩服您。为什么会留神那些人呢?也只有像特·雷斯多一样爱得发疯,才会跟阿娜斯大齐在面粉里打滚。嘿!他可没有学会做生意。他太太落在特·脱拉伊手里,早晚都是要倒霉的。”

  “她们不认父亲!”欧也纳重复了一句。

  子爵夫人接着说:“是啊,不承认她们的亲生父亲。我听说他为了让她们攀一门好亲事,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给了每个女儿五六十万。他却只给自己留下八千到一万法郎的进款,他认为女儿永远是女儿,等到有一天女儿嫁了人,这也就是说他等于有了两个家,可以受到敬重。谁知还没到两年,他就被两个女婿赶出了他们的圈子,把他当做一个要不得的下流东西……”

  欧也纳冒出几滴眼泪。他最近还在家中体会着骨肉亲情,他现在还没有把青年人的信仰抛弃掉,而且还是第一天在巴黎文明的战场上登台。真实的感情是极具感染力的:三个人都闷不出声,愣了好一会儿。

  特·朗日太太说:“唉!天哪,我们天天看得到这一类该死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亲爱的,您告诉我,这些您有没有想过,女婿是什么?女婿是我们替他自养女儿的男人。我们把女儿当做心肝宝贝似的抚养长大,我们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十七岁以前,她像诗人拉马丁所说的是洁白的灵魂,是全家的快乐天使,随后变做家庭的瘟神。她被女婿从我们手里抢走,她的爱情被女婿当做一把刀,活生生地把我们的天使心中所有拴着娘家的感情全部斩断。昨天我们还和女儿相依为命,明天她就会变做我们的敌人。在这里不是天天都有这种悲剧吗?我完全理解那个老面粉商的遭遇,记得这个福里奥……”

  “是高里奥,太太。”

  “是啊,在大革命时代这个高里奥当过他所在的那个区的区长;因为那次有名的饥荒,他完全知道底细,在当时,他抛售面粉的售价比进价高出十倍,就这样他发了财。他在那时囤足面粉,仅我祖母的总管就卖给他一大批。当然,高里奥和所有的跟公安委员会分肥的那些人一样。我还记得总管那时还安慰祖母,说她的麦子就是一张出色的公民证,她尽可以太太平平地住在葛朗维里哀。至于把麦子卖给刽子手们指大革命时代的公安委员会,它是逮捕并处决反革命犯的机构,在保王党人口中就变了“刽子手”。的高里奥,溺爱女儿是他唯一的痴情事。他把大女儿高高地供在特·雷斯多家里,把老二接种在特·纽沁根男爵身上。纽沁根是个加入保王党的有钱的银行家。在帝政时代,家里有个老革命党这并不叫两位女婿讨厌,既然是拿破仑当政,那还可以将就。在波旁家复辟之后,老头儿就让特·雷斯多先生头疼了,尤其是那个银行家。两个女儿想在父亲跟丈夫之间委曲求全,这或许是因为她们终究是爱着父亲的。她们在没有外客的时候招待高里奥。‘爸爸,您来呀。没有人打搅,我们舒服多了!’她们用诸如此类的种种借口表示她们的体贴。亲爱的,我相信那个大革命时代的可怜虫一定伤心死了。他看出了女儿们嫌弃他;也看出了她们爱丈夫,他却妨害了女婿,那就非牺牲自己不可了。所以他便牺牲了自己,因为他是父亲,于是他自动退了出来。他明白他做得很对,因为他看到女儿因此高兴。这种情形实在是随处可见。难道高老头在女儿的客厅里,不是一个污迹吗?他常常感觉到拘束,闷得发慌。这个父亲的遭遇,也会在一个最美的女子与她最心爱的男人身上发生的,如果他厌烦了她的爱情,他会走开,躲着他,并且做出种种卑鄙的事来。我们的心是一座宝库,一个人把情感统统拿了出来,就如同把钱统统花光了一样,是得不到人家原谅的。如果一下子倒空了,就会破产。高里奥是一个把什么都给了女儿的父亲。二十年间他把他的心血,他的慈爱都给了女儿,并且又在一天之间给了他的财产。那两个女儿就想把榨干柠檬后剩下的皮扔在街上。”

  子爵夫人低着眼睛,拉着披肩上的经纬说道:“真是个卑鄙的社会!”她的心有些被特·朗日太太讲的这个故事刺痛了。

  公爵夫人回答:“这不是卑鄙,社会就是这样。我这句话不过表示我看透了这个社会。实际我也跟您有着一样的想法。”她紧紧握着子爵夫人的手,“现在的社会就像一个泥坑,我们得站在高地上。”

  “亲爱的,您今天真是漂亮。”她起身亲了一下特·鲍赛昂太太的前额。

  然后她也对欧也纳点点头,走了。

  “高老头真是伟大!”欧也纳忽然想起那夜高老头扭镀金盘子的情形。

  特·鲍赛昂太太正想得出神,所以没有听见。就这样两人半天没有出声,可怜的大学生既不敢走,也不敢留,更不敢开口,只好愣在那儿。

  “这真是个又卑鄙又残忍的社会。”子爵夫人终于说话了。她抬起头来,那种庄严的姿势恰好显出她贵妇人的身份,高傲的眼睛射出闪电似的光芒。——“啊!您还在这里!”她一眼瞧见了欧也纳。

  “是的,还没有离开。”他诚惶诚恐地回答。

  “哦,拉斯蒂涅先生,您必须得对这个社会睚眦必报。我可以帮您成功。我想您能够计算得出来,女人和男人都堕落到什么田地,虚荣到什么田地。我本来还是有一些篇章不是很明白,即使人生这部书我已经读得烂熟。如今我全明白了:如果您想升得越高您就要越没有心肝;您还得不留情地打击人家,即使知道人家怕您;您只能把人们当做驿马,把它们骑得筋疲力尽之后抛弃他们;只有这样您才能达到欲望的最高峰。难道不是吗?如果您没有一个女人的关切,您就是一文不值。而且还一定得是年轻、有钱、漂亮的女人。您必须像藏宝贝一样把您的真情藏起来,让人家永远也猜不到,如果不这样做,您不但成不了刽子手,反过来却要给人家开刀了。如果有一天您动了爱情,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千万不能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掏出您的心来。您现在还没有得到爱情,您先得学会提防人家,这样才能保住您的爱情。米盖尔,您听我说……(她不知不觉说错了名字)米盖尔是她的情人阿瞿达侯爵的名字。像女儿遗弃父亲,巴望父亲早死,这还称不上可怕呢。那两姐妹也是非常嫉妒彼此的。由于雷斯多是旧世家出身,他的太太有钱了,所以贵族社会也承认她了;可是她的有钱的妹妹,银行家太太,美丽的但斐纳·特·纽沁根夫人,却伤心得很,她的心被忌妒狠狠地咬着,姐妹俩貌合神离,还不如路人。姐姐早已不是她的姐姐,两个人就像不认她们的父亲一样你不认我,我不认你。特·纽沁根太太只消能进我的客厅,就会非常乐意地把圣·拉查街到葛勒南街一路上的灰土舐个干净。她甘心情愿做特·玛塞的奴隶,因为她以为他能够帮她达到这个目的,她把他缠得头痛,却不知道特·玛塞根本就不在意她。如果您能把她介绍到我这儿来,她就会把您当成心肝宝贝。在这之后您想爱她就爱她,要不您就利用她一下好了。逢到盛大的晚会,宾客众多的时候,我可以接见她一两次,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单独招待她的,在看见她的时候我打个招呼就够了。在您说出了高老头的名字的时候,您就已经把伯爵夫人家的大门关上了。在这之后无论您去她家多少次,她都不会在家的。因为您已经不受他们的欢迎了。那么,您就叫高老头替您介绍特·纽沁根太太吧。您可以把那位漂亮太太当做幌子,一旦您被她另眼相看了,那么跟她竞争的对手,她的朋友,她的最知己的朋友,甚至所有的女人都会一窝蜂地来追您,她们都想把您抢过去。到那个时候您就能走红。在巴黎,走红就是拿到权势的钥匙,走红相当于万事亨通。如果那些女人觉得您有才气,有能耐,只要您不露马脚,那些男人就会相信。那时候您可以任意做您想做的事情,随便去您想去的地方。您会明白,社会就是傻子跟骗子的集团。只是您别做傻子和骗子。我会把我的姓氏借给您用,这就好比一根引您进这座迷宫阿里安纳的线希腊神话:阿里安纳把一根线授给丹才,让他杀了牛头人身的米诺多,然后逃出迷宫。但是您得记着,千万别污辱了我的姓氏。”她转动了下脖子,十分神气地对大学生瞧了一眼,“您得清清白白地还给我。好,我不留您了,您去吧。我还有仗要打。”

  “要不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去为您弄点炸药?”欧也纳打断了她的话。

  “那又怎么样?”她问。

  他拍了拍胸脯,太太对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走了。已经五点了,他想恐怕回去也没有晚饭吃了。现在的他感到在巴黎飞快地平步青云的快乐。得意之下,他立即让自己的许多思想包围了。像他那种年龄的青年,一受委屈就会对整个社会挥着拳头,虽想报复,又失掉了自信,就这样气得发疯。拉斯蒂涅那时正为了“您把伯爵夫人家的大门关上了”那句话发急,心想:“就让我去试一试吧!如果特·鲍赛昂太太的话不错,如果我真的碰在门上,那么……哼!特·雷斯多夫人以后无论走到哪一家的沙龙,都会遇见我。我要学击剑、放枪,直到把她的玛克辛打死!——可是我哪里来的钱呢?”他忽然问自己,“那儿去弄钱呢?”忽然他眼前出现了特·雷斯多伯爵夫人家里铺张的财富。他在那儿见到一个高里奥小姐像暴发户一样的恶俗排场,金碧辉煌的屋子,随处可见的贵重物品,做人家的外室那样的铺张。忽然这幅迷人的图画又被鲍赛昂府上的大家气派压倒了。接着他的幻想飞进了巴黎的上层社会。他明白了法律跟道德对有钱的人全无效力,财产才是金科玉律,这也是这个社会的本质,他不禁想到:“伏脱冷说得真对,有财便是德!”

  到了圣·日内维新街,他立即上楼拿十法郎付了车钱,当他走入气味难闻的饭厅,看见十八个食客正在吃着饭,他们好像马槽前的牲口一样。他讨厌死了这丑恶的饭厅,对比太强烈了,这环境转变得太突然了,这也刺激了他的野心。一面是阔绰的排场,另一面是溅满污泥的悲惨的画面。他一下子回想起因为被人遗弃,特·鲍赛昂太太一怒之下给他的指导和谋划的计策,而眼前的景象似乎又为这做了充分的标注。最后欧也纳决心从两个方面获取财富:依靠学问,同时依靠爱情,既成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博士,同时又做一个时尚人物。可笑的是,他竟幼稚到不知道这两条路线是永远连不到一起的。

  “侯爵大人,我看您的神色十分忧郁。”伏脱冷说。他好像能看穿每个人心底最隐蔽的秘密。

  “我经受不起像这样的玩笑,要想真正在这儿当一个侯爵就应该有十万法郎的进款,而住在伏盖公寓里的人不会有这么走运的。”

  伏脱冷瞧着拉斯蒂涅,轻蔑地说:“您心绪不好,大概在漂亮的特·雷斯多太太那边没有得手。”

  欧也纳道:“哼,她把我撵走了,因为我告诉她我和她的父亲在一张桌子旁吃饭。”

  饭桌上的人都面面相觑。只有高老头低下眼睛,掉转头去抹了一下。

  他对邻座的人说:“喂!您的鼻烟都撇在我眼里了。”

  欧也纳对高老头邻座的人说:“从今天起,欺负高老头就等于欺负我,当然这不包括太太们,高老头他比我们都强。”

  这句话成为事情的转折点,大学生说话的神气让桌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伏脱冷嘲讽地回答:“您得先学会击剑跟放枪,才能做高老头的后台,做他的代言人。”

  “是的,我就是要这么做。”

  “也就是说,您今天就准备这么做了。”

  “可能,”拉斯蒂涅回答,“不过我的事谁都管不了,既然我不想知道别人在黑夜里都干了些什么。”

  伏脱冷斜眼瞅了下欧也纳。

  “老弟,如果您要拆穿人家的把戏,您就得走进戏棚子,”他看见拉斯蒂涅要发毛了,补上一句,“如果您要谈谈,我随时奉陪。”

  大家都冷冰冰的,也没人吱声了。在听了大学生的那句话后,高老头非常难受,他不知道对于他,众人的心理已经改变,也不知道一个青年,做了他的保护人。

  伏盖太太低声问:“高里奥先生真是一个伯爵夫人的父亲吗?”

  “他同时也是一个男爵夫人的父亲。”欧也纳回答。

  “他只是当好了父亲的角色,”皮安训对拉斯蒂涅说,“我打量过他的脑袋:只有一根父骨,他应该是天父吧。”

  欧也纳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听了皮安训的俏皮话也不觉得好笑。他得遵从特·鲍赛昂太太的劝告,心理算着从哪儿去弄钱,怎么样去弄钱。他觉得社会这片大草原又空旷又稠密,他看着看着就出神了。吃过晚饭,人都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饭厅里。

  “您真的看到了我的女儿吗?”高老头十分感动地问。

  欧也纳突然惊醒过来,他拉着老人的手很亲热地回答:“您是一个正派的好人,我们以后再谈您的女儿。”

  四、父母

  他丢下高老头,径直回到卧房里给母亲写信去了。

  “亲爱的母亲,请您再想一想,是否可以再给我一次哺育之恩。我现在的情形可以很快地发迹,但是我需要一千二百法郎,并且是一定要有。一个字都不能对父亲说,他肯定会反对,而如果我没有这笔钱,我将绝望到死。将来我会告诉您我的用意,因为如果要您了解我目前的情况,真是够写上几本书的。亲爱的妈妈,我既没有赌钱,也没有欠债,但是是您给了我生命,如果您想我活命的话,就帮我筹集这笔钱吧。总之,我已见过特·鲍赛昂子爵夫人,她答应提携我。但是我得应酬交际,可是我没有钱可以买一副合适的手套。我可以只吃面包,只喝清水,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挨饿;但我不可以缺少在巴黎种葡萄的工具。将来我是否能够走入上流社会,都在此一举。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期望,而且我想要快快地实现。好妈妈,请您卖掉一些旧首饰吧,将来我会买新的给您。我也是知道家里的情况,您为我做的牺牲,我心中有数,我要是无端地叫您牺牲那我真的就是禽兽了。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咱们的前程完全就靠这一次的接济,有了这个,我就能上阵开枪,这是因为巴黎的生活就是一场永久的战争。如果为凑够数目而出卖姑母的花边,那么请转告她,将来我会有最好看的寄给她。”

  他又分别写信给两个妹妹,向她们讨积蓄,他知道她们一定愿意给的。他故意牵动她们纤细的心思,要她们懂得体贴,这样是为了使她们在家里绝口不提。但是写完了这些信,他依然有点儿神魂不定。青年野心家知道他妹妹心灵多么高尚,也知道自己这封信带给她们许多痛苦,当然这同时也要给她们许多快乐,她们将怀揣着多么欢快的心情,偷偷地躲在庄园里谈论她们心爱的哥哥。他似乎能看到她们私下数着小小的积蓄,看到她们运用少女独特的心机,为了从善而第一次欺瞒别人,用匿名方式把钱寄给他。想到这一切他的心中一片光明。他想:“妹妹的心无比纯洁,像大海一样深情。”写了那样的信,他觉得很惭愧。她们的心愿是多么的强烈!她们的灵魂是多么的纯洁!她们做出自我牺牲该是多么的欢快啊!如果他的母亲不能凑齐他所要的款子,他又多么苦恼!这些美好的感情,这些惊人的牺牲,都将成为他高攀特·纽沁根太太面前的阶梯。一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流出几滴眼泪,这些就犹如他的家庭神坛献给他的最后几炷香。他既激动,又沮丧,不停地在屋子里乱转。高老头从半开的门缝里看见他这个样子,进来问他:

  “您怎么了,先生?”

  “我亲爱的邻居,我上有父母下有姐妹,就如同您是一家之父一样。您真应该替伯爵夫人着急,她早晚要断送在玛克辛·特·脱拉伊手里的。”

  欧也纳还没听清高老头说些什么,高老头就蹦嚷着退出去了。

  次日,拉斯蒂涅把信送往邮局。到了最后一刻他还十分犹疑,但最后他还是把信投进邮箱,并对自己说:“我必须成功!”这是一个赌徒、一个大将军的誓言,这种话毁掉的人常常比救活的人多。几天之后,他去看特·雷斯多太太,特·雷斯多太太不接见他。去了三次,三次被阻,虽说他都是在玛克辛不在的时候去的。这说明子爵夫人预言得对。大学生没有再用功念书,他只是去点个名,而点过名之后他就溜之大吉了。他像大多数大学生一样要到临到考试时才用功,欧也纳决定把二三年级的课程并在一起,到最后关头再认认真真地读他的法律,并且一次成功。这样他就可以有十五个月的余暇,他可以尽情地在巴黎的海洋中漂流,在打女人的主意,或者赚一大笔钱。

  在一个礼拜之内,他去见了两次特·鲍赛昂太太,都是等特·阿瞿达侯爵的马车出门时才去的。在圣·日耳曼区这位红极一时又是最有诗意的女子,又得意了几天,她延缓了洛希斐特小姐和特·阿瞿达侯爵的婚事。特·鲍赛昂太太特别害怕失去幸福,在这最后几天中感情特别激动;没想到就在这时期,她的祸事也逐渐发展成熟了。特·阿瞿达侯爵跟洛希斐特家私下里一致同意这一次的吵架与讲和是十分必要的,希望特·鲍赛昂太太在心理上有个准备,希望特·鲍赛昂太太为特·阿瞿达的前程牺牲,改为每天白天约会,难道说结婚不是男人一生中必经的阶段吗?所以特·阿瞿达每天的甜言蜜语,其实都是在做戏,而子爵夫人也甘心受骗。她的最知己的朋友特·朗日公爵夫人这样说她:“她不愿体面地从窗口里跳下去,而宁愿一级一级地在楼梯上打滚。”不管怎么说,这些最后的光芒终究是闪耀一段时日,使子爵夫人依然留在巴黎,为她年轻的表弟效力——她对他有着盲目的关切,认为他能够给她带来好运。正当一个女人到处看不见怜悯和安慰的目光的时候,欧也纳对她表示了十分的忠心和同情。在这种情形之下,倘使一个男人对女子说一些体己的话,这一定是另有所图。

  拉斯蒂涅去接近纽沁根家之前,他想先看清楚情况,想先把高老头从前的生活弄个明白。于是他就打听高老头的资料,大致情况如下:

  约翰·姚希姆·高里奥在大革命之前是一个普通的面粉铺的工人,手巧,节俭,干活勤勉,在一七八九年第一次大暴动中他的东家遭劫以后,他就盘下铺子,在靠近麦子市场附近的于西安街开店了。他老谋深算地当上了本区区长,以便于使他的买卖得到那个危险时代有势力人的庇护。他就是靠着这种聪明发家的。在不知是真是假的大饥荒时代,他发了家。自那以后,巴黎小麦的价格疯涨,他开始发财。老百姓在面包铺门前挤得头破血流。而某些人却能舒舒服服地到杂品店去买各式各样的糕点。

  就在这一年,公民高里奥囤积了资本,日后,他做买卖也像一切资本雄厚的人那样处处占尽了便宜。和所有能力有限的人一样,他时来运转了,他的平庸帮了他的忙。直到有钱人不再有危险的年代,他的钱财才被外人所知道,所以并没引起任何人的嫉妒羡慕。他的聪明好像被粮食的买卖消耗完了。他做小麦,面粉,粉粒,鉴别质量和货源的好坏,研究怎样保存,预测是否丰收,低价收购谷子,去西西里、乌克兰收购,这些事高里奥可以说所向无敌。看他如何做生意,阐述粮食的进出口条例,研究立法的原则,利用法令的漏洞,等等,你会以为他还真能当国务大臣呢。他有耐心,勤劳又干练,办事有恒心,行动迅速,具有像鹰一样犀利的目光,干什么都占先,料事如神,无所不晓,对一切都深藏不露,他有外交家的战略目光,他像军人一样勇敢。但是一旦他出了那黑暗、狭小的铺子,一离开他的本行,在空闲的时候他站在阶沿上,把背靠门框的时候,他依然是一个粗俗、愚蠢的工人,没有头脑,更谈不到有什么精神上的乐趣,变成了在戏院里打瞌睡的人。总之,他就跟巴黎的那种陶里庞人1790年时有一个著名喜剧,主人公叫做陶里庞,受人欺骗,几乎断送女儿的终身大事。一样,只会被人抓住笑柄。这些人几乎一个样,心里的情感都是十分高尚的。高里奥的心就填满了这两种感情,就像他的聪明才智似乎就是为了买卖粮食用的一样。他娶了拉勃里一个富有的农场主的独生女,他十分崇拜她,也无限地爱着她。她又娇嫩又结实,又多情又美丽,这些都是高里奥所喜爱的,他赞美着她,而他与这些赞美词却都是恰恰相反的。不过有些男人的心里,不就是有着那种先天的感情吗,他们为可以随时保护弱者而感到骄傲。当然除了骄傲,还有爱,那您就可以了解一些奇怪的精神现象了。高老头的老婆在他们过了七年圆满的幸福生活之后去世了,她已经开始想感化高里奥了,没准她能栽培一下这个死板的人,使他懂得为人处世和对待人生的态度。自从她死后,高老头对待女儿便展现了他极致的父爱。他把对死去妻子的爱也移植到两个女儿身上,一开始她们的确满足了他一切的感情需求。虽说一般商人或者庄稼人都争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做填房,并开出许多优越的条件,但是他都没有意愿再娶。他唯一觉得尊敬的人是他的岳父,他说高里奥早就发过誓说绝不背叛自己的妻子,哪怕她死了也不变心。巴黎中央市场的人猜不透这种高尚的情感,以此来开玩笑,给高老头起了几个粗野的外号。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跟高里奥做了一笔交易,在街上喝着酒,大胆地以绰号称呼面粉商,被高老头一拳打在肩膀上,使他脑袋向前撞在奥勃冷街一块界石旁边。高老头变态般地疼爱女儿,是个多情又体贴的父亲,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天,他的一个同行想把他从市场支走以便控制行情,便对他说但斐纳刚才被一辆马车撞翻了。面粉商顿时脸色煞白,匆匆忙忙离开市场。他虚惊一场,却病了好几天。他虽然没在造谣的人身上猛击一拳,但在关键时刻,却迫使他破产了,从而把他撵出了市场。

  两个女儿所受的教育也是不合理的。高老头拥有六万法郎以上的年金:自己花不了一千二百法郎,高里奥的幸福就是可以满足女儿们的幻想。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来给她们两个上课,让她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另外她们还有一个小姐给她们做伴。幸运的是,做伴的小姐是一个聪明又有教养的女子。她们俩会骑马,有一辆马车,生活得像一个老财主供养的情妇,只要她们开口,哪怕是最奢侈的欲望,父亲也会满足她们,他只希望女儿对自己表示一下亲热作为回报就可以了。可怜的他把女儿当做天使一样,女儿理所当然是在他之上了。他甚至喜欢她们带给他的痛苦。两个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她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夫婿,每个人可以得到父亲一半的财产做嫁妆。特·雷斯多伯爵爱慕阿娜斯大齐的美貌,她也很羡慕他贵族的身份,于是她离开了父亲,投身于上流社会。但斐纳非常喜欢金钱,嫁给了纽沁根,他是一个德国籍的银行家,后来被封为日耳曼神圣帝国的子爵。高里奥仍然做他的面粉生意。他的女儿女婿看他还在做那个买卖,很快就反感了,尽管这是他生命的寄托。他们说服五年才把他说动,他才带着盘出铺子的钱跟五年的盈余洗手不干,投宿在伏盖公寓。伏盖太太最初估计他的财富会给他带来八千至一万的收入。他看到女儿受着丈夫的压力,不仅不请他去住,而且不愿公开在家招待他,绝望之下,他才住到了伏盖公寓过起了寄宿生活。

  那个买下高老头铺子的缪莱先生供给的资料只有这些。特·朗日公爵夫人对拉斯蒂涅说的种种设想于是被证实了。

  巴黎这一出阴暗可怕的悲剧背景就介绍到这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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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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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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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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