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认为不是。”陆从骏低眉低声地说。
“就是说,我们都希望她是我们的敌人。”
“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她说成是就得了。”杜先生说。
“这需要时间。”
“你急什么,我没有限制你时间。”
“可教授恨不得让陈家鹄马上下山来,现在我们侦控的敌台越来越多,需要破译的密码也越来越多,海塞斯根本忙不过来,关键是陈家鹄确实已经具备了实战能力,留在山上是浪费了。”随后陆从骏把海塞斯跟他说的情况如实向杜先生作了转述,目的是要杜先生也要像他一样激动起来,继而紧迫起来,继而心狠手辣起来。
果然,杜先生听了确实很激动。
“真的?”杜先生两眼放出异彩,一下年轻了十岁,“他有这么神吗?”
“真的,海塞斯说他以前一定破译过密码,应该尽快让他来参与实战,可惜……”陆所长抬起头看着杜先生说,“我真恨不得把他的那女人干掉,好让他立刻下山来上班。”
杜先生低下头,思量片刻,说:“如果有证据证明她是间谍,干掉她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的情况……”迟疑一会,长舒一口气,又显出老态地说,“先看看再说吧,不明不白地干掉她不见得是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呢,那你就别指望她男人为你干活了。”
“嗯,那我还是先想想其它办法。”陆所长说。
“既然他有这么神,我看可以先让他下山来上班再说。”杜先生说。
“这……行吗?”
“进黑室自然是不行的。”
“那去哪里?”陆所长怔怔地望他。
杜先生瞪他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这有什么难的,要知道,并不一定要进黑室才能为黑室工作。你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下山来,给他悄悄找一个地方呆着为你工作,说白了,无非就是在黑室之外再设一个黑室而已嘛。”说着开心地笑笑,又说,“说来也巧,我刚好把你对门院子里的人都请走了,把他们弄去贵州了,院子空着,本来就准备要给你们用的。你们的业务要扩大,家属问题也要解决,那么点地盘怎么够?重新找地盘又太麻烦,所以我就盯上了对门的院子。我看以后啊,可以把对门搞成大家的生活区,吃啊住的都移到对门去,这边就完全是工作区了,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好哦。”陆从骏高兴得差点忘记了尊卑,声音里透出一股十足的精神气。
“别得意,还轮不到你得意。”杜先生挥了挥手,对他说,“我已经给你解决了陈家鹄下山的问题,你要给我解决他女人的问题,虽然不用急,但也不能拖久了,而且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要留下一点点后患。动刀子不是上策,要治人于罪恶之中才是上策。”琇書網
“明白。”陆从骏起身一个立正,他知道接见已近尾声,该告辞了。杜先生也站起来,吩咐道:“那就这样,让陈家鹄先在那里呆着,上班!要给我绝对保密,对外面任何人都不要说起,内部也要尽量缩小知情者的范围,仅限你和教授等少数人知道。”
“老孙瞒不了他的,”陆所长咧开嘴,笑道,“他要负责陈家鹄的安全。”
“废话!”杜先生亲切地骂道,“我是说少数人,没说就你们两个人。”
谈话这样结束,是陆从骏来之前没想到的,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到了杜先生这里,只是随手一舞,四两拨千斤似的,轻易就化解了,圆满了。他乐颠颠地回到五号院,把好消息告诉了海塞斯。两个人心血来潮地当即带了老孙去对门院子看,门锁得死死的,也没有挡住他们的兴致。老孙总是随身带着万能钥匙,陆所长亲自动手,把他捣鼓开了。
这扇门是专门为陈家鹄开的。
六
与楼下陆所长的房间相比,楼上陈家鹄的两只房间——一为寝室,二为办公室——明显要整洁多了,墙壁粉刷一新,窗明几净,什物、摆件也丰富多了,且都已归位。尤其是办公室,桌子,椅子,板凳,电话,烟缸,收音机,书橱,文件柜以及休息的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妥妥贴贴的。两只屋角还摆了两盆水竹,绿得清新,发亮,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其实季节已至深秋,外面的麻柳见风就要丢树叶了。从后窗望出去,一排水杉几乎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冠还残留着绿色,生机岌岌可危的样子。
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深棕色硬壳皮箱,居然还上了锁。钥匙在海塞斯手上,他正欲打开皮箱,跟陈家鹄交代工作,陆所长上来拦住他,对他摆摆手,道:“你急什么,还没轮到你呢。”说着指了指一面墙,那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海塞斯心领神会,说:“那我先出去一下。”陆所长帮他推开门,“给我三分钟。”
海塞斯一走,陆所长将陈家鹄拉到那面墙壁前,指着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要他朝着它们举起右手。
“干吗?”陈家鹄不解地问。
“宣誓。”
“宣什么誓?”
“凡是进黑室工作的人,都必须做效忠宣誓。”
“怎么宣誓?”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说什么呢?”
“我会领着你宣誓的。”
陆所长安排陈家鹄对着自己站好,吩咐他照他的样子立正,举起右手。陈家鹄迟迟疑疑地举起右手,按照提示,握紧拳头,挺胸收腹,脚跟并拢,立正,双目正视前方。一切就绪,陆所长便开始领着陈家鹄庄严宣誓。
“我宣誓——”
“我宣誓——”
“从今天起,我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魂——”
刚领了一句,陈家鹄就将手放了下来,说:“我不能做这个宣誓。”
陆所长惊异地瞪着他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能做这个宣誓。”陈家鹄冷静地重复道。
“为什么?”
“我不是党员,谈何是党国的人?”
“笑话,我的部下怎么可能不是党员,我现在就吸收你为党员,宣誓就是入党仪式。”
“你同意吸收我,还要我愿意申请加入呢。”陈家鹄淡淡一笑,说,“我不申请你怎么同意?”
陆所长立刻沉下脸,教训他说:“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你不要开玩笑。”
陈家鹄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这关涉到我的信仰问题。”
“你信仰什么?”
“民主和自由。”
陆所长说:“我党以三民主义为立党之本,民主和自由正是我党的一向追求。”
陈家鹄说:“恕我直言,以我对贵党的了解,似乎相差有相当的距离。”
陆所长怔了怔,有些不悦地说:“那是因为当前局势所迫,现在抗战救国就是最大的民主和自由。”
对此,陈家鹄侃侃而谈,说明这个问题他已经思量很久。“你说得不错,外侮入侵,领导抗战是所有执政者应尽的义务,今天贵党如此,二百多年前的朱氏政权、六百多年前赵氏政权,都是如此。今天我站在这里,跟贵党可以有关,也可以无关,因为我是中国人。只要是中国人,都有责任来参加这场救亡国家和民族的战斗,这并不是贵党独有的责任。所以,自然也不能有这种规定,必须先入党才能做事。”
陆所长皱着眉头看着他,沉吟半晌,方才友好又诚恳地说道:“你这么说不是为难我嘛,要不这样,你先宣个誓,入不入党以后再说。”
陈家鹄非常坚决地摇了头,“这怎么行,这是宣誓,怎么能作假?宣誓都作假,岂不是太荒唐了。”
“那你说怎么办?”陆所长不高兴地责问道。
“要么就免了,要么就修改誓词。”陈家鹄毫不犹豫地说。
陆所长冷冷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天外来客。他过去曾吸收过很多人加入他的组织,曾很多次地领着别人宣过誓,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有如此大的胆子和如此古怪的想法,向他提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要求。他不禁又惊愕又愤慨,但同时他也明白,如果他不按陈家鹄的要求去修改誓词,他是休想让他低头屈就的。这家伙刚烈倔强的性格他早就领教过,想起来都让他心生厌烦。有才的人都是剌头!喝过洋墨水的人都是花花肠子!陆所长既恼又恨又烦地训斥了他一顿,试图压迫他就范。但陈家鹄硬是不就范,不让步,不给面子。最后在海塞斯的调解下,还是陆所长做出了让步,破天荒地修改了誓词。
老虎变猫。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物降一物,碰到一个这么认死理的人,只好自认倒霉。宣誓完后,陆所长为了体现他刚才失去的权威,严正的警告列了一条又一条:
“一,今后除了教授和我任何人都不能上楼,谁擅自闯入以泄露国家机密论处!
“二,你不能走出院子一步,任何情况下都不行!你可以在院子里散步,但必须服从警卫人员的管理。
“三,这些资料都是绝密的,你只能在楼上看,不能带下楼。
“四,餐厅在楼下,你想吃什么、不吃什么,必须提前一天告诉警卫。
“五,不要随便打电话,你要打电话不能跟总机报你的名字,只能报你的号码。你的号码是三个零,你们破译密码不是要归零嘛,我给你三个零,看你什么时候能够还我一堆零。”
喋喋不休的陆所长似乎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一旁的海塞斯早已听得头皮发紧,心烦意乱,对所长阁下更是顿生失敬,便恶作剧地打开了收音机打关,对所长说:“对不起,这会儿有档新闻,我要听一下。”陆所长知道他的鬼名堂,“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我知道你讨厌我说了这么多,我这就走,行了吧?”
可怎么走得了呢?
听听收音机里在说什么。说来也巧,海塞斯随意打开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武汉沦陷的消息!
这一天是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前一天晚上,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下令放弃武汉,驻防武汉的所有部队一律接到撤退命令:长江以南各军撤至湘北及鄂西一带;长江北岸的第二十三集团军撤至荆阳门、宜城一带,第三十二集团军撤至襄阳、樊城、钟祥一带,第十一集团军撤至随县、唐县镇、枣阳一带布防。汤恩伯的第十三军进入桐柏山,刘和鼎的第三十九军进入大洪山担任游击。二十五上午,日军第六师团佐野支队在飞机大炮的火力配合下,向汉口市郊之戴家山发起进攻,打响了攻占武汉的最后一战。
武汉会战历时四个多月,中国参战部队投入了一百三十三个师和十三个独立加强团的大量兵力,在数千里长的战线上,与日军十二个师团进行顽强的殊死激战,大小战斗计数百次之多,打死打伤日军达十万人之上,使日军的战斗力受到极大的消耗,以后再也无力进行大规模的战略进攻。从此,抗日战争进入漫长的相持阶段。
对陈家鹄来说,从这一天起,他的生命便拥有了自己难以抗拒又无法述说的秘密、神秘、希望、绝望、苦难、辛酸、痛楚、死亡、残忍、羞辱……这一天是敌人的节日,却是他种下不幸和灾难的忌日。这一天,就像一道黑色的屏障,一道染血的魔咒,把他的过去和将来无情地隔开,至亲的人纷纷死去,至爱的人生不如死,命贱如狗,至恨的人灿烂如阳,绚丽如兰……灾难接踵而来,厄运死死地缠着他,他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都无法回头跌落了一个黑暗、疹人的国度:比地狱还要黑,比魔界还要狰狞,比畜界还要卑贱。他的命运不可抗拒地滑入了一轮嗜血的轨道:一台咬牙切齿的绞绊机的轨道,把他的肉体和心灵当顽石绞,当烂泥绊,喀喀喀,骨断肉开,喀喀喀,血肉模糊,喀喀喀,心血四溅,喀喀喀,天在颤,地在抖……
(未完待续)
2008年5月21日开工
于成都罗家碾
2009年8月23日完成全书初稿
于杭州青园小区
2010年2月25日修改
2010年6月16日改完第一部
于杭州植物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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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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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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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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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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