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踱步去了老孙办公室,无来无由地对老孙说:“也许我们是被他的家仇私恨欺骗了。”
“你是说谁?”老孙一头雾水。
“萨根。”陆所长有太多的思绪想对老孙表达,“你认为,他母亲当初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祖国?”他自问自答,“我想不外乎几种原因,其中一种就是为了利益,为了钱。如果我们假设萨根母亲就是为了钱出卖祖国,然后我们再作出进一步假设,有其母必有其子。就是说,萨根继承了母亲惟利是图、无忠无孝的劣根性,那么你会有什么新的看法?”
别回答,听着就行了。他不是跟你来谈话、探讨,他是要表达。
陆所长继续说:“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祖国的人,同样可以为了钱出卖自己的母亲、家庭。”水落石出,可以下结论了。陆所长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可能是被他的身份和家庭背景迷惑了,有些人天生是没有尊严和信仰的,他们像牲口一样,胃口决定一切,有奶就是娘。”
“嗯。”老孙沉吟道,“这怪我,麻痹了。”
“要怪的是我。”所长叹息道,“我们该早盯他。”
“现在盯他也不迟。”老孙说。
“小心一点,”所长交代他,“别给我捅马蜂窝。”
窗外,一阵风从树下升起。桃树下埋着少女,梨树下住着寡妇,香樟树上挂着死人的衣衫。一九三八年的中国,每一棵树都是向天国报丧送信的道士,每一片夜色都是人鬼同行的穷途末路。
这个夜晚,老孙窗外的那棵无皮桉树依稀瞅见了萨根的穷途末路。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萨根的羊皮被陆所长幽暗灵异的思维盯上之际,汪女郎却出手更猛,她将直接揭下萨根的羊皮。女人,祸水,以偏概全,夸张了,失实了。事实上,只有像汪女郎这种女人,才是祸水。
汪女郎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住在朝天门码头旁边的一条破败不堪的老巷子里。破烂的街道,破烂的土墙毡房,垃圾到处乱扔,潲水遍地流淌,大狗小狗旁若无人地追撵着,在路中间,在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干架、交配、偷食。这是重庆典型的肮脏邋遢的贫民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汪女郎生于斯,长于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这条街道的世俗味,充满了这座城市的烟火特色:嗜辣如命,耿直粗放,坐不择相,行不择路,语不择言,风风火火,泼泼辣辣,正如挂在家家户户房檐下的红辣椒。
但汪女郎也有一好,一大好,天生丽质,并且完美地继承了重庆女人特有的风采:乳丰臀翘。天下人都知道,巴山蜀水养女人身,白皙细嫩、温柔妩媚是蜀女的一大特色,而乳丰臀翘,性烈如火,则是巴妹子独有的魅力。成都女人白皙细嫩的姿色是天赋的,因为成都平原阴雨天多,就像埋在地下的韭菜叶子,其白其嫩,是捂出来的。而重庆女子的乳丰臀翘的风采和魅力,则是后天练就的,她们出门就翘着屁股爬坡上坎,经年累月,日以继夜,乳就丰了,臀就翘了。
只是,汪女郎的丰不是一般的丰,翘也是非凡的翘,她随便往哪儿一站,一立,蛮腰,丰乳,翘臀,体态丰满,曲线优美,其形其状令女人妒忌,令男人鬼迷心窍。萨根什么人嘛,足迹遍布全球,什么女人没鉴赏过?白的,黑的,黄的,金黄的,都见识过,交往过。这是他抛弃上帝后唯一骄人的战绩,独特的风采!像汪女郎这种职业女郎,萨根一般只留一夜情,不做回头生意。独独汪女郎破例了,情有独钟,久经考验,足见汪女郎之魅惑力非凡。了不得啊!神奇的东方人啊!每次,萨根与她约会,都禁不住要抚摸她丰满坚实的乳房,翘圆弹性的屁股,有时对美的欣赏,反而使他身体失去了欲望和冲动。美到值得欣赏的身体,往往是叫人无欲而刚的。对此,国人专有一词:坐怀不乱。
这天上午便是如此,萨根来找汪女郎,实在不是奔着她的身体来的。他要接她去赴任:去邮局帮他办一件事,一件正经的大事。该有的铺垫都已经完成,现在该让汪女郎去拉线,钓黑室这条大鱼了。
萨根将车停在巷口,按了几声长长的喇叭。不久,汪女郎从一间破旧的瓦屋里款款走出来。她边走边跟街坊邻居热情地打招呼,上车的时候还特意将车门撞出砰的响声,上了车还摇下车窗跟外面人招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在向街坊邻居显摆。萨根对她的磨蹭不满意,叽叽咕咕地抱怨着,令她一下着火,操着重庆话说:“啷个嘛?你把眼睛瞪得跟牛卵子一样,想吃人嗦?老娘晚上陪你睡觉,白天还要给你办事,你不耐烦,老娘还不耐烦呢。”说着就要拉开车门下车去。
萨根赶忙换上笑脸,伸过手去搂住她的膀子,涎着脸说:“好了,我的东方美人儿,别生气,事办完后我会给你好处的。”汪女郎这才破颜一笑,假意地拧了拧他的耳朵说:“这还差不多,有点像我们重庆的耙耳朵男人了。”说着哈哈大笑,仰靠在车椅上,把脚跷到挡风玻璃后面,点上一支香烟,兀自抽了起来。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像这种破街陋巷里出来的职业女郎,你别指望她柔软如银,温婉如玉。她们总是笑声放浪,举止不雅,爱爆粗口,就像天使爱微笑一样。
车子开到重庆饭店门口停下,萨根带他上楼,去咖啡馆,面授机宜。其实该说的昨天下午都已经说过,就在对面的酒吧。今天是汪女郎出动的日子,萨根担心她粗心大意,把事办砸,行前再三叮嘱,要怎么做,怎么说,怎么问,怎么答,注意什么,预防什么,什么什么,反反复复,交代个没完。汪女郎不觉又有些着火,高挑着她那双柳叶眉,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有你那么老吗先生,我都知道了,记住了,别再婆婆妈妈了,烦人!”
萨根不厌其烦,“尽量别让她知道,陈家小妹。”
汪女郎突然觉得很厌恶,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萨根为什么要让她去打探这个地址,恶狠狠地说:“知道又怎么了,难道你除了想搞她嫂子还想搞她?”她认为萨根是看上了惠子,所以想去见陈家燕的哥哥,去跟他谈条件,或者什么的。“你说,你是不是就是这副鬼心肠?”
萨根笑而不答,不置可否,或者说是默认了,至少在汪女郎看来是这样。这多少影响了她的情绪,致使她后来行事较为草率、轻慢,演砸了萨根精心谱写的剧本,并令他最终在陆所长们面前原形毕露。
五
在萨根小心周密的计划中,汪女郎应该在这天下午请陈家燕在邮局附近的茶馆里品茗一杯,小叙一通,进一步加深感情,热络关系。从茶馆出来,往右走五十米即是邮局,汪女郎应该借故让陈家燕顺便陪她去邮局一趟,寄一封信,或者打一个电话,或者拍一份电报,或者见一个所谓的熟人。
总之,汪女郎要把陈家燕骗进邮局,配合她完成萨根交给她的任务:打听到黑室地址。咫尺之远,举步之劳,家燕必定不会拒绝的。那么好了,有家燕在身边,汪女郎完全可以冒称是陪家燕来问地址的。当然,当中有一些不确定,有一些技巧,有一些可能突发的变故。诸如此类,萨根都预先考虑到了,并且找到了万无一失的应对的方法和策略,行前已再三传授给汪女郎,让她务必照章行事。
应该说,如果汪女郎严格照萨根的要求和嘱咐行事,即使遇到什么麻烦,比如邮局确有黑室的内线,因为有家燕摆着,对方多半不会引起重视,更不会产生敌意。作为陈家鹄的妹妹,家燕来打听哥哥的地址,很正常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萨根放这么长的线,目的就在这里:万一邮局有黑室的内线,有家燕这顶保护伞可以化险为夷。
问题是汪女郎并不知道这些风险,她不知道真正的内情,不知道萨根的真实身份和险恶用心——如果知道了她也不会干的。在看她来,萨根不就是想去跟惠子丈夫谈判,把她从对方手上夺过来。虽然这有点见不得人,但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去邮局问个地址有什么了不得的,何必这么复杂,还要让她破费请家燕吃饭。当然,萨根给了她足够的饭钱,但节约下来不是更好。再说她也不喜欢家燕这人,长得哪有自己漂亮,却那么神气活现,又是大学生,又是小家碧玉,吃穿不愁,前途光明,人间太不公平!再再说了,以她对萨根的了解,没准哪天陈家小妹又会成为他的玩物,到那时她们就是情敌了。
所以,尽管萨根行前再三叮嘱,可汪女郎都当耳边风,风过言飞,天高云淡。她从来就不打算“照章行事”,并且充分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出色完成任务,拿到丰厚的回报。xiumb.com
笑话!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嫖客,都会被你牵着鼻子转?从进邮局大门到离开,不过半个时辰,汪女郎先后跟四个男人搭过讪,结果都一一碰了壁,到最后一头撞了南墙,被一孔乌黑的枪口押走了。此时的她心惊胆战,哭丧着脸,灰头土脸的。
邮局是一栋临街的两层黄砖楼,门前有一路台阶,一棵在清末“四川保路运动”时期种的皂角树,高大挺拔,树冠如云。据传,这栋楼曾经关押过保路运动中不幸被捕的三位义士,义士最后无疾而终,都死在这楼里。门前的皂角树所以生生不息,尤为壮盛,民间的说法是因为三位义士的魂灵都聚集在这棵树上,有灵了,成精了。
进门,一楼有一间单独隔出来的电话用房,一排营业柜台,台内有一女两男三位营业员。汪女郎首先挑择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打问,未果。她又问旁边一位大伯年纪的工作人员,大伯正在忙,没理她,旁边的妇女热心地指点她,让她上楼去询问。
就上了楼。
第一个办公室里没人,她就进了第二个办公室。屋里只有一个人,正在埋头看报纸。报纸挡住了他半张脸,汪女郎无法确定对方年龄,贸然又亲热喊了声“大哥”。大哥移开报纸,胡子蓬盛,至少年届五十。
“幺妹喊错人了吧,”对方客气地笑道,“我的年龄可能比你父亲还大,至少该喊大伯了吧。”
“对不起,大伯。”
“没关系,幺妹找我什么事?”这办公室是接待拍电报用户的。
汪女郎虽没有文化,但整天在外面混,懂得求人的艰难和自己在男人面前的优势,装出一副乖巧、娇气的样子,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向大伯问好,说有一件事想麻烦一下他。大伯抬头问她什么事,她便打开手上的小皮夹子,掏出一张纸条递上去,“我想找一下这个信箱的地址。”
大伯接过纸条看,发现是“本市166号信箱”,顿时心惊肉跳,倍感警觉起来。他盯着汪女郎,问她为哪般要找这个地址。邮局的人都知道,这些三位数的信箱都是保密单位的,而对这个“166号信箱”,大伯是太敏感太敏感了。说实话,他也一直在打探这信箱的地址呢。
汪女郎谎称其“哥哥”在里面工作,现在家里有急事要找他,写信太慢,又不知道他单位电话,只好直接去单位找他。
“你可以拍电报啊。”大伯说,“我这儿就是拍电报的,告诉我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拍电报多快嘛。”大伯似乎已经预感到她“哥哥”是谁。
“这……”汪女郎迟疑了一下,“我不要拍电报,我……要去找他,我还有东西要当面给他呢。”汪女郎也是有两手的,不会束手就擒。
“那你说吧,”大伯抓起笔,一副要记录的样子,“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这跟找地址有什么关系?”汪女郎哪知道今天遇到“鬼”了。
“有关系,”大伯说。他是一定要逼她说出名字的,以证明他的判断,“这个单位有三个地方,不同的部门在不同的地方,你不说具体人名我怎么告诉你具体地址。”
这个理由编得好,汪女郎这才说她哥哥叫陈家鹄。大伯一听“陈家鹄”三个字,又惊又喜。喜的是他的预感应验了,惊的是:此人到底是谁?大伯见过陈家鹄妹妹,眼前的人肯定不是。她是谁?大伯一边寻思着,一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着头说,“哦,我有这个印象,这个名字……后面那个‘鹄’字我不认识,还专门查过字典呢。”
汪女郎暗自窃喜,“那就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好吗大伯?”
好的,好的,大伯露出大伯应有的慈祥的笑容,起了身,殷勤地拉出一张凳子,客气地请她坐,“你稍微等一下,记录本在另外一个办公室里,我这就去帮你查。”
“谢谢,谢谢,”汪女郎凑上前,绽放出职业的笑容,“谢谢大伯。”
“不客气,不客气。”大伯闻到了对方身上浓郁的香气,于是联想到那个著名的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十多年前他曾在北平和那个坏女人有过一面之交,留下深刻印象。出门之际,为了稳住她,大伯又给自己埋了个伏笔,“也不知我同事在不在办公室,万一不在你只有耐心等一下啰。”
此时,大伯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下场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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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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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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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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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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