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个弯着腰的汉子拽着两匹青骡驮着一个黄面妇人和一些物什家当转过山脚处的栈道、来到山腰一棵野核桃树下歇脚。汉子站下、伸手擦了擦鬓角的油汗,骡上的妇人心疼的递过一只装着清水的竹筒,低声细语道:“四郎,多歇一会儿吧!”
名叫四郎的汉子喝了几口水,擦了擦嘴角、回头看着身后谷口上高耸破败的剑门城楼,开口答道:“歇不得,到那渝州还有十几日的路程,且刚才过关防交路引时俺问那城守兵,说前面二十里才有村坊,日头偏西了、俺怕寻不到宿处!十几年没回来,在外面过夜俺心里没底……不能害了你和娃儿。”
妇人点点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骡子颈侧挂着的一只草编的褡裢,褡裢一侧装着些零碎和吃食、另一侧则睡着一个白嫩嫩的娃娃……
古道斜阳,三人两骡沿着蜀道慢慢的进了巴蜀向着渝州方向行去。
转眼三载春秋,本应该前往渝州的一家三口却在阆中城旁边的一处农庄悄悄落了户,小娃娃已经满地跑了……汉子置办了十几亩田,妇人照顾着庄外的两亩桑树、一家三口的日子还不算难挨。
这一日上午,名唤离哥儿的小娃娃独自一人在家门口玩着泥巴,爹爹杨四扛着锄头远远的向家门口走来……住在巷子口的王嫂恰巧出来倒水,一见杨四顿时两眼带笑道:“呦,四郎下田回来了?”
杨四连忙点点头:“王嫂一向可好?”王嫂掐起腰,故意将短衫下面鼓囊囊白花花的胸口挺起,却叹了口气:“摊上个病鬼,能好个甚?哪有你家那巧姐儿的命好?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还能在北边挣下一份儿家产回来……”
杨四连忙摆摆手:“甚么家产,无非是军中卖命得的几个饷钱,王嫂说笑了。”
王嫂撇了撇嘴:“当年宋官家召了成都府的兵去了汴梁城,这些年回来的哪个不攒下一份家当?不过四郎……你那浑家虽说是北地人,按说身子骨应该壮的,怎地这两年不见生养?只离哥儿一个娃娃怎生是好?”
杨四闻言脸色一黯,随后摇摇头笑道:“许是缘分未到,王嫂、告辞了。”
“爹爹……”摇摇晃晃的小娃娃看到杨四,扔下瓦片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杨四急忙单手抱起娃娃,父子俩说说笑笑的进了家门。
如是数载光阴逝去,小离哥儿已经是个健壮的少年了、阿娘到底还是没能给他添个弟妹。可蜀中乡里的日子却愈发有些艰难……官家似乎一直对巴蜀的百姓放心不下,却又看重这里出产的锦缎布帛。后来干脆就下旨禁了蜀锦的私家买卖只许官营,地方赋税又越来越重……百姓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巷子口王嫂家的男人终究没能熬过来,在前年冬日里咽了气,拉扯着三个娃娃的王嫂无奈之下干脆一咬牙,挂上灯笼做了个半掩门的暗娼……虽说除了乡里不怎么花钱的里正铺兵也没几个客人,但总算能靠这个糊口。庄子上的妇人们自是气的牙根痒痒,可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庄子临近驿道,附近的泼皮无赖还有路过的老客才是王嫂的目标……四邻八舍的男人虽然也觊觎王嫂那一身白肉、可这年头手里那点钱粮还是养活自家人才是正经。
这一日晚上,一个前几日路过一次的老客又来照顾王嫂的生意,打发出三个娃娃,两个人欢好过后、这名老客躺在竹床上一边揉捏着王嫂身子上的白肉、一边低声问道:“你家那邻居这些日子可好?”
王嫂挥手打了老客一下:“你这没良心的、可是看上了那家的娘子?人家可不比我这寡妇,家里男人撑着天呢!看上了你也没戏。”
老客哈哈笑了笑,说道:“那妇人哪有你这味道,只不过看她家那孩子很是机灵有些眼缘。对了,他家人对那孩子一向可好?”
王嫂撇了撇嘴:“公母俩就守着那一个独苗,能不好吗?我说你家里要是没孩儿,我那两女一男可都在你眼前呢!只要你看上,打得骂得随你的姓甚么都行!”
老客笑了笑并没有接茬,只是若有所思的敷衍着妇人……
翌日,小离哥儿起床洗漱了一下、拿着一支柴刀和一捆麻绳在阿娘的叮嘱声中跑出家门。自己七岁了、自今年正月开始小离哥儿就在清晨去上山帮阿娘砍柴了,尽管有些不放心、可杨氏这两年的身子愈发的不好,加上离哥儿一向机灵、便也由得他去。
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此时正等在巷子口、一见离哥儿立刻眼神一喜:“离哥儿、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离哥儿走过去摸了摸少年蓬乱的脑袋:“阿宝、昨日又在柴房里睡的?”
少年神色一黯、点点头,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早熟、自家阿娘做的什么营生小孩子其实心里明白,只是这世道、活命才是这些泥巴里的苦命人最在意的事情。
离哥儿拉着阿宝一起向巷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在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但却干净的小布包:“喏、拿去吃!”
阿宝抬眼一看:“菜饼子?”喉咙里立刻咽下一大口涎水、却一扭头:“俺不要、这是你阿娘给你留的,俺昨日晚上吃得饱、再说,上得山上、有的是野果子可吃!”
离哥儿叹了口气、掰下一半饼子还是塞进了阿宝的怀里:“好啦好啦!咱俩一人一半就是,等下摘了野果子或是拾得好东西你再分我一半就好。”
阿宝低下头、喉咙里闷闷的“嗯”了一声,两个小少年复又开心了起来、打打闹闹的奔出了巷子口。
晨雾还未曾尽散、两个少年刚刚转过巷子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一身厚实短衣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匹矮壮的滇马正站在路中间看着两个少年,阿宝一怔、低声对离哥儿说道:“这老客就是昨日晚上宿在俺家里的、人还不算坏。”
离哥儿点点头、拉着阿宝就想绕过这老客,却不想这老客向着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过来。
离哥儿素来机灵、这老客看着面生,心下便提着一分警醒。要知道这山里丢失孩童娃娃可不是甚么稀罕事,自乱世起、便有很多人操这门营生!男娃娃拐去做小奴、女娃娃卖去做小婢或者做勾栏妓馆的人伢,再或卖给那些走街串巷的乞丐或班子然后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去乞讨卖艺……离哥儿远远地拉着阿宝站定,只静静地看着那老客、并不说话。
老客并不着恼、微笑着仔细打量了离哥儿一下,开口说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离哥儿皱了皱眉、还是开口答道:“俺叫杨离、爹爹是禁军除役回乡的杨四郎,家就住在这巷子里,敢问大叔有事儿吗?”
老客微微一愣、见这孩子居然隐晦的提醒自己他可有个不好惹的阿爹,而且自己家就在旁边。心里顿时感到有趣,呵呵笑道:“你这娃儿、有些意思,俺见你很是讨喜、这里有些饴糖,你们拿去吃罢!”说罢、在旁边马鞍旁的褡裢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递了过来……
阿宝一喜、就要过去拿糖,离哥儿却一把拉住了他。男子见状嬉笑道:“两个小东西莫要跟个鹌鹑一样儿、咱家走南闯北做得好营生,难道还要害你们不成?你们若不要、俺可就走了,要不是王寡妇伺候的爷爷高兴、哪个有心思逗你们?”
阿宝一听、立刻忍不住就想去拿糖,离哥儿也犹豫起来、只是看着阿宝奔过去取糖……突然!一声清亮却悠远的铜铃声在薄雾后响起……紧接着,一个略带沙哑却悠扬的声音传来:“悬壶济世、祛病消灾……”
老客眉头一皱、然后将那包饴糖紧紧攥住,神色不善的看着薄雾中走出来的这名中年游医郎中。只见这名郎中四十许的年记、身材枯瘦三绺短须,手里握着一只虎撑铜环铃铛,背后背着一个药篮、向着三人这边慢慢的走了过来。
虎撑铜环一震、悠扬的铃声“铛”的一下响起,只听得离哥儿瞬间觉得脑子里都是回响……老客冷冷的看着这郎中,开口说道:“大清早、你一个郎中敲得劳甚子铃铛?”
游医郎中似乎识得这两个娃娃、对着离哥儿淡淡一笑,离哥儿立刻认出、这郎中就是这半年来偶尔帮自己阿娘诊病的乡里游医宋先生。小离哥儿赶紧施了一礼:“见过宋先生。”
宋先生并未搭理那老客、开口问道:“阿离、你阿娘身子可好了一些?”xǐυmь.℃òm
小离哥儿点点头:“吃了宋先生给的药、已经不咳嗽了,就是乏力的很、阿离谢过宋先生。”
宋先生点点头、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神色发冷的这名老客说道:“这位兄台、是不是做得烈性的药材生意?需知是药三分毒,接触的久了、自家也会受害!看你面色已然有些不妥、莫不如转个行当或许能安享余生……”
老客不着痕迹的将那包饴糖塞回到腰里、一手掐着腰答道:“自家什么斤两自家清楚!至于仙丹还是毒药、哪个不能救人?哪个又不能害人?至于营生……哼!你这郎中荷包里的丸药膏散也不比自家的少,怎地没见你中了毒?莫要空口吓唬咱家好让你骗了钱财、大清早的遇到你这郎中实在是晦气……”说着、转身拉着那匹矮马沿着大路大步离去,丝毫不顾身后小阿宝那失望的眼神,要知道、那包饴糖在这山村里可是个稀罕物。
宋先生静静地看着这老客离去、低头看着离哥儿说道:“你们这是要上山打柴去吗?不要走的太远了,这段时日外间有些乱、没事少出门,多在家跟你阿娘学认字、知道了吗?”
离哥儿点点头:“知道了!谢过宋先生,阿离这就早去早回。”说罢、便拉着仍自怏怏不乐的阿宝转过路口向着庄后的矮山方向奔去。
山里农家的娃娃、心思少,身上有衣口里有食便自是那无忧的活神仙!两个娃娃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的吃光了半块菜饼子、趟过一条浅浅的小溪,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进了山林。身后薄雾里……宋郎中那虎撑铜铃的声音一直在隐隐的响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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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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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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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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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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