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王阳明详传>第九篇 第三次讲学时期
  本篇讲述的是王阳明从五十岁至五十六岁约六年间教化门人、学术论辩以及他四处游历的一些情况。王阳明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至此时期,他的胆识与思想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读者朋友如果能够对这一时期王阳明的著作进行仔细研读并认真思考的话,我相信大家一定会受益匪浅。

  本篇中所选择的内容大都是一些趣味性很强的文章,而且都是王阳明一生中的杰作,例如其中的《答顾东桥书》、《拔本塞源论》、《与南大吉书》和《与聂豹书》等。通过阅读此篇的内容,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感受到王阳明深远的造诣、豪迈的气魄和雄健的行文。

  提出“致良知”说

  正德十六年(1521年),王阳明五十岁,人在江西。正月的时候,他居住在南昌。从这一年起,他开始提出整个阳明学的核心思想——致良知。

  王阳明在获悉武宗皇帝已于去年腊月初十返回皇宫的消息后,内心的担忧才稍稍放下。自从经历了宸濠之乱和许泰、张忠等人的诬陷,王阳明更加坚信良知足以使人忘记忧患、出离生死。他觉得“考三王、建天地、质鬼神、俟后圣”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其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致良知”。

  他在给邹守益的一封书信中写道:

  近来信得致良知三字,真圣门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尽,今自多事以来,只此良知无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无不如意,虽遇颠风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没溺之患矣。

  此外,王阳明在给其他人的书信中,也多次提到了良知之说,例如“今良知之说,已将学问头脑说得十分下落”;“良知之说本是学者究竟话头,可惜此体沦埋已久”;“良知二字直是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此致知二字,真是个千古圣传之秘。见到这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等。在王阳明看来,良知即良心,是我们每个人都天生具有的东西,不需要去外求,而良知也正是我们在做任何事时所本应秉承的标准。

  一日,王阳明长叹一声。弟子陈九川听到后就问他:

  “先生何叹也?”

  王阳明回答说:

  “此理简易明白若此,乃一经沉埋数百年。”

  陈九川又问道:

  “亦为宋儒从知解上入,认识神为性体,故闻见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复奚疑?”

  王阳明回答说:

  “然譬之人有冒别姓坟墓为祖墓者,何以为辨?只得开圹将子孙滴血,真伪无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也。”

  又继续说:

  “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只恐学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种光景玩弄,不实落用功,负此知耳。”

  正德七年(1512年),王阳明四十一岁,当时他人在南京。自那时起,他在指导弟子时都是以“存天理、去人欲”为根本。如果有人向他请教天理是什么,他都会让他们自己去想,从来没有明确指明天理是什么。他曾对友人说:

  “近欲发挥此,只觉有一言发不出,津津然如含诸口,莫能相度。”

  过了些日子,王阳明又说:

  “近觉得此学更无有他,只是这些子,了此更无余矣。”

  旁边人就恳请他赶紧说出来,但他却又说:

  “连这些子亦无放处。”

  当时,终究还是没有明说。不过经过宸濠之乱和许泰、张忠的诬陷后,王阳明开始明确提出“致良知”之说。

  关怀陆象山的子孙、陆王二人的关系

  王阳明认为宋代的陆象山得到了孔子和孟子的真传,但是陆象山的学说却久受压制,未能得到彰显,而且孔庙中也缺少陆象山的牌位,陆象山的子孙也未能沾到褒崇之泽,于是他下令要求抚州府金溪县的官吏要将陆氏嫡系子孙像其他地方对待圣贤子孙那样,免除他们的徭役。如果陆象山的子孙中有条件不错的孩子,要把他们送进学堂,帮助他们完成学业。

  我曾经在论朱子学和陆王学的历史时说过:

  朱熹其实将中国自古代至宋代的所有思想全部拿来为己所用,采取“大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的态度,最终创立了自己的朱子学,但对朱熹影响最大的还得数北宋的诸位儒学大家,其中就包括周敦颐、张载、邵康节、程颢和程颐等大师。尤其是程颢和程颐,他们二人是中国哲学史上非常重要的人物。概括来说,陆象山和王阳明继承的其实就是程颢的学术思想,而朱熹继承的主要是程颐的学术思想。

  1107年,程颐去世。23年后,朱熹降生。朱子学的学术脉络大致可归纳

  为程颐—杨龟山—罗从彦—李延平—朱熹,朱熹是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同时也是儒学史上新时代的开拓者。

  陆象山和朱熹生活在同一时代,并且和朱熹的关系还非常好,但其学术思想却和朱熹完全相反。于是,天下的学者也被分为朱陆两派。

  1192年,陆象山去世。1200年,朱熹去世。1279年,南宋灭亡。从朱熹去世至南宋灭亡,这大约是79年。元朝总共是88年。从明朝建立到王阳明降生是103年。这样算来,从朱熹去世至王阳明降生,一共间隔了大约270年。在这270年里,儒学分化成了朱子学派、陆子学派和朱陆调和派三派。但这三派中,朱子学的注释最为完备,而且当时的科举考试也以朱熹的著作为标准,所以朱子学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陆学。

  陆象山去世280年后,王阳明降生。他亲眼目睹了朱子学的弊端,感觉陆学的重视实践更加符合圣学的思想,并且感愤于陆学的不振,于是大力宣传陆学,并且最终形成了重视简易直截的阳明学派。

  正是基于这一原因,所以王阳明才会对陆象山的子孙格外关注。此外,王阳明还组织刻录了《象山文集》,并亲自为其作序。席元山曾经和王阳明在龙场论学,他也是为陆学的不振而深感不平,于是作《鸣冤录》,并将其寄赠给王阳明。席元山在其中写道,他也是有志于陆学,但遗憾的是当今天下人却认为陆学是错误的,根本不去关注它。

  将门人汇集于白鹿洞书院

  正德十六年(1521年)五月,王阳明燃起了归乡的念头,他打算回到家乡和自己的弟子们一起将阳明学发扬光大。就在此时,南昌府知府吴嘉聪计划编纂《南昌府志》,而且当时蔡宗兖也在南康府做教授,主持白鹿洞书院的工作。于是,王阳明就将门人夏良胜、舒芬、万潮和陈九川等人召集到白鹿洞书院,一边编纂《南昌府志》,一边对弟子们讲学。

  王阳明还给邹守益写信,催促他尽快前来。他在信中说:

  醉翁之意盖有在,不专以此烦劳也。区区归遁有日。圣天子新政英明。如谦之亦宜束装北上,此会宜急图之,不当徐徐而来也。

  据此也可以看出王阳明对讲学是多么热衷了。

  在正德十五年(1520年)春天,王阳明的好友湛甘泉在发履冢隐居,整天在家中和霍兀崖、方叔贤讨论学问。王阳明听闻这一消息后夸赞说:

  “英贤之生,何幸同时共地,又可虚度光阴,失此机会耶?”

  是年秋天,霍兀崖经过南昌,和王阳明一起探讨《大学》的要义,但霍兀崖秉承的还是程朱理学的旧观念。于是,王阳明就劝他说:

  “若传习书史,考正古今,以广吾见闻则可。若欲以是求得入圣门路,譬之采摘枝叶,以缀本根,而欲通其血脉,盖亦难矣。”

  在此,王阳明充分表明了自己对程朱理学的态度。

  随处体认天理

  正德十六年(1521年)五月,湛甘泉将自己所作的《学庸测》(大学中庸臆测)寄给王阳明。王阳明在回信中说:

  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究兄命意发端,却有毫厘未协。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莫若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

  可以看出,王阳明是基于自己简易直截的学术思想做出的这一评价。

  论众说之异同

  当时,方叔贤也将自己对于《大学》和《尚书·洪范篇》的一些认识寄给王阳明。王阳明在回信中说:

  道一而已。论其大本一原,则《六经》、《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学》而已。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高下,亦欲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下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辨者。

  据此可以看出王阳明对各学说之异同的一些看法。

  论心的动与静

  之前,伦以训在经过虔州时曾与王阳明论学。正德十六年(1521年)五月,他又派弟弟伦以谅带着自己的书信前来向王阳明请教,其中问道:

  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如何?

  王阳明回信说:

  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故君子之学,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祗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迎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

  此类话语虽然稍显深奥,但是熟读玩味,还是会受益匪浅的。

  对君父之情

  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明武宗驾崩。四月,世宗皇帝即位,改元嘉靖。

  世宗皇帝即位后,立即诛杀了江彬、许泰、张忠、刘翬等奸臣。世宗皇帝充分肯定了王阳明的功勋。六月十六日,王阳明接到诏书,其中写道:

  尔昔能剿平乱贼,安静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兹召用。敕至,尔可驰驿来京,毋或稽迟。

  六月二十日,王阳明启程,计划取道钱塘前往北京。但是,朝中的辅臣们害怕王阳明入京后会影响到自己的地位,于是暗中指示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向王阳明建言说:

  “朝廷新政,武宗国丧,资费浩繁,不宜行宴赏之事。”

  王阳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有人怕自己入京,如果依然坚持前往,反而会后患无穷。于是在抵达钱塘后,他就上疏请求回乡归省。这次朝廷答应了,并且还升他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世宗皇帝还赐给他蟒袍玉带。王阳明在《乞归省疏》中写道:

  臣自两年以来,四上归省奏,皆以亲老多病,恳乞暂归省视。复权奸谗嫉,恐罹暧昧之祸,故其时虽以暂归为请,而实有终身丘壑之念矣。既而天启神圣,人承大统,亲贤任旧,向之为谗嫉者,皆以诛斥,阳德兴而公道显。臣于斯时,若出陷阱而登之春台也,岂不欲朝发夕至,一快其拜舞踊跃之私乎?顾臣父老且病,顷遭谗构,朝夕常有父子不相见之痛。今幸脱洗殃咎,复睹天日,父子之情,固思一见颜面以叙其悲惨离隔之怀。况臣取道钱

  塘,迂程乡土,只有一日。此在亲交之厚,将不能已于情,而况父子乎?然不以之明请于朝,而私窃行之,是欺君也。惧稽延之戮,而忍割情于所生,是忘父也。欺君者不忠,忘父者不孝,故臣敢冒罪以请。

  神仙养生论

  正德十六年(1521年)六月,王阳明与弟子陆元静探讨神仙养生之法。王阳明在书信中写道:

  京中人回,闻以多病之故,将从事于养生。区区往年盖尝毙力于此矣。后乃知养德、养身只是一事。元静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谨恐惧而专心于是,则神住、气住、精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禀赋有若此者,非可以学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长春之属,皆是彼所称述以为祖师者,其得寿皆不过五六十。则所谓长生之说,当必有所指也。元静气弱多病,但宜清心寡欲,一意圣贤,如前所谓“真我”之说,不宜轻信异道,徒自惑乱聪明,毙精竭神,无益也。

  王阳明从儒学的角度出发,认为“养德”与“养生”其实是一回事。

  正德十六年(1521年)八月,王阳明回到吴越之地。此后一直到五十六岁,王阳明一直在吴越之地讲学。

  衣锦还乡

  正德十六年(1521年)九月,王阳明回到老家余姚。他去给祖坟扫墓,还拜访了自己的出生地瑞云楼,指着埋胎盘的地方,流泪了很久。想到母亲生下自己不容易,还没尽孝,母亲就去世了。又想到祖母岑氏去世后,自己未能送她最后一程,他就更加悲伤。

  白天,他与亲朋好友一起游玩,随时随地宣讲自己的良知之说。之前,钱德洪听闻王阳明在江西讲学的消息后,就一直想前去听讲。但是故乡的老人回忆起王阳明年轻时豪迈不羁的性格和他曾沉迷于任侠和佛老等那些事,就对他是否真的学有所成持怀疑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劝阻钱德洪不要跑那么远去听他讲学。这次王阳明回到余姚后,钱德洪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最终觉得王阳明真的是有学识之人,于是排除众议并得到父亲的允许,率领着自己的两个侄子大经和应扬以及郑寅、俞大本一起拜王阳明为师。

  在这段时期,夏淳、范引年、吴仁、柴凤、孙应奎、诸阳、徐珊、管州、谷钟秀、黄文涣、周于德、杨珂等共七十四人也都前来拜见王阳明,听他讲述良知之说。

  被封为新建伯

  正德十六年(1521年)十二月,朝廷封王阳明为新建伯。圣旨中说:

  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定,各该官员,功绩显著。你部里既会官集议,分别等第明白。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南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给与诰卷,子孙世世承袭。

  王阳明建立了那么大的功勋,得到这样的荣誉也算实至名归。

  盛衰之戒

  正德十六年(1521年)十二月十九日,朝廷派使臣带着赏物前来慰劳王阳明。世宗皇帝还特意下了一道圣旨,向王阳明的父亲王华问好,同时赏给他一些羊肉和美酒。当使臣到达王阳明家的那天,恰逢王华的生日,亲朋好友汇聚一堂。

  早在宸濠谋反时就有人造谣说王阳明已经归顺宸濠了,但王华觉得儿子肯定不会投降,于是坚持说:

  “吾儿素在天理上用工夫,必不为此。”

  又有传言说,王阳明已经和孙燧、许逵一起被宸濠杀害了。王华对他人说:

  “吾儿得为忠臣,吾复何忧。”

  后来听闻王阳明起兵讨伐宸濠的消息后,又有谣言说,宸濠非常恨王阳明,打算派人前来刺杀王华。有人就劝王华出去躲避,但王华却笑着说:

  “吾儿方举大义。吾为国大臣,恨年老不能荷戈同事,奈何先去以为民望乎。”

  王华坚持不躲。这次父子相见后,彼此都高兴得犹如再生。王阳明身着皇帝赐给的蟒袍,腰上挂着玉带,举起酒杯为父亲贺寿。但王华却面带忧愁不悦之貌,他语重心长地对王阳明说:

  “宁濠之变,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难平矣而卒平。谗构朋兴,祸机四发,前后二年,岌乎知不免矣。天开日月,显忠遂良,穹官高爵,滥冒封赏,父子复相见于一堂,兹非其幸欤!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虽以为幸,又以为惧也。”

  王阳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跪着说:

  “大人之教,儿所日夜切心者也。”

  当时的在场之人无不为祝寿场面的隆重而感叹,也无不为王华的盛衰盈亏之戒而触动。王阳明已经建立了卓越的武功,现在学说又受到众多门人的欢迎,本应高兴之际,父亲却劝他要心存畏惧,这又是为何呢?希望各位读者能够设身处地的仔细思考一下,人生的不容易正是在此。

  寿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对弟子说:

  “昨日蟒玉,人谓至荣,晚来解衣就寝,依旧一身穷骨头,何曾添得分毫。乃知荣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

  王阳明特意作诗一首:

  百战归来白发新,青山从此作间人。峰攒尚忆冲蛮阵,云起犹疑见虏尘。岛屿微茫沧海暮,桃花烂熳武陵春。而今始信还丹诀,却笑当年识未真。

  一般人一旦功成名必然会傲然示人,并以此为乐。王阳明一样是功成名就,但他却毫不在意,其精神修养可见一斑。

  为避祸,辞封爵

  嘉靖元年(1522年),王阳明五十一岁,人在吴越之地。

  当年,王阳明平定宸濠之乱时,兵部尚书王琼在暗地里给了他很大帮助,处处为其提供便利。王琼每次上奏时,也俱将战功归于王阳明名下,千方百计地维护王阳明。这引起朝廷中一些奸臣的猜忌和不满,他们想给王阳明使绊子,阻止他继续被提拔。他们先从打压跟随王阳明一起征讨宸濠的诸位有功之臣开始,肆意修改记功册,随意删减有功之臣的功劳。

  王阳明见此情形,为了保护当年那些跟随自己的将士,他赶紧向朝廷上疏,请求辞掉自己的封爵。他在上疏中说:

  册中所载,可见之功耳。若夫帐下之士,或诈为兵檄,以挠其进止;或伪书反间,以离其腹心;或犯难走役,而填于沟壑;或以忠抱冤,而构死狱中,有将士所不与知,部领所未尝历,幽魂所未及泄者,非册中所能尽载。今于其可见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励效忠赴义之士耶!

  在同一道上疏中,王阳明还说:

  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辞荣也,避祸焉尔已。

  王阳明的上疏递上去以后,一直被压着,没有被报到世宗皇帝手中。不过,从此上疏也可以看出王阳明的情操是多么高洁了!

  龙山公去世

  嘉靖元年(1522年)二月十二日,龙山公因急病去世,享年七十二岁。当时,朝廷念及王阳明征剿宸濠有功,于是追封父亲龙山公、祖父竹轩公,曾祖父槐里公为新建伯。

  二月十二日,龙山公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但当他听闻朝廷派来追封的使臣已经到达门口的时候,他催促王阳明及其他儿子赶紧出门迎接,并对他们说:

  “虽仓遽,乌可以废礼?”

  直到他听说已经行完礼后,这才肯闭上眼睛驾鹤西去。

  王阳明劝大家先不要哭,将世宗皇帝御赐的冕服、绶带及其他一些配饰给龙山公穿戴整齐后,这才举家恸哭。王阳明悲伤过度,一度哭得昏厥过去,并因此大病一场。

  王阳明让弟子们帮助处理父亲的后事,并根据每个弟子的特点分配给他们不同的工作。

  仙居县的金克厚性格恭谨,所以王阳明让他负责厨房事物。金克厚对食材的采买与使用非常严谨,如果手底下有人耍鬼的话,他会立刻将此人辞退,厨房内外事务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全家素食百日之后,王阳明才允许弟弟和侄子们稍稍吃一点干肉。他对大家说:

  “诸子豢养习久,强其不能,是恣其作伪也。稍宽之、使之各求自尽可也。”

  吴越之地有这样一种风俗,居丧期间如果有客人前来吊唁,主人要用糖饼和大鱼大肉招待客人,时间久了就演变成互相攀比的风气。王阳明一改这些陈规陋习,只有在年事已高的长辈或路途较远的客人前来吊唁时,他才会在素食中间加两盘肉。他说:

  “斋素行于幕内,若使吊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高年而酬宾旅也。”

  湛甘泉也前来吊唁龙山公,他见到有人在居丧期间竟然吃肉食,很不高兴,回去之后就写信来批评王阳明,王阳明接受了批评,一点也不做辩解。

  是年,金克厚与钱德洪一起参加乡试,两人都中了进士。金克厚对钱德洪说:

  “吾学得司厨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常谓学必操事而后实,诚至教也。”

  有这样的老师才会教出这样的弟子,据此也可以看出王阳明与弟子们的笃学之状。

  病中谢绝探访

  龙山公的溘然去世,使得王阳明悲伤过度卧床不起。但是,有志于儒学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地前来向他请教。

  王阳明觉得这样太累了,于是就在门口的墙壁上贴出一纸告示,其中写道:

  某鄙劣无所知识,且在忧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临者,皆不敢相见。或不得已而相见,亦不敢有所论说。各请归而求诸孔、孟之训可矣。夫孔、孟之训,昭如日月,凡支离决裂,似是而非者,皆异说也。有志于圣人之学者,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爝之微也,不亦缪乎?

  嘉靖元年(1522年)七月,王阳明再次上疏请求辞掉爵位。七月,敕使带着圣旨前来,其中写道:

  钦奉圣旨。卿倡义督兵,剿除大患,尽忠报国,劳绩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义。宜勉承恩命,所辞不允。

  其实,王阳明被封为新建伯也算是实至名归。朝廷的这一恩典还是十分恰当的。

  乞求恩典公平

  平定宸濠之乱后,当时的当权者不是公开对有功之臣进行奖赏,而是暗中进行考察。有的人得了赏;有的人没能得赏;有的人不仅未能得赏,连功绩都给削没了;更惨的是有的人不仅未能得赏,甚至还挨了罚;有的人表面上是得到了提拔,其实暗地里被贬谪了;有的人被诬陷为不忠,随随便便就给治罪了。

  看到当年跟随自己血战的有功之臣遭到如此不公的对待,王阳明感叹说:

  “同事诸臣,延颈而待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谁复有为之论列者?均秉忠义之气,以赴国难,而功成行赏,惟吾一人当之,人将不食其余矣。”

  王阳明决定上疏辞掉爵位,并乞求能够对平定宸濠之乱的有功之臣进行公平的奖赏,他在上疏中写道:

  日者宸濠之变,其横气积威,虽在千里之外,无不震骇失措,而况江西诸郡县近切剥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举事其间。然而未受巡抚之命,则各官非统属也。未奉讨贼之旨,其事乃义倡也,若使其时郡县各官,果畏死偷生,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为辞,则臣亦可如何哉?然而闻臣之调,即感激奋励,挺身而来,是非真有捐躯赴难之义,戮力报主之忠,孰肯甘粉齑之

  祸,从赤族之诛,以希万一难冀之功乎?然则凡在与臣共事者,皆有忠义之诚者也。夫考课之典,军旅之政,固并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将明旅之赏,而阴以考课之意行于其间,人但见其赏未施而罚已及,功不录而罪有加,不能创奸警恶,而徒以阻忠义之气,快谗嫉之心。譬之投杯醪于河水,而求饮者之醉,可得乎?

  王阳明这道上疏报上去以后,又被压下了,没有递到世宗皇帝手中。不过,我们从这道上疏中依然能够感觉到王阳明满满的遗憾之情。

  以平常心面对弹劾

  当时,御史程启充、给事毛玉倡以王阳明的学说妨碍正学为由,向朝廷弹劾他。其实程启充和毛玉倡只是被当枪使了而已,背后的大主谋是当时的辅政大臣。

  陆澄时任刑部主事,他看到有人弹劾王阳明后,立即上疏为王阳明辩解。但是,王阳明却劝他说:

  “无辩止谤,尝闻昔人之教矣。况今何止于是。四方英杰,以讲学异同,议论纷纷,吾侪可胜辩乎?惟当反求诸己,苟其言而是欤,吾斯尚有未信欤,则当务求其非,不得辄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欤,吾斯既以自信欤,则当益求于自慊,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则今日之多口,孰非吾侪动心忍性,砥砺切磋之地乎?且彼议论之兴,非必有所私怨于我,亦将以为卫夫道也。况其说本自出于先儒之绪论,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骇惑矣。未可专以罪彼为也。”

  呜呼!多么宽宏的雅量啊!真的值得我们去好好学习!

  嘉靖元年(1522年)七月,钱德洪前往杭州参加浙江省的乡试,出发之前特意来向王阳明辞行。王阳明嘱咐他说:

  “胸中须常有舜禹有天下不与气象。”

  钱德洪一时没太明白老师的意思,于是请王阳明详示。王阳明又解释说:“舜禹有天下而身不与,又何得丧介于其中?”

  嘉靖元年(1522年)九月,王阳明将父亲龙山公安葬在石泉山。

  主考官排斥阳明弟子

  嘉靖二年(1523年),王阳明五十二岁,人在吴越之地。在这一年的会试中,主考官故意设置了心学的考题,刻意引导全国的举人去批判王阳明的心学,并借此来扩张程朱理学的势力。王阳明的弟子徐珊看到试题以后,就感叹说:

  “吾恶能昧吾知以幸时好耶!”

  然后,他退出考场,拒绝答题。闻者都称赞他情操高尚。

  然而,当时同场参加会试的还有欧阳德、王艮和魏良弼等,他们也都是王阳明的弟子,但他们并没有退出考场,而是借答题来宣传王阳明的学说,结果他们也都中了进士。

  面对这一结果,有人感叹进与退都是命中注定。但我个人觉得,进与退并不是命中注定,正因为王阳明的心学是真理才使得他人想排斥而排斥不了。

  解释诽谤又起的原因

  钱德洪回来之后,对时事是深恶痛疾。他前来见王阳明,先生笑着迎接他说:

  “圣学从兹大明矣。”

  钱德洪很不明白,他问道:

  “时事如此,何见大明?”

  王阳明回答说:

  “吾学恶得遍语天下士?今会试录,虽穷乡深谷无不到矣。吾学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呜呼!这精神多么可贵啊!

  一日,邹守益、薛侃、黄宗明、马明衡、王艮等侍坐在王阳明身边,他们对王阳明说,现在外面对你的诽谤是越来越厉害。王阳明诱导他们说:

  “诸君且言其故。”

  有的人说是因为先生的提拔太快了,招致他人的嫉妒,所以才会诽谤他;有的人说是因为心学受到越来越多人的欢迎,他们为了保住程朱理学的地位,所以才要诽谤他;有的人说现在跟随先生学习的人员众多,先生只管他们进步,而不管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这使得一些品行不好的人受了先生的教诲之后反而去诽谤他。听完之后,王阳明对他们说:

  “三言者诚皆有之,特吾自知诸君论未及耳。”

  弟子们让他详述。王阳明接着说:

  “吾自南京以前,尚有乡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处,更无掩藏回护,才做得狂者。使天下尽说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

  弟子们又向他请教乡愿与狂者的不同。王阳明解释说:

  “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坏矣,故不可与人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阔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坏而庶可与裁。”

  由于王阳明的思想境界已经从乡愿变为狂者,所以即便有再多的人诽谤他,他也不会在意。但是他的弟子们还没有达到这一境界,所以王阳明要非常详细地向他们介绍乡愿与狂者的区别。

  一个人,如果怀的是乡愿之志,那他为了迎合这个世界,必然会希望诽谤越少越好。一个人,如果怀的是狂者之志,那他更加关注的肯定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不在乎世人的看法,这也必定导致他会与他人发生更多的冲突,也必然会有更多的人去批评他。王阳明以狂者自居,表明他对世间的毁誉已经根本不再在乎,这也说明他的修行更进了一层。

  人活在这个社会上,必然会多多少少树一些敌人。当然了,并不是树的敌人越多就表明那个人越伟大。“亚圣”颜回曾经说过: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可以看出,古今圣贤都有敌人。有敌人并不可怕,如何在面对敌人时坚持自己的操守,这才是最重要的。

  论讲学的态度

  王阳明在给黄宗贤的书信中写道:

  近与尚谦、子华、宗明讲《孟子》“乡愿狂狷”一章,颇觉有所警发,相见时须更一论。四方朋友来去无定,中间不无切磋砥砺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担荷得者,亦自少见。大抵近世学者无有必为圣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脱耳。闻引接同志,孜孜不怠,甚善!但论议须谦虚简明为佳。若自处过任,而词意重复,却恐无益而有损。

  呜呼!说得多好啊!这也应该成为我们这些讲学者的指针。

  论轻傲

  薛尚谦离去之时,王阳明特意为其作了一首送别诗,如下: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话更分明。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辩浊清。

  久奈世儒横臆说,竞搜物理外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由来自浑成。

  之后,薛尚谦又来信向他请教学问。王阳明在回信中说:

  谓自咎罪疾只缘轻傲二字,足知用力恳切。但知轻傲处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却轻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高下真伪,一齐觑破,毫发不容掩藏。前所论乡愿,可熟味也。二字在虔时终日论此,同志中尚多未彻。近于古本序中改数语,颇发此意,然见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纸,幸更熟味。此乃千古圣学之秘,从前儒者多不善悟到,故其说入于支离外道而不觉也。

  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王阳明高度的自信以及他悟道的深厚。

  嘉靖二年(1523年)九月,王阳明将父亲龙山公的遗骸迁葬到天柱峰,将生母郑太夫人的遗骸迁葬到徐山。郑太夫人最早是下葬于余姚的穴湖,龙山公去世后,被迁葬到石泉山和龙山公合葬。但是打开龙山公的墓穴后,发现里面有水。按照中国的传统,墓穴里有水是非常不好的,这使得王阳明夜不能寐,最终决定将父亲迁葬到天柱峰,将母亲迁葬到徐山。

  十一月,林见素自都御使任上辞职返乡,在经过吴越之地时,特意渡过钱塘江来看望王阳明。王阳明也前往萧山迎接。两人夜宿于浮风寺。两人感慨时事多艰,嘱咐从行的诸友,一定要勤勉学习,勿忘初心。

  论儒释道

  张元冲在舟中问王阳明:

  “二氏与圣人之学所差毫厘,谓其皆有得于性命也。但二氏于性命中着些私利,便谬千里矣。今观二氏作用,亦有功于吾身者,不知亦须兼取否?”

  王阳明回答说:

  “说兼取,便不是。圣人尽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尽性至命中完养此身谓之仙。即吾尽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谓之佛。但后世儒者不见圣学之全,故与二氏成二见耳。譬之厅堂三间共为一厅,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见佛氏,则割左边一间与之。见老氏,则割右边一间与之。而己则自处中间,皆举一而废百也。圣人与天地民物同体,儒、佛、老庄皆吾之用,是之谓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谓小道。”

  从这段话就足以看出王阳明对儒释道的观点。

  门人南大吉

  嘉靖三年(1524年),王阳明五十三岁,人在吴越之地。当时,不断有人慕名前来拜王阳明为师,其弟子的数量也是与日俱增。

  当地的郡守是南大吉,他自称是王阳明的弟子。此人性格豪放,并且不拘小节。

  有一次在和王阳明论学时,他突然问王阳明:

  “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

  王阳明反问他:

  “何过?”

  于是,南大吉历数自己的那些过错。王阳明听完之后回答说:

  “吾言之矣。”

  南大吉不明白,惊讶地问:

  “何?”

  王阳明诱导他说:

  “吾不言,何以知之?”

  南大吉恍然大悟,感叹说:

  “良知。”

  王阳明反问道:

  “良知非我常言而何?”

  南大吉笑着辞谢而去。过了几天,南大吉又来了,这次说了自己更多的过错,说完之后问王阳明:

  “与其过后悔改,何若预言不犯为佳也。”

  王阳明回答说:

  “人言不如自悔之真。”

  南大吉又笑着辞谢而去。过了几天,南大吉又来了,这次说的过错比上次还多,说完后他又问王阳明:

  “身过可勉,心过奈何?”

  王阳明回答他说:

  “昔镜未开,可得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自难住脚。此正人圣之机也,勉之!”wWW.ΧìǔΜЬ.CǒΜ

  可以看出,王阳明的思想是越来越精微,对今人的有益之处真的是特别多。

  听讲者三百余人

  在这段时期,王阳明利用一座寺庙创办了稽山书院,天下英才汇聚于此,王阳明亲自讲学并监督大家的学业。萧谬、杨汝荣、杨绍芳等来自湖广;杨仕鸣、薛宗铠、黄梦星等来自广东;王艮、孟源、周冲等来自直隶;何秦、黄弘纲等来自南赣;刘邦采、刘文敏等来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来自新建;曾忭来自泰和。由于前来听讲的人太多,结果导致用做书院的寺庙根本就盛不下。

  一日,当王阳明讲到“君子喻义,小人喻利”这一章时,众人无不汗颜。当地的儒生王畿和魏良器关系很好,他们之前一直认为王阳明的良知之学会妨害举业,所以也劝别人不要去听王阳明讲学。但是,当他们听了王阳明的一堂课后,无不为过去的言论而后悔,当天就拜王阳明为师。王畿,号龙溪,后来成为王阳明的得意门生,对王阳明的辅佐颇多。

  当时,环坐听讲的人员达到三百多人。王阳明只讲《大学》的“万物一体”之主旨,让人各自去求“本性”,通过“致良知”来达到“止于至善”。王阳明还做到了因人施教,所以大家对他是心悦诚服。

  诗人董澐拜王阳明为师

  海宁的董澐,号萝石,以诗歌闻名于世。六十八岁那年,他前来会稽游玩,听闻王阳明在此讲学,于是就用拐杖挑着水瓢、斗笠和诗卷前来拜访。王阳明将其迎进门,董澐作了一个长揖后就坐在了上座上。王阳明觉得他气度非凡,于是也以礼相待。两人接连谈了好几个昼夜,董澐最终得悟,并坚持要拜王阳明为师。

  董澐与王阳明徜徉于山水之间,每日都能听到王阳明的讲学,内心非常充实快乐,把回家的事儿都给忘了。董澐老家的子弟和朋友前来接他回家,大家劝他说:

  “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

  董澐回答说:

  “吾方幸逃于苦海,悯若之自苦也,顾以吾为苦耶!吾方扬鬐于渤澥,而振羽于云霄之上,安能复投网罟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之所好。”

  于是,自号为“从吾道人”。王阳明还特意为其作了一篇《从吾道人记》。

  宴门人于天泉桥

  嘉靖三年(1524年)八月,中秋之夜,月白如昼,王阳明命侍者设席于碧霞池天泉桥上,在此宴请一百多位门人弟子。酒喝至半酣,有的人开始唱歌。再过一会儿,有的人开始玩投壶游戏,有的人开始击鼓而歌,还有的人开始泛舟池上。王阳明见弟子们兴致如此之高,于是也退而作诗两首,如下:

  月夜二首·与诸生歌于天泉桥

  其一

  万里中秋月正晴,四山云霭忽然生。须臾浊雾随风散,依旧青天此月明。肯信良知原不昧,从他外物岂能撄。老夫今夜狂歌发,化作钧天满太清。

  其二

  处处中秋此月明,

  不知何处亦群英。

  须怜绝学经千载,

  莫负男儿过一生。

  影响尚疑朱仲晦,

  支离羞作郑康成。

  铿然舍瑟春风里,

  点也虽狂得我情。

  第二天,诸生前来致谢。王阳明对众人说:

  昔者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世之学者,没溺于富贵声利之场,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脱。及闻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缘,皆非性体,乃豁然脱落。但见得此意,不加实践以入于精微,则渐有轻灭世故,阔略伦物之病。虽比世之庸庸琐琐者不同,其为未得于道一也。故孔子在陈思归,以裁之使入于道耳。诸君讲学,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见此,正好精诣力造,以求至于道。无以一见自足而终止于狂也。

  王阳明当时讲学的盛况真是让人羡慕啊!

  敬畏与洒落

  嘉靖三年(1524年)八月,舒柏向王阳明请教敬畏是否会影响到洒落。王阳明回答他说:

  “君子之所谓敬畏者,非恐惧忧患之谓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谓耳。君子之所谓洒落者,非旷荡放逸之谓也,乃其心体不累于欲,无入而不自得之谓耳。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君子戒惧之功,无时或间,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自无所昏蔽,自无所牵扰,自无所歉馁愧作,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矣。是洒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惧之无间。孰谓敬畏之心反为洒落累耶?”

  入山养静的可否

  嘉靖三年(1524年)八月,刘侯向王阳明请教入山养静的可否。王阳明回答他说:

  “君子养心之学如良医治病,随其虚实寒热而斟酌补泄之,是在去病而已,初无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专欲入坐穷山,绝世故,屏思虑,

  则恐既已养成空寂之性,虽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

  论圣学不妨举业

  钱德洪带着二弟钱德周在城南读书,父亲心渔翁前往探望,但没有见到二人,原来是他们和魏良正、魏良器等人一起去禹穴游玩了,玩了十天才回来。心渔翁问他们:

  “承诸君相携日久,得无妨课业乎?”

  他们回答说:

  “吾举子业无时不习。”

  心渔翁又问:

  “固知心学可以触类而通,然朱说亦须理会否?”

  钱德洪和钱德周回答说:

  “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说,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忧不得耶?”

  心渔翁还是不信,于是就直接去问王阳明。王阳明回答他说:

  “岂特无妨,乃大益耳!学圣贤者,譬之治家,其产业、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请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还以自享,终身用之无穷也。今之为举业者,譬之治家不务居积,专以借贷为功,欲请客,自厅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来,则诸贷之物一时丰裕可观。客去,则尽以还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请客不至,则时过气衰,借贷亦不备。终身奔劳,作一窭人而已。是求无益于得,求在外也。”

  在第二年的乡试中,稽山书院的钱楩与魏良政分别斩获江苏和浙江两省的解元。心渔翁听闻此消息后,大笑说:

  “打蛇得七寸矣。”

  当时,朝廷中掀起了大礼仪之争,王阳明夜坐碧霞池畔,赋诗两首:其一

  一雨秋凉入夜新,

  池边孤月倍精神。

  潜鱼水底传心诀,

  楼鸟枝头说道真。

  莫谓天机非嗜欲,

  须知万物是吾身。

  无端礼乐纷纷议,

  谁与青天扫旧尘。

  其二

  独坐秋庭月色新,

  乾坤何处更闲人。

  高歌度与清风去,

  幽意自随流水春。

  千圣本无心外诀,

  六经须拂镜中尘。

  却怜扰扰周公梦,

  未及惺惺陋巷贫。

  两首诗是王阳明有感于大礼仪之争而作,其中也隐藏着自己对大礼仪之争的看法。

  嘉靖三年(1524年)四月,王阳明对父亲的守丧期满除服。朝中诸臣纷纷上疏引荐王阳明。霍兀涯、席元山、黄宗贤、黄宗明也先后向王阳明征询他对大礼仪的看法,王阳明一概不作回答。

  续刻《传习录》

  《传习录》最初是由薛侃在虔州刻印出版,共三卷。嘉靖三年(1524年),南大吉又将王阳明的一些言论整理成五卷,在越地刻印出版。

  嘉靖四年(1525年),王阳明五十四岁,人在越地。是年正月,夫人诸氏去世,王阳明将其葬于徐山的祖坟。

  《尊经阁记》

  嘉靖四年(1525年)正月,南大吉在自己处理政务的大堂上挂上了“亲民堂”的匾额。山阴县知县吴嬴重修县学。提学佥事万潮与监察御史潘仿在城南拓新万松书院,收纳科举未中之士。他们都请王阳明作记,于是王阳明特意作了一篇《尊经阁记》,其中写道:

  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亡失散,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成规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据此也可以看出王阳明对《六经》的态度。

  王阳明守丧期满以后,本应被朝廷起用,但迟迟未见消息。御史石金等人纷纷上疏请求起用王阳明,但都没了下文。嘉靖四年(1525年)六月,礼

  部尚书席书特意上疏推荐王阳明,他在上疏中写道:

  生在臣前者见一人,曰杨一清;生在臣后者见一人,曰王守仁。且使亲领诰卷,趋阙谢恩。

  经他推荐,杨一清得以进入内阁。本计划在第二年让皇帝下诏书让王阳明来北京亲领诰卷,感谢皇恩,但由于后来出现了一些问题,王阳明最终也没能前往北京。

  嘉靖四年(1525年)九月,王阳明回到老家余姚给祖先扫墓。

  墙上作文勉励诸生

  王阳明回到家乡余姚以后,将弟子们的聚会地点设于龙泉寺的中天阁,并要求他们每月的初一、初八、十五和二十三在此聚会。王阳明还特意在墙上写了一篇文章来勉励诸生,其中写道: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诸君子不鄙,每予来归,咸集于此,以问学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间又不过三四会。一别之后,辄复离群索居,不相见者动经年岁。然则岂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蘖之畅茂条达,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诸君勿以予之去留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虽有俗事相妨,亦须破冗一会于此。务在诱掖奖劝,砥砺切磋,使道德仁义之习日亲日近,则势利纷华之染亦日远日疏。所谓相观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会之时,尤须虚心逊志,相亲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为益,或议论未合,要在从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动气求胜,长傲遂非,务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长,攻人之短,粗心浮气,矫以沽名,讦以为道,挟胜心而行愤嫉,以圮族败群为志,则虽日讲时习于此,亦无益矣。

  这真算得上是对当今讲学者的顶门一针。

  格物致知论

  王阳明在答复顾东桥的书信中说:

  朱子所谓格物云者,是以吾心而求理于事事物物之中,如求孝子之理于其亲之谓也。求孝之理果在于吾之心耶?抑果在于亲之身耶?假而果在于亲之身,而亲没之后,吾心遂无孝之理与?见孺子之入井,必有恻隐之理,是恻隐之理果在孺子之身与?抑在于吾身之良知与?以是例之,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见析心与理为二之非矣。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故曰:“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合心与理而为一,则凡区区前之所云,与朱子晚年之论,皆可不言而喻矣。

  此外,王阳明还写道:

  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良知也。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者,谓之意。有知而后有意,无知则无意矣。知非意之体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于事亲,即事亲为一物。意用于治民,则治民为一物。意用于读书,即读书为一物。意用于听讼,即听讼为一物。凡意之所在,无有无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物非意之用乎?

  至于具体的解释还请参考本书附录中的“致知格物”那一小节。

  拔本塞源论

  王阳明在格物致知论的末尾论述了拔本塞源论,这是王阳明的一篇杰作,展现了他宏大的思想境界。他在其中写道:

  圣人之心,视天下之人无内外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甚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雠者。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则尧、舜、禹之相授,所谓“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其节目,则舜之命契,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当是之时,人无异见,家无异习,安此者谓之圣,勉此者谓之贤,而背此者,虽启明如朱,亦谓之不肖。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何者?无有闻见之杂,记诵之烦,辞章之糜烂,功利之驰逐,而但使之孝其亲,悌其长,信其朋友,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则人亦孰不能之乎?学校之中,惟以成德为事。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则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迨夫举德而任,则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视才之称否,而不以崇卑为轻重。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当其能,则终身安于卑琐而不以为贱。当是时,才质之下者,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各勤其业以相生相养,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才能之异若皋、夔、稷、契者,则出而各效其能,或营衣食,或通有无,或备器用,集谋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譬之一身,目不耻其无聪,而耳之所涉,目必营焉。足不耻其无执,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盖其元气充周,血脉条畅,是以痒疴呼吸,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此圣人之学所以惟在复心体之同然,而知识技能,非所以与论也。三代以降,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霸者之徒,窃取先生之近

  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天下靡然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芜塞。世之儒者慨然悲伤,蒐猎先圣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修补于煨烬之余,圣学之门墙遂不可复观。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其出而仕也,理钱谷者,则欲并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故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敖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辩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呜呼!以若是之积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讲之以若是之学术,宜其闻吾圣人之教,而视之以为赘疣柄凿矣。非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者,吾谁与望乎!

  如果哪位读者朋友想真正了解王阳明的思想,还是要多多精读这样的文章。

  嘉靖四年(1525年)十月,门人弟子在越城创立阳明书院。阳明书院位于越城的西郭门内,光相桥的东边。嘉靖十六年(1537年),即王阳明去世十年后,巡按御史周汝员在阳明书院的堂屋前修建阳明先生祠,并亲自题写了匾额。

  从良知上论理

  嘉靖五年(1526年),王阳明五十五岁,人在越地。

  邹守益被贬谪到广德州后,创建了一所筑复古书院,并招收学生进行授课。此外,邹守益还刻印了《谕俗礼要》,用来改善当地的民俗。是年,邹守益给王阳明来信汇报了这些情况。王阳明在回信中称赞他说:

  古之礼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导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中间如四代位次,及祔祭之类,向时欲稍改以从俗

  者,今昔斟酌为之,于人情甚协。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传记之讹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有,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然良知之在人心,则万古如一日,苟顺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则所谓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矣。非天子不议礼制度,今之为此,非以议礼为也,徒以末世废礼之极,聊为之兆以兴起之,故特为此简易之说,欲使之易知易从焉耳。

  仔细阅读王阳明的这段文字,不难发现,在王阳明的心中,道德其实包括变化与恒定的两部分。

  南大吉的致良知的修行效果

  嘉靖五年(1526年)四月,南大吉入京觐见皇帝,结果却遭到了贬谪。但是,在南大吉当时写给王阳明的书信中,所有内容都是以闻道为喜,以做不好学问而着急,担忧自己恐怕至死都不会成为圣人,没有一个字牵扯到自己的贬谪。

  王阳明读完之后,感叹说:

  “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

  于是,王阳明在回信中说:

  世之高抗通脱之士,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决然长往而不顾者,亦皆有之。彼其或从好于外道诡异之说,投情于诗酒山水技艺之乐,又或奋发于意气,牵溺于嗜好,有待于物以相胜,是以去彼取此而后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郁,情随事移,则忧愁悲苦,随之而作,果能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快然终身,无入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见其良知之

  昭明灵觉,廓然于太虚而同体。太虚之中,何物不有,而无一物能为太虚之障碍。故凡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爱憎取舍之类,皆足以蔽吾聪明睿智之体,窒吾渊泉时出之用。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尘沙,聪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郁逆,将必速去之为快,而何能忍于时刻乎?关中自古多豪杰。横渠之后,此学不讲,或亦于四方无异矣。自此有所振发兴起,变气节为圣贤之学,将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归,谓天为无意乎?

  其实,南大吉之所以能够修行到如此高的境界很大一部分都得归功于王阳明的熏陶。

  讲学与实务

  欧阳德最初见到王阳明是在虔州,当时他的年龄还很小,但已经享誉乡里。王阳明称他为“小秀才”,并让他服侍自己。欧阳德欣然受命,虽然很劳累,但从不懈怠,所以王阳明非常器重他。嘉靖二年(1523年),欧阳德考中进士,出守六安州。数月后,欧阳德给王阳明寄来一封书信,其中谈到自己刚刚到任,政务繁忙,等以后事儿少点后,再与诸生一起讲学。王阳明在回信中劝他说:

  “吾所讲学,正在政务倥偬中,岂必聚徒而后为讲学耶?”

  这句话充分体现出了王阳明随处讲学以及活学实用的主张。

  良知与见闻

  此外,王阳明在给欧阳德的书信中还提到:

  良知不因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孔子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良知之外,则无知矣。故致

  良知是圣门教人第一义。今云专求之见闻之末,则落在第二义矣。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之见闻之末者,虽稍不同,其为未得精一之旨则一也。

  在本书附录中的“良知”一节,我还会详细介绍“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的差异。

  钱德洪与王畿曾一起进京参加会试,但遗憾的是两人都没有考中进士。后来,他们和黄弘纲、张元冲一起乘舟返回越地。王阳明见到他们回来之后,非常高兴,每当有新来求学的人,都会让钱德洪先去引导他们,待他们确立圣学志向之后,王阳明才肯见他们。每当王阳明会见新人的时候,钱德洪都会陪坐在一旁,但他只是默坐焚香,从不添一语。可以看出,钱德洪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

  天地万物一体与良知

  嘉靖五年(1526年)八月,聂豹以御史身份巡按福建,在前往福建途中特意渡过钱塘江来看望王阳明。二人离别以后,聂豹写来一封书信,其中写道:

  思、孟、周、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与其尽信于天下,不若真信于一人。道固自在,学亦自在。

  王阳明去信回答他说:

  读来谕,诚见君子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乃区区则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间,非以计人之信与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无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

  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则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己,视国犹家,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求天下无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见善不啻若己出,见恶不啻若己入,视民之饥溺,犹己之饥溺,而一夫不获,若己推而纳诸沟中者,非故为是而蕲天下之信己也,务致其良知,求其自谦而已矣。后世良知之学不明,天下之人外假仁义之名,而内以行私利之实。诡词以阿俗,矫行以干誉。掩人之善,而袭以为己长。讦人之私,而窃以为己直。忿以相胜,而犹谓之徇义。险以相倾,而犹谓之疾恶。妒贤嫉能,而犹自以为公是非。恣情纵欲,而犹自以为同好恶。相凌相贼,自其一家骨肉之亲,已不能无彼此藩篱之隔,而况于天下之大,民物之众,又何能一体而视之乎!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见其若是,遂相于非笑而诋斥,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呼!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乎!昔者孔子之在当时,有议其为谄者,有议其为佞者,有毁其未贤,诋其为不知礼,而侮之以为“东家丘”者,有嫉而阻之者,有恶而欲杀之者。晨门荷蒉之徒,皆当时之贤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虽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无疑于其所见,不悦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为迂。则当时之不信夫子者,岂特十之一二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假于暖席者,宁以蕲人之信我知我而已哉?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顾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彷徨四顾,相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跻于大同,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哉!会稽素号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良朋四集,道义日新。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辄复云尔。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王阳明真的是以讲学为己任,并从中得到了无上的快乐。今天的学者也本该如此。

  死后的门人

  聂豹这次见到王阳明的时候,自称晚生,还没有拜王阳明为师。六年之后,当他出守苏州时,王阳明已经去世四年了。聂豹见到钱德洪和王畿后,对他们说:

  “吾学诚得诸先生,尚冀再见称贽,今不及矣。兹以二君为证,具香案拜先生。”

  于是,聂豹就成为王阳明去世之后才入门的一个弟子。

  嘉靖五年(1526年)十一月,王阳明的继室张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王阳明给取名正聪,这是王阳明唯一的一个亲生儿子。同乡的两位贤达静斋与六友都已九十多岁,听闻这一消息后非常高兴,特意作了两首诗来祝贺王阳明得子。十一月十七日,王阳明特意和诗答谢,其中有“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之句。在正聪七岁时,黄绾为了避当时宰相的讳,将正聪改名为正亿。

  惜阴会

  嘉靖五年(1526年)十二月,刘邦采聚集安福地区(位于江西中部偏西)的阳明学同好成立了惜阴会,特意邀请王阳明为惜阴会作记。于是,王阳明就作了一篇《惜阴说》,其中写道:

  同志之在安成者,间月为会五日,谓之惜阴。其志笃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阴时乎?离群而索居,志不能无少懈,故五日之会,所以相稽切焉耳。呜呼!天道之运,无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运,亦无一息之或停。良

  知即天道,谓之“亦”,则犹二之矣。知良知之运无一息之或停者,则知惜阴矣。知惜阴者,则知致其良知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其所以学如不及,至于发愤忘食也。尧、舜兢兢业业,成汤日新又新,文王纯亦不已,周公坐以待旦,惜阴之功,宁独大禹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或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利,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然则小人亦可谓之惜阴乎?

  可见,在王阳明看来,要实现致良知一定要懂得珍惜光阴。

  良知

  嘉靖六年(1527年),王阳明路过吉安时,给安福的各位好友写了一封信,其中写道:

  诸友始为惜阴之会,当时惟恐只成虚语,迩来乃闻远近豪杰闻风而至者以百数,此可以见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几于此亦可以卜之矣。明道有云:“宁学圣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为有志圣人而未能真得圣人之学者,则可如此说。若今日所讲良知之说,乃真是圣学之的传,但从此学圣人,却无不至者。惟恐吾侪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专心致志于此耳。

  大凡有志于探求知识之士,在实践躬行方面难免有不足之处,作为今人的我们也应该警惕类似问题的发生。

  致良知的修行方法

  嘉靖六年(1527年),王阳明五十六岁,人在越地。

  是年正月,王阳明给黄绾写了一封信,劝他要注意致良知的修习方法,其中写道:

  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工夫难十倍。非得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平日志向鲜有不潜移默夺,弛然日就颓靡者。近与诚甫言,京师相与者少,二君必须彼此约定,便见微有动气处,即须提起致良知话头,互相规切。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其功夫又自不难,缘此数病,良知之所本无,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后有,若良知一提醒时,即如白日一出,魍魉自消矣。《中庸》谓:“知耻近乎勇。”只是耻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语不能屈服得人,意气不能凌轧得人,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为耻。殊不知此数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耻者。古之大臣,更不称他知谋才略,只是一个断断无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诸君知谋才略,自是超然出于众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断断休休体段耳。须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实康济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负如此圣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句句恳切,妙趣无限。

  关于著书的问答

  嘉靖六年(1527年)四月,邹守益收集了王阳明的一些文章,打算在广德州刻印出版,特意前来向王阳明请示。王阳明没有表示异议,而且还亲自标注了每篇文章的年月日期,还特意命钱德洪分类整理一下。王阳明嘱咐钱德洪说:

  “所录以年月为次,不复分别体类,盖专以讲学明道为事,不在文辞体制间也。”

  第二天,钱德洪又收集了邹守益漏掉的一些文章,建议也一并刻印了。王阳明对他说:

  “此便非孔子删述《六经》手段。三代之教不明,盖因后世学者繁文盛而实意衰,故所学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删《诗》,若以其辞,岂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为志,故所取止。此例《六经》皆然。若以爱惜文辞,便非孔子垂范后世之心矣。”

  钱德洪劝他说:

  “先生文字,虽一时应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况学者传诵日久,恐后为好事者搀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

  王阳明最终同意将这漏掉的文章也一并印了,和邹守益手里的文章最终形成了四册。今日流传的《传习录》的中卷中有一篇钱德洪的小序,读罢就可以明白编辑者的意图了。

  小结

  王阳明先是平定了宸濠之乱,然后又从奸臣的毁谤中幸存下来,可以说是经历了百死千难,最终才悟得了良知说。到这一时期为止,王阳明的“心即理”、“知行合一”和“致良知”三大思想都已完备,阳明学的整体体系也已形成。

  在这一时期,王阳明一直积极地宣传自己的学说,和门人同仁们反复探讨,给后人留下很多教学上的经典案例。从“神仙养生论”、“儒释道三教论”、“入山养静论”、“拔本塞源论”和“天地万物一体论”一直到“心之动静”、“洒落与敬畏”和“讲友间的态度”等,王阳明都是非常诚恳地去进行解答,这和孔子与弟子们之间的问答非常相似。受王阳明的影响,王阳明的诸弟子也都在为了成为文武兼备、学德并进的伟人而不懈努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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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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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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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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