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珉身体彻底恢复已是一个星期后,她穿着他给她买来的睡裙,站在他那空旷如画廊的房子里,目光滑过书架上的层层书脊。
厨房里,林越诤正忙着煮晚餐,她倚在书架上,合眼听着从厨房里传来的水声、餐具碰撞声,一颗心酸酸软软地皱成一团。
缓了缓情绪,她沿着书架一径看着,书架上放着的都是旧书,看着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多是文学类、历史类的巨著。她随手抽出一本西班牙语原版的《百年孤独》,那是出版于1982年的老书,打开内文,里面的纸张业已发黄发脆,里面用密密麻麻地用西班牙文写着批注,她翻开书扉一看,上面写着“林允升藏书”。www.xiumb.com
她暗想,这个叫林允升的人多半是林越诤的爸爸,她合上书,心头泛起了些疑惑,同林越诤认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感觉到他的生命里有家人、朋友的存在,他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孤儿。指腹抚过“林允升”三个字,她吟哦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极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她敲了敲脑袋,悻悻放下书,朝厨房看去。当初她第一次听见“林越诤”三字时,也有过同样的熟稔,然而,无论她怎么去打捞那熟稔,也捞不出任何记忆的影子。
她转头又去看那书架,见架子最顶端的角落里放了一本黑色羊皮革封面的圣经,她有些好奇地想,一般人都将圣经这类书放在书架最中心的位置,鲜少有这样排位的。她踮脚将那本圣经取下来,准备一探究竟,结果没翻开几页,一张发黄的纸便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合上书,俯身捡起那张纸打开,不料刚一打开,已褪去鲜艳的“蓝色批注”猝不及防地撞向她的视线,那张发黄的纸豁然就是当年她丢失的最后一张作文卷。
卷首上还有她稍嫌稚嫩的“舒珉”签字,卷尾处,那滴泪痕犹在,她的心一颤,不自禁地抚上那滴泪痕。纵然有些东西已漫漶不清了,但总还会有什么提醒她,它们在那里过,比如她生命里最好的那段时光,比如她生命里埋藏最深的那点感动。
轻抿住唇,她将那张卷子连同圣经一起放回原地。
一顿饭刚吃完,饭厅里骤然暗了下来,二人好一怔,才醒悟过来竟是停电!两人在黑暗里对视了一会儿,不知所以地同时笑了出来。
林越诤起身翻找照明工具,解释道:“可能是小区里设备维修?”
久不遇这种事情,他一下子也翻不出什么紧急照明设施,最后只得从架子上拿下一个从普吉岛带回来的木瓜蜡烛,在客厅里点燃。
窗外,幽蓝的夜幕被街上的璀璨灯光映得发白,二人陷在黑暗里,往四周望去,犹如置身于一片灿烂的星海里。
他们本以为这种意外最多持续五分钟就会终结,不料过了二十分钟,整栋大楼还丝毫没有来电的迹象。现代人已经习惯于在光亮与喧嚣中相处,骤然陷入寂静中,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林越诤想了想,顺手拿过一张A4纸,用笔在上面画下横竖的道道。舒珉讶然看着专注画着经纬线的他,一时拿不准他要干什么。
画满一张纸后,他扬眉一笑:“干坐着也无聊,不如一起下盘五子棋。”
舒珉失笑,没想到他会邀她玩高中生的游戏。她从小学起就是个中高手,所以一看到这棋盘,立刻有了兴致。林越诤出于绅士风度,让她先开局,她嘴角一翘,欣然接过笔,略一沉吟,开了一个异常诡异的妖刀局。
林越诤抬眸看了她一眼,像被激起了斗志,坐正身体,敛了神思,专心应对起来。
说起五子棋,舒珉初中、高中都拿过市级的冠军,一般人对她的水平都是望尘莫及。她心想,林越诤虽然各方面都优秀,但是未必精通棋坪春秋。然而,两个人下了几个回合,她不禁对林越诤刮目相看起来,眼前这个人的水平似乎不在她之下。
两个人摸清对方的实力后,一时都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看似优雅地在棋盘上互不相让地厮杀起来。两个都是骄傲的人,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都有着唯我独尊的霸道。
一盘棋杀了二十余分钟,舒珉才险胜。按照国际惯例,三局两胜,她又抽出一张A4纸刷刷地画了起来。
舒珉一边画棋盘一边抬头瞄了眼林越诤,输了一局的他貌似云淡风轻,但是舒珉不难看出他蓄着一股一雪前耻的劲儿。于是,她含在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些。
轮到林越诤再开局时,他已经把所谓的绅士风度抛之脑后,非常现世报地开了一个更加诡谲的局。下这一局时,他的笔下果然露出了杀伐之意,舒珉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不料还是在某一处失了小心,被他走了个一子双杀,败下阵来。
林越诤执着笔,明亮的眸光落在棋盘上,嘴一抿,向上扯出一点宠辱不惊的浅笑。舒珉一怔,这样看似谦冲,实则骄傲到骨子里的笑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想,看看棋盘又看看他,脑海里某处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想起来了!
无怪第一次在涿城见到他时,她会觉得他的眼睛很熟悉,原来早在九年前,她和他就有过一场类似的五子棋对决。那时的他,手执棋子,沉默如谜,眉眼间是经年不变的冷傲疏离。
她僵直地坐在原地,胸中一阵悸动,一种接近真相的自觉,迫得她连呼吸都紧了起来,这么久以来的如坠云雾,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她终于找到了她与他的开端。
舒珉上初一那年,三中举办了一次全校棋类大赛,除象棋分男女组以外,其他棋类的比赛都不限男女。舒珉从小就陪爸爸下各种棋,尤其擅长象棋和五子棋,年少气盛的她抱着横扫三中的幻想参加了所有比赛。结果真到比赛时,她只在象棋女子组里拿了个冠军,在围棋、国际象棋、军棋组的比赛里压根儿排不上号,早早就被刷了下来。
受了重挫的她一边期待最后一天的五子棋比赛,一边热切关注赛况,时不时拉着同桌董艳去多媒体楼那里看布告栏。几天下来,她发现有个姓林的人居然以一种万夫莫当的气势,独揽了国际象棋、围棋、军棋三大棋类的冠军!她不禁咋舌,三中可是全市精英学生的汇聚地,各种各样的天才、奇才、偏才都有,她也是真的去比赛后,才知道水有多深,而这个姓林的竟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人独揽了这三大棋类的冠军!
这样一想,她不禁认真辨他的名字,细算起来,林越诤的名字是从那时进入她眼帘的,只是那时她年纪小,体会不出他名字里的味道,只觉这个名字拗口怪异,十分不讨喜,也没往心里去。
就在她五味杂陈的时候,一旁的董艳星星眼地撞了下舒珉:“哇,林学长好厉害,好厉害!”
舒珉问:“你认识他?”
董艳颇有些得意地笑了下,炫耀似的说:“谁不知道林学长啊?有天我和他还一起迟到过呢。”
舒珉差点没石化。抿了抿嘴,她肃然盯着红色榜单上的那个名字,好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撂了一句话:“就算这个林越诤再怎么厉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过我。”
彼时,一个刚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年听见她的话,忽然停下脚步,若有若无地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等到五子棋开赛后,舒珉果然一路势如破竹,顺风顺水杀到了总决赛,总对决那个下午,她刚踏进教室,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高个子少年坐在窗边的棋盘前,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黑子,一双薄唇抿着,眉眼间有些孤高之意。
她只看了对手一眼,就感觉到这不是个善岔,她慢慢放下背包,迅速整理了下自己的战斗思路,确定准备得万无一失了,才上前迎战。
第一轮比赛,舒珉赢的并不艰难,她不免有些轻敌,觉得凭他这样的臭棋篓子也能杀到总决赛,完全是运气好。谁知道到了第二轮,面前这个少年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下起手来处处凶险残酷,不到二十分钟就给她的战绩里添了一道辉煌败绩。舒珉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人其实是不急着赢,他用第一局来彻底摸清楚敌人的实力、弱点,让对方轻敌,然而在第二局的时候狠挫对方锐气,乱掉对方的阵脚,然后再全力以赴,拿下第三局。
领悟到这一层,她手心不免有点汗湿,她正眼打量了下面前的对手,少年的容颜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恍惚难辨,但是他眼底的笑意和悄然上翘的嘴角却深深刻进了她脑海里。
第三轮比赛时,两人都分外小心,缠战了近四十分钟,老手舒珉终于成功地做了个局,把他的注意力分散了,眼见得自己的算计得逞,舒珉在落下最后一粒子前,忍不住得意地放缓了动作,她夹住手上棋子,凑近他,细长的眉往上一扬,眼中烟波闪动,异样璀璨地一笑:“哥哥,你输给我了。”
在少年恍然失神的瞬间,她笃定地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定局已成。
林越诤和舒珉的初遇其实是在九年前,地点他记得很清楚,是在三中的多媒体大楼。新建的多媒体大楼正对着一片浓荫蔽日的大槐树,初夏的午后,习习凉风穿过树枝桠杈间,摇得一团浓绿和阳光轻轻晃动,格外清幽。每逢午饭后,他打打完球都会去那里看会儿书。那天,他看完书下楼,忽然听见一个女孩提到他的名字,他放慢了脚步,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瘦高,模样清秀,扎着马尾的女孩在给他下挑战书:“就算这个林越诤再怎么厉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过我。”
类似的挑战,他从小到大没少遇到过,但是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女生给他下战书,他扬眉一笑,情不自禁地又瞟了眼那女孩,见她一副神气活现的骄傲样子,活像一只气鼓鼓的气球,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冒了起来,他想着扎这孩子一下,放了她一身的傲气。他折回楼里,直接找相熟的老师报了五子棋的比赛,回到教室后,他拿了棋盘,让棋友教他五子棋的下法,那棋友稍微一演示讲解,他便会了。他一向都不是轻敌的人,临时又去买了一本五子棋秘籍,正儿八经地在家里练了好几天。结果一上阵,他轻而易举地杀到了总决赛,前日那小女孩倒也没让他失望,果真是他最后的对手。
一局棋败下来,他对眼前这个少女很有几分刮目相看,虽说那一局棋他是故意让她的,但是就算他真的用了全力,也未必能赢她。五子棋看似简单,要下出水平,不但需要智慧,更加需要心境,面前的女孩最多十五岁的样子,却能将棋下出二十岁人的心境,实在不是常人能及。
心念一动,他的心思不免芜杂起来,接下来虽然险胜了她一局,最终却在第三局败给了她。最后落下棋子的一瞬,她冷不丁地凑近他,黑亮清灵的大眼睛里先是漾起一丝得意,接着,她朝他露出一个极其粲然的笑容,一声骄矜又俏皮的“哥哥”猛地在他心口一撞,撞得他整个世界地动山摇。一股激流震荡着流向他的四肢百骸,那种感觉他无法言说,只觉得她那带着轻暖香气的一笑,犹如千树花开一般绚烂耀眼,照得他暗淡的世界一片雪亮。
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遭遇失败,也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遭遇心动。
那以后,他总能先于任何人在人群里发现她,操场上、食堂里、下学的路上,纵然她在万顷波中,他都能一眼找到她的影子。
两个月后,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傻事,每季的分班考试里,他故意以三门白卷,从最好的班级掉去差班。
纵然跌破了全校师生的眼镜,他却安之若素,岿然在四楼差班的窗口坐着,埋头看书写字,间或抬头,看一眼楼下的拐角处,因为那里,偶尔可以看见她上下楼的样子。
他将她的一切收入眼底,透过那些支离的影子在心底描摹她,他猜想她是一个骄傲敏感、心思细腻而又真实善良的人,他喜欢看她孤独自矜的样子,那是聪明睿智的象征,他喜欢看她偶尔大笑的样子,显得既可爱又爽朗,每每想到她那些独一无二的优点,他便会为她心生骄傲。
有一段时间,他发现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几度犹豫,他故意路过她所在的班级,刚巧碰见她站在走廊上出神,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角,往她那边缓缓看去,那一瞬,她刚好回眸,然而那双眼睛漠然掠过他时,没有片刻停顿。饶是她当他做空气,他还是无措地移开了眼睛,垂头从她身边错开,一颗心狂乱地跳着。直到走到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才倚着墙仰面靠着,落寞地合上双眼。
后来,他不满足于只在转角处见她,便拖延着时间等她一起放学,骑着单车,不近不远地跟着她,沿着她走过的路前行,见她所见,想她所想。
在这场寂静无声、不抱希望的爱恋里,他每天都会因她的毫无知觉而绝望,每天又会因她还在那里升起希望,就像太阳日复一日的起落,永无止息。
一年多的时光里,他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他买下她最喜欢的机器猫存钱罐,只为着在哪天可以亲手交给她;他经常买下那些被她拿起过又放下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支笔,有时候是一本本子;他接下她小区发安全传单的工作,只为在敲开她家门时,看一眼她弹钢琴的背影;他报了她所在的雅思培训班,期待她能在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中发现他这张,稍微熟悉一些的面孔……
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身边看见了别人的影子,他们坐在一个破落的面馆里相视而笑,眼睛里只有彼此。
他怔怔站在一隅看着,看着那个男孩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放进她碗里,又看着他帮她把碗里所有的香菜挑出来。
那一刻他在心里说的居然是:哦,原来她不吃香菜。
等到人去店空,他步进店里,坐在那个男孩刚才坐过的位置,要了一小碗拉面,那天风很大,吹得店门口悬着的帘子啪啦作响。坐到那碗面没了热气,从不动容的他还是湿了眼角——只因她是别人的女朋友。
他悄然从她生活里退了出来,因为有人替他做着他想做的事情:和她坐在一张桌子前看书,和她分食一碗面条,和她共骑一辆单车,为她撑伞,为她写诗,为她眉梢带忧,为她心下怅惘,为她欣喜若狂。
人与人的缘分一向玄妙,调回最顶层的好班后,他便再不能一眼从人群里找到她了,许是不想。一年后,当他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剪短了头发,婴儿肥的脸长开了些,人随和爱笑些了,但是那双眼睛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忧悒,听说,那个男孩考去北京了。
那以后,他时不时能在学校外的刺槐树下见到她,她有时候抱膝坐着,同老人下棋,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那里呆坐着。饶是如此孤独,她的眼睛里,始终还是没有他。
一年后,他收到了剑桥的通知书,妈妈问他有什么要带走的,他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箱子的“鸡零狗碎”。只有他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着他的整个青春年华,以及那段年华里,最好的他与她。
林越诤画好第三局的线,笑着将图纸推到舒珉面前,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他怔然回望进她眼里,一时也辨不清那里闪动的是质问还是委屈还是动容。
良久,她垂下眼睫,一丝水汽顺着她的长睫滑下。她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拿起笔,默然开了局。
林越诤心浮气躁地下了十几个回合,抑不住心里的不安、烦乱,随便落了一个子,抬头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舒珉?”
舒珉垂注在棋盘上的目光一动,落下一粒子。
林越诤随着她的去势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白子已经在他如影随形的堵势里连成了一串。
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头,看进他眼睛:“哥哥,你又输给我了。”
林越诤猛然一滞,眸中烟波骤闪,望向她的目光竟有丝慌乱,仿佛心底某扇隐秘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他的世界骤然间被一览无余。
他喉头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来。
微微跳动的火光下,舒珉红着眼圈,却倔强地不让一滴眼泪落下:“林越诤,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吗?”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想避开她的目光,舒珉却伸出手,捧着他的脸,迫他同她对视:“说句实话,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舒珉。”林越诤定了定神,黯然垂下头去,“不要为难我……”
舒珉眼里浮起一片失望,愣怔了片刻,一种莫名的不甘左右了她。她心一横,推开挡在二人间的棋盘,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般紧贴着他。她的身体单薄却温软,玲珑的身体曲线,与他的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处处伏帖。
林越诤的心跳漏掉了几拍,耳尖霎时红透。舒珉感觉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和他渐渐发烫的身体,她仰起头,在烛光里凑近他,低声呢喃:“阿诤……”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去她的双唇,那里如雨后海棠般粉嫩莹润,她带着点甜香的温热扑在他的唇上,让他有种喝醉了般的晕眩感。他明显感觉到困于他心底的欲望在蠢蠢欲动,但他偏妄想镇压,他侧过脸,微乎其微地推了她一下,自以为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舒珉洞若观火地注视着他,忽然抬手轻轻拭去他额上的薄汗,继而轻柔地抚过他的眼睫、鼻梁,最后落在他唇上,缠绵地摩挲:“林越诤,说你爱我。”
林越诤只觉得昏昏的脑中萦绕着“嗡嗡”的鸣音,全身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在她或轻或重的抚摸里。这致命的蛊惑让他几欲窒息,他不得不承认,他曾在青春年少时无数次梦到、幻想过她的主动,现在忽然成了真,他反倒有种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舒珉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他的唇。她吻得很有心机,始终只是若有若无的碰触、流连。他的目光越发迷离,欲望让他浑身滚烫,负罪感却让他倍感寒凉——他越是爱她,就越是不敢侵占她,只有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到底是什么。
相较于他的水深火热,舒珉却异常清醒,她异常敏感地感受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渐渐加深那个吻,舌尖轻轻沿着他温暖的唇线逡巡。
他终于不受控制地扳住她的脸,狠狠地吻下去,他的手热切地循着她的腰窝向上,发出动情的轻呻,他张开嘴,像要吞下她一般吻她、轻咬她。
就在这时,舒珉毫无预兆的推开他,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透出冰冷却诱人的、审视的光芒。
林越诤如被推下云端,他睁开湿润氤氲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顿了一秒,他再度欺身上前拥她入怀。他将她压去沙发的扶手边,抱着她,把头埋去她脖颈间,一边吸吮,一边意乱情迷地说:“舒珉,我好想……”
他的每一次亲吻都让她忍不住发颤,汹涌的爱欲潮水般冲击着她,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无力抵抗,但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在禁区外捉住他的手:“如果你想,那就说服我。”
林越诤从她光裸的颈窝里抬头,眸色忽然暗了下去,他的唇线抿得很紧,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
舒珉抑制不住地悲从中来、怒从中来,她大力推开他,含泪质问:“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态度?说一声爱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吗?”
闻言,林越诤怔忪出神了一会儿,默默松开了她。
舒珉垂下眼帘,木然一笑,末了,她拢了拢耳边的凌乱的发丝,凭着一口气起身,直直朝门口走去。
她在玄关处顿了片刻,躬身穿鞋,手指搭上门锁时,她头也不回地说:“林越诤,我后悔遇见你。”
她话音刚落,林越诤忽然起身上前,一手合上被她打开的大门,一手穿过她的长发,捧着她的后脑勺,毫不犹疑地重重吻下。舒珉刚要开口反抗,未能发出的声音就被他激烈地封住、堵上、吸走。
她伸出手用尽力气去推,却哪里能撼动得了分毫?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碾碎,他激烈地吻她,吻得她嘴唇发疼。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双腿站立不稳,身体酥软地往下滑去。他将她从从玄关的阴影里拦腰抱出,等舒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她抬眼看着喘息着的林越诤,他英俊瘦削的脸庞近在咫尺,眸光如星,鼻梁挺直,一双薄唇抿出冷峻的线条。
彼此对视良久,他在她恢复反抗力量的前一秒覆去她身上,他紧紧束住她不安分的双手,限制住她一切挣扎可能。他冷静地垂注着她,手却抚遍她的全身,在她的身体上制造燥热的温度。她强忍着喉间的轻呻,眉心蹙起:“林越诤,你这算什么?”
这样控诉,此时说来,轻飘飘的没了半分力道,倒像是情人半嗔半怨的喁喁细语。
他的吻落去她耳边,一面绵密地吻她耳后的敏感地带,一面低语:“舒珉,不要再跟我说后悔。”
像是要给她一个教训,话音刚落,他突然沉下身子。
舒珉禁不住痛呼,双腿因骤然而来的疼痛绷直。
他没有急着动作,低头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她猫儿一般双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勾得他几乎走火入魔。见她身体紧张地绷着,双手死死揪着沙发套,他开始无比温柔地吻她,柔软而温热的唇,轻轻印上她每一寸肌肤,让她难以自抑地为他颤抖。
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吻放松下来,空白的大脑渐渐恢复一丝清明,她寻了个空,伸出手刚想要去推他,他猛然开始蓄谋已久的强势侵占。
“阿诤!”她几乎魂飞天外,不可阻挡的力量,将她软化成一潭涟涟春水。
她用尽力气死死回抱住他的腰身,咬唇承受着这极致的痛与欢愉。她像是一株在潮汐里起伏的水草,全副身心都萦绕着他舒展开来……
周围的温度渐渐降下来,他们无声地相拥,享受这一刻如在云端的宁静。很久,他再次细细吻上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舒珉,这一生都不要再离开我。”
次日,林越诤早早地醒来,一睁开眼,就见怀中舒珉安静的睡颜。冥蒙的晨光里,她的脸清丽得像春日枝头最皎白的梨花,她的皮肤再不见几日前的憔悴,泛着娇嫩又通透的艳光。
回忆起昨日销魂蚀骨的种种,他喉头微微一动,却在心中自责地叹息:他到底在干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却难以自持地低头,极其轻地吻她的长发。她的发间有依兰花的香味,她的体肤上有天然的淡香,如此拥着她,就像躺在一座阳光和煦、和风暖暖的宁谧花园里。
他此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满足。此生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只愿长醉不愿醒。
舒珉醒来时,窗外明亮的阳光已经铺满了半张床,她半眯着眼睛,拥着薄被坐起身。她不知道此时已经几点,她觉得自己一定睡了很久、很沉,因为她的脑中、身体里都有一种许久未见的轻松感。
她轻轻踢开被子准备下床,一股异样的酸痛从腿上传来,这痛感唤醒那些旖旎的回忆,她本能地缩回被子里,曲着腿,缩成一团。
脸颊烫得厉害,她紧紧抓着被子,发了好一会儿愣,这才有所纡解。她展眼环顾四周,他的卧室干净敞亮,白色有质感的大床上纤尘不染,靠床的衣柜门敞着,整整齐齐的衬衫、领带还有西裤。她忽然生出点顽皮的心思,赤脚下床,一间间打开他的衣柜,手指滑过他排列整齐的衣服。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一件象牙白的衬衣上,将衬衣取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她轻轻倚在柜门上,环着自己的肩膀,就像抱着他一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动情地呢喃:“阿诤”。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爱这个男人,远甚于她的自以为。
出门后,她循着声响走到厨房门口。她推开淡蓝色的玻璃门,往里面看去。只见穿着睡袍的林越诤正格外专注地在给牛排涂酱。难为他哪里来的小儿女情调,竟耐烦地用模具将牛排切成心形。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让舒珉有种被宠的感觉。她自小也受过不同的宠爱,父亲的、母亲的、陆城南的,但唯独他的宠爱让她有种甜蜜入心的悸动。
感觉到她的目光,林越诤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她的脸上落去她光裸的修长双腿上。
他怔了一会儿,垂下眼帘,回头仍去涂着牛排:“不要在这里,一会儿油烟大。”
舒珉才不管什么油烟不油烟呢,她走过去,伸手从他背后环住他的腰,温柔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嘴角微微翘起,却没有回头,宠溺地说:“乖,先去把鞋穿上。”
舒珉小猫一样用下巴尖蹭他,促狭地同他作对。
他便也随她去。
他径自将平底锅里倾入橄榄油,加热,再细致地将腌好的牛排放进锅里:“八成熟好吗?”
“嗯。”舒珉抱紧他,轻轻抽出一只手,轻轻在他背上一圈圈地画着“ILOVEYOU”,良久,林越诤轻轻笑了,转脸爱昵地看她问:“你爱我什么?”
舒珉想了想,把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情绪收拾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爱你的钱,爱你的房子,爱的车子,爱你的气势,爱你的名望,爱你的漂亮,我爱你高高在上,我爱你又风光又沧桑……”
他的心里,只怕宁愿她爱的是这些。顿了顿,她闷闷地补了一句:“唯独不爱你。”
林越诤翻牛排的手顿了一下,淡淡说:“也好。”
这云淡风轻的“也好”二字搅得舒珉动了气,她暗暗咬牙,将手移到他腰侧,轻轻地挠了起来。
恰好那里正是林越诤的死穴,他一边闪躲,一边忍笑:“不要闹,牛排会糊掉。”
舒珉哪里肯听,巴不得挠得他求饶才好。两人缠着闹了一阵,锅子里果然传来牛排焦糊的味道。
经过那天,林越诤便彻底将所有顾忌抛开。这世上有那么多及时行乐的人,为什么偏他要那样辛苦地忍着?如果这辈子不能好好爱一次,那多辜负自己?
那段时间,他们腻得昼夜颠倒。连他们都不敢相信素性冷清的对方,竟能爆发出那样炽烈的激情。
舒珉不去学校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宅在家里研究美食,他们去买了各种做食物的厨具,不是在家里做川菜,就是开发国外的料理。每个周六日的下午,他们都会关掉手机,烘焙一道甜点,配着咖啡相拥看电影、看书、接吻。
慢慢的,舒珉开始嫌他的屋子色调太冷、太空,于是自作主张地买来淡黄、淡蓝、淡绿等各色清新温暖的涂料,逼着他陪她将家里重新刷了一次。
有一次,他们正如漆似胶地在客厅缠绵,林越诤收养的那只黑猫忽然很不满地跳到桌子上,朝他们羡慕嫉妒恨地“喵喵”叫,失笑之余,他们又去流浪动物救助站收养了一些猫猫狗狗回来陪它。
当然,他们偶尔也舍得一起出街,这种时候,林越诤就不得不穿上舒珉用超少钱从网上淘来的情侣T恤,陪她参加各种活动:摇滚音乐节、古琴独奏会、电影展……
舒珉很喜欢看他穿棉布T恤的样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舒珉还专门给他订做了一副黑色细框平光镜,逼他戴给她看。每当他换装完毕,她总会忍不住猫一样腻去他怀里,笑眯眯地咬着他的耳朵奉承:“林总,您这样真的好清纯!”
这种时候,恼羞成怒的林总便只好用行动让她见识下自己的不清纯。
然而那样无忧无虑的云上时光,终究有坠落到实地的一天。随着青歌赛开锣,林越诤不得不忍痛舍弃彼此的厮守,带着她辗转于各种应酬,费心费力地帮她在各大媒体露脸。舒珉起先不肯要这些,但是有天他拥着她说,他喜欢看她在台上的样子。
一切以他喜欢为大,她便不再推拒。她像一只埋头在沙里的鸵鸟,什么也不去想,只争朝夕地同他厮守。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背后费了力,还是她的实力真的到位了,那年的大赛,舒珉轻松以高分博得头筹,一时在学校里引发各种蜚短流长。
周天晚上,舒珉锁了屋子,坐公交回学校。早在她得奖那天,林越诤便送了她一辆名车代步,但她从来都不开。她不希望他们的感情里,出现任何不纯粹的东西。
到学校时已近十点,因天冷的缘故,各条干道上都没了人,靴子踩在冻雪上发着刺啦的声响。路过学校宣传栏时,她刻意停下脚步,那里还张贴着她喜获大奖的红榜,只是红榜上配着的照片上,她的脸不知被谁用烟头烧成了一个黑洞。
如今的她,不乏人指点,也不乏人嫉恨。美女牵扯上豪门的事情本就司空见惯,只是相对其他人,她的成功来得大大太快,而那个过程,又太过滴水不漏,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听见半点风声,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步登天。因此,在世人眼里,她就成了面目可怖的心计派。
她面无表情地在那幅照片下站了好一会儿,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低头往前方走。刚走到宿舍楼下,身后一辆奔驰气势汹汹地擦着她停下,溅了她一身雪泥。奔驰门打开,先下来的只是个穿玫红夜礼服的背影,半截在车外,前半截却在热烈地同开车人吻别。
舒珉快步错开那个背影,噔噔噔上了台阶,撩开帘子便往里去了。一条走廊还没走完,背后传来高跟鞋“橐橐”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难想见身后人的妖娆风姿。
“舒珉,不打算等一下我吗?我可是大老远就看见你了。”颜希曼声在她身后说。
舒珉顿住脚步,在原地等她。
带着一股夹着酒味的浓香,颜希脚步虚晃了一下,上前,一手搭在舒珉肩上:“怎么不开你的车?你们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没有车呢?”
侵入舒珉眼里的是一张描抹精致的脸,烈焰红唇上挂着笑,一双狐狸眼里却透着冰冷。她从包包里翻出纸巾,蹲下身,一边帮舒珉擦着羽绒服上的泥,一边用贴心的口吻抱怨:“什么身份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开得起宝马何必挤公交?能溅别人一身泥又何必被别人溅?”
不等舒珉开口,她唱独角戏似的直起身子:“不过,像我这种段位的人又怎么能理解你的巧妙心思?不明就里的人看你穿得这么寒酸臃肿,又是挤公交,又是素面朝天,再往你的成就上一看,搞不好会去给你立个牌坊。我这样的就不同,一看就是二奶婊子样了。段位不同,价位就不同,改天我真要好好向你讨教下,怎么卖得不动声色,怎么卖得高人一筹。”
舒珉甩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她却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你真给我上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课,是你告诉我,学得好没用,下得起苦功没用,会傍男人才有用。舒珉,你何德何能,配拿一等奖?我从大一开始,没有浪费过一天时间,时刻都在力求上进,练专业、学文化课、拜名师,我在上自习的时候,你在酒吧卖唱,糟蹋艺术。我在准备考研,东奔西走的时候,你在酗酒乱性,烂醉如泥地被人从酒吧送回来。可就是这样的你,装得多纯洁无辜啊?装着装着,什么都有了,大奖也拿了,郁老师的关门弟子也当了,下一步就是考黎光标的研吧?一边青云直上着还一边苦大仇深着……”
舒珉蹙眉,抿唇打开寝室大门,尹冬妮正在和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聊得火热,冷不丁见了舒珉,她们两个都有些不自在。紧跟上来的颜希蹬掉脚上的高跟鞋,随便找了个床躺下,睨着舒珉絮絮道:“多恶心哪你!你丫就是一彻头彻尾的装逼犯!”
尹冬妮望了望她们,好一会儿才讪讪问:“她喝醉了吧?”
隔壁寝的女生有眼力劲儿地撤了。
舒珉点点头,默然脱掉自己的外套围巾。
尹冬妮虽与颜希不对付,但还是倒了杯酸奶递到她面前:“颜希,喝点奶解解酒吧!”
“我没醉!我就是恶心,哪里都恶心!”颜希腾地从床上站起来,指着舒珉说,“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把抓过手机,媚笑着对那边说:“老公,我到了……我没醉……想你!亲一个……”
说着,她赤着脚踉跄着往阳台上走,“啪”的一声摔上阳台的门。
剩下两个人默默相对,寝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尹冬妮才说:“你别往心里去,她喝醉了……你拿奖对她的刺激有点大,心里不好想是正常的。”
舒珉知道这一天的爆发迟早会来,三个月前,在“青歌赛”的后台,颜希看见她那一瞬的眼神,她永远都记得,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她脸上凌迟着。后来,她和另外两个学姐很快落了选,临别时,她居然走过来跟舒珉握了握手,一字一句地祝福,一双手却因嫉恨而发抖。
等到舒珉比赛拿奖回来,系里早说她什么的都有,连带着宿舍里都换了天地,先是尹冬妮疏远她了,再就是余梦鸽。
她们都曾是那样期待她成功,但她现在真的成功了,她们却又觉得她卑鄙下流、胜之不武。舒珉早就知道人性的复杂,对这些变化,她虽心中抑郁,却从未流露出任何一丝情绪。
倒是颜希的转变,让舒珉难以面对,自责不已。从青歌赛铩羽而归后,颜希很快和相恋三年的男朋友赵宇分了手,然后傍着系里一票有特殊背景的女同学,混迹京城的各种高级俱乐部,不遗余力地钓着她所谓的金龟。
这时,阳台上传来手机“啪啦”坠地的声音,颜希抱着洗手台哇哇地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含混而凄厉地叫着:“赵宇、赵宇、赵宇……”
听到这样的声音,舒珉的心骤然一缩,她的眸光渐渐沉暗下去,泫然看向阳台:“妮妮,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吧?”
乍然听见这个尖锐的命题,尹冬妮不知如何作答,表情尴尬地站在原地。
阳台上,颜希的哭声越来越大。
尹冬妮看了看舒珉,又看了看阳台,神情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拉开阳台的门,自顾去照顾她了。
舒珉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很喧嚣,水声、呕吐声、叫嚣的人声、挣扎撕扯声纠结在一起,渐渐的又远去了,好像远去到她世界的某个偏远角落,和她再无瓜葛。
继尹冬妮、余梦鸽从她生活里撤离后,下一个就轮到了木人。
木人离开北京前约舒珉去喝了杯咖啡,舒珉到的时候,远远看见他在翻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舒珉很熟悉,因为里面有一篇关于她的大幅报道。
半年不见,他变化很大,瘦削了,行止不见平日的放诞散漫。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米色的西裤,袖口处齐整地挽着,显得很精神。舒珉望着他,忽然想起这几年,他们住在同一条老胡同里,有一搭没一搭的交往。那些交往太过琐碎平淡,以至于这时候舒珉去回想,只能想到他们就着零食一起喝酒的样子,他没正没经地开她玩笑,她则攻击他的小说卖不出去。等到喝醉了,她便孩子气地龇着白牙朝他笑。他就则任劳任怨地弯腰背她往家走。
木人用小银勺搅着咖啡,好半天才自说自话般道:“不喝酒了,这回不喝了。其实我一开始就不喜欢喝酒。”
是啊,他不但不喜欢喝酒,甚至是讨厌的,奈何她喜欢。
静了很久,舒珉轻轻叹了口气,笑笑:“连你都要走了。”
扪心自问,舒珉已经有近半年没有好好见他一面了,因为她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去找他,他都还在那里。一个人因变数太小,便在旁人心里失去了重量。如今,等他要走了,舒珉才觉得,原来他在她心里,真的不止那么重。
“最近都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和陆城南了……以前我们离得那么近。”木人有些伤感地笑着。
咖啡的香气很浓烈,醺得舒珉眼睛有点发涨,她抬眼看他:“你打算去哪里?”
“攒了点钱,和一个朋友骑单车去欧洲。”他抿了下嘴唇,淡淡说,“完了就回成都老家,开个杂货店。”
嗫嚅了下,舒珉问:“为什么要走?”
“因为没前途。”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写作没有前途,人生没有前途,连对你的喜欢也没有前途。”
他扬手,打断准备开口的舒珉:“我没房子,没车,没钱,没未来,来来回回只会做那几个菜,又没勇气把脸削好看点,我和你之间,既没有一见钟情又没有青梅竹马更没有虐恋情深,这样的关系,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舒珉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像是近视的人冷不丁被摘去了隐形眼镜。
“我以前以为,有些人和事,如果无法拥有,远远看着也好,可是后来我发现,看着看着,就没有了。”木人慢慢收起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所以我对自己说,不能再在这里了。”
他抬眼看见舒珉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舍得,抬起手又落下,勉强笑着说:“舒珉,以后学着好好照顾自己,别对什么人都掏心掏肺的,你这个人,优点缺点都是太耿。太耿太真的人,都容易受伤害。虽然没见过你现在的男朋友,我还是祝你幸福吧——毕竟他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但要是哪天你想吃我做的回锅肉了,就来成都找我,我的店名准备叫‘步履不停’,你到时候一打听就能知道。”
舒珉低低地“嗳”了一声,假装不记得她曾和他提过,未来的生活蓝图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在某个小城市开一家叫“步履不停”的杂货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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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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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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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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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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