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放了超过一天了,还是在湖边这种地方,但画笔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管理不善而变得湿漉漉的,或者更糟糕,有了霉点或者上面爬着小虫子。
就像是一个沉睡了整整一天的人一样,画笔在被椎名真白的手指碰上的时候焕发出光彩,神采奕奕地被她握着在白纸上面涂抹着新的颜色。
中原中也有些在意的看了一眼,他先前选择帮椎名真白扶起画架不全是出于绅士风度,更多的是对那个女孩先前在审讯室的时候藏在身后的只剩下骨头的手指印象深刻。
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要说是一个以画画作为自己这一生的全部追求的艺术系少女了,就是一个普通人也是要在医院里面过上整整一一个月,并且大概率会听到医生满脸惭愧地对你说,‘很抱歉,我们也已经尽力了’这种话。但是现在椎名真白搭在笔上的指尖白皙纤细,原先那些咬指甲的伤口都消失不见了,简直就像是从手部模特的广告里面偷出来的手一样。
中原中也把视线落在那里,这视线有如实质,让椎名真白的指尖不自觉动了动。
“你在看些什么?”
中原中也不说话,只是扬了一下下巴,椎名真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听见他问,“这也是那幅画的功劳吗?”xiumb.com
她没回答,往旁边看了一下,在画死去之后,画架旁边的草地和她走的那一天不同,丧失了那种肉质的肥厚感,但是依旧长得比其他的地方茂盛。
这种茂盛中原中也一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但是他没有多说些什么,椎名真白虽然讨厌这个人,但也感谢他在这种时候的体贴。
“嗯,也是画支出的很大的一部分。”
“比把那些怪物赶走的支出还要大?”中原中也问。
“比把那些怪物赶走的支出还要大。”椎名真白很普通的说,“就好像是如果你的身体受了伤的话,你的白细胞造血细胞都会运作起来往那个地方冲,我的身体,尤其是这些要用来做画的区域受伤的话,那些画也会自动的开始进行防御,所以…”
她的眼睛垂下来,看着那一截手指。
那根手指的颜色和其它手指不太一样,像是婴儿的肌肤,比它们更加细腻纤细,有些突兀,像是假的一样。
椎名真白动弹了一下指尖。
非常敏感,比之前更好的能够感觉到画笔的动弹,还有笔下纸张的粗糙程度。
“但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中原中也说。
“比你所能想的全部都要糟糕。”椎名真白说。
这根手指仿佛是一个记号,告诉她她要脱离人类了。
#
当椎名真白的保镖其实很轻松,因为她与其他人不一样,她并没有什么仗着自己的能力就胡作非为的打算,也不会随便乱跑。
她的线路被设定好了,白天起床,有些时候会边走边吃早餐,前往公园画画,中原中也和她呆了几天,已经能够把这个少女乏味的人生轨迹给复述出来写在报告上面交上去。
和她绝对乏味的人生不同,这种生活不要说是十几岁的少女,就算是在修道院里面生活了几十年的苦修者都不一定能够忍受,她的画是她的所有情感的宣泄口。中原中也看着那一幅画一点一点地在她的笔下成型,并且每一次港口的黑手党为她收集的材料都是由他亲手递给她的。
印度牛黄,埃及木乃伊磨成粉的金色。从nasa那里高价买来的外太空陨石的银白。原料都是奇奇怪怪的百般挑剔,你真要以为她是故意刁难。
中原中也看着椎名真白把那些放在一个平台上面,拿着像是化学仪器一样的东西把它们磨成粉捣鼓成颜料涂抹在纸上,感觉没和便利店里面卖的罐装颜料颜色差别多少。
不过不得不说这女孩是真正的天才,她用这些极其微小的差异,用光线用画笔用画布本身的纹路,在纸上创造出一个她自己的世界。
她画的是自己,但画中的人与她截然不同,她的头发像是把光线凝固了一样的金色,她的肌肤是白色的,介于刚刚剥开壳的鸡蛋和牛奶的横切面之间。衣服之间的褶皱还有丝状物的纹路都画得栩栩如生,让你想要摸上去感受那种柔软。
椎名真白说这是送给某个人的礼物,但中原中也真的不懂什么人才会想要一个女孩子的自画像当做礼物,又不是什么忠诚的爱慕者。
但是中原中也看着那幅画,只是问出了自己一直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
画中这个美丽的少女,如果说有人可以因为见到了蒙娜丽莎像就把它作为自己的女神和终身的择偶标准,那么这一幅画肯定也能够激起无数人夜晚的绮梦,但是这个少女的眼眶却是空洞洞的,里面空无一物,像是正对着画外的你发出无声的控诉。
“为什么你没有画出来眼睛?”
椎名真白的画笔停顿了一下。
这么一下就让颜料在画布上洇开的颜色突出了它的界限,她把笔拿开,注视着那一层颜色,颜料以违反物理法则的速度干涸,她用小铲子把那一块颜料给铲掉,重新低下头在那些化学仪器上面调配着她所需要的原材料。
“因为找不到那种颜色。”
椎名真白的眼睛半垂着的时候因为见不到光线而显得更深了一点,好像把原先眼瞳中的红色浓缩到了一起。
中原中也看她的时候,隔着透明的晶状体一直看到它的深处,像是要通过她的视网膜直接看到连接脑部的神经一样。
他确信她的眼睛是红色的,真红,但是形容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颜色,就算把这双眼睛用摄像机拍摄下来,用电脑去分析光谱,应该也是分析不出来的。
“我试过了。”
椎名真白说,在她的右侧像是堆着一些被舍弃掉的原料:红宝石磨成的粉末。火山熔岩的灰烬,处理过的圣牛的鲜血。价值连城。
就算以港口黑手党的势力收集的时候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是现在它们全部堆在一起,红色和红色相互叠加,在草地上蔓延开来,像是一堆没来得及处理的垃圾。
“全都不行。”椎名真白说。
她淡金色的睫毛微微垂下,遮掩住了眼中的那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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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椎名真白的画作越趋近完整,就越显得那个空旷的眼眶令人无法忍受。
港口黑手党全力配合,从世界各地(有的时候还要从外太空)收集她所需要的颜料,就是希望这女孩能够赶紧把她的画作给完成赶紧离开这个世界。
中原中也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曾经做过什么,同样的记忆也输入给了森鸥外,其他人不知道,但是隐约的从首领还有干部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之中捕捉到了一点痕迹,这一点痕迹已经足够他们忌惮。
面对关于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人们能够做的只有那么几件事,要么就是尽全力排除,如果排除不了,那就让她赶紧的离开自己这里接下来要去祸害谁就去祸害谁。
本来应该把椎名真白驱逐出国,或者至少赶出这个城市的,但是无奈她的攻击范围真的太大了,那个未来里面椎名真白在五分钟之内就把整个世界化成了一片汪洋,这就使得哪怕把她放逐到北极点,只要她在她身下的雪地上面写写画画,都能够在北极熊的爪子把她的脑袋拍爆之前把所有的人类重新变成一堆落汤鸡。
因此…
“我们找到了你之前说最有可能的那个颜料。”中原中也手插在口袋里面对她说。
椎名真白自从前几天把光影都处理完毕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只是对着画中跟她的视线齐平的那个空洞洞的眼眶发呆,一笔都不添,所以说他对于打扰她的工作也完全没有愧疚之意。
“你和我去港黑总部拿吧。”
“……?”
真白奇怪的抬起头来看他,以前的所有原料都是由中原中也送到她手边的,就算是那一些很特殊的需要**采集的原料也是一样。
椎名真白的视线像是实质一样带着重量落在他的身上,“是很特殊的颜料吗?”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
她把手上的画笔放下来,从画架前离开。
失去了面前人的阻隔,画像中少女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中原中也。
“那么我去。”
#
中原中也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走廊之中。
他领先椎名真白半步,作为保镖走的比自己的保护者更前面,按理来说是非常不专业的做法,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椎名真白对于港黑的内部结构完全一窍不通,并且显然没有半点想要理解的打算,所以只能由他来带路。
他面色如常,但收在西装袖口中的手微微握紧,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疏散了,除了必要的那几个用来演戏的‘道具’。
他不知道首领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作为属下他需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质疑,或者问为什么,只是照做而已。
但如果是中原中也的话,他绝对不会在这个女孩子的精神已经脆弱到这种程度——他那天看见过椎名真白在削铅笔的时候手一抖,刀片直直陷入她的手臂,她低头看着刀尖和自己的皮肤接触的地方,看着渗出来的血,看着刀尖横切面上的真皮组织和脂肪,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那一刀全部画完了之后,才又继续削起她的铅笔。
他绝对不会在这个女孩子的精神状态已经脆弱到这种程度,这个□□的引线已经燃烧的这么短的时候,还在她的心头重新放上一把火。
不过森先生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恃无恐。
他确定只要不对她本人做出什么伤害,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事情。
“祂们需要的只是她画下去,画完这一幅画,你懂吗?”
森鸥外这么看着她,“就好像每个人对于自己的上位者都是一种棋子一样,你是我的棋子,我是横滨的棋子,她对于那些更加伟大更加不可知的存在来说也只是一种棋子,祂们需要她去画完那一幅画,用这幅画作为祂们与人世间沟通的桥梁,然后来到这个世界。”
“其它怎么样,关于她自己的安危,也许有人担心。但是关于她的心情就完全无所谓了。对,她的确可以在被逼疯的时候重新在墙上写亵渎的符文,就好像她之前这样做的一样,但是这是需要准备时间的,在她这么做之前,我们就可以用一颗子弹把她的手臂给打飞或者…”
“也许这么做会导致像你说的,那些画要阻止这一切,它们要保护她的身体,让她能够以一个工具的身份继续运作下去,继续画画。那么也可以用其它的委婉的方法来阻止这一切。我们能够做的有很多,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少女。”
“但是现在我们不准备这么做,我不准备和她为敌,椎名真白会成为我们的座上宾,她的能力也会像阳光普照大地上也一样为我们所用,但是…”
“你不觉得她之所以对这个世界如此的游离不定,就是因为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和这个世界建立的唯一的联系,太宰治,表现的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吗?”
中原中也当然觉得,任何人和太宰治那个白痴待上一天之后都会想自杀,椎名真白都跟他同居超过一个月了,竟然还没有在路过河川的时候忍不住跳进去,这才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您的意思是?”
“一颗心是很小的,尤其是女孩子的心。”森鸥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这种笑意像是一个钩子,把中原中也的脚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把一个人赶出去,另一个人才能够住进去。”
过程也许会很痛苦,伴随着泪水,鲜血淋漓。
中原中也回想着之前的场景,带着椎名真白来到了她原先预定要到来的地点。
不知为何,在那一切发生之后太宰治还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待在黑手党里,对此森鸥外非常的平静,‘他毕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太宰治在黑暗中生活着,不要说见到光明了,连想要见到光明的必要性都不知道。
一些血腥事情他经常做,以至于在森鸥外决定要把它作为一个败坏他形象的手段的时候,中原中也还觉得奇怪——莫非这个人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黑暗面暴露给那个女孩过?
他在门口停住,椎名真白的手轻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她闻到了一些气味。
像铁锈一样,更加温暖更加鲜活的气味,她在审讯室的时候闻到过相似的气味,但是这一次更加浓郁。
她盯着前方的铁门与地板接触的那一个门缝,像是要穿过那黑暗一直看到里面的景象一样。
“….颜料就在这里面吗?”
椎名真白其实自己也不是很相信,她有点想要往后退,但是她又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是她必须得面对,如果不看到就不行的。
以前她被家里的人带去过非洲国家的贫民窟,在那里发生的场景让她一度忏悔自己能够穿着舒适的服装坐在画室里面没有生命危险的作画,她当时想要闭上眼睛,但是爸爸却把她的眼睛给撑开,告诉她一定得看。
“如果不看。”爸爸说,“你永远也画不下来。”
中原中也没有点头,也没有对她说话,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做好了被暴走的椎名真白杀死的准备,中原中也把手放在门上,深吸一口气,大门在椎名真白眼前被推开。
室内开了一盏昏黄的灯,这灯光对于过度空旷的空间来说非常不足,只照亮的那么一点点,却比椎名真白曾经画过的,曾经看到过的,曾经梦想过的一切都更加的悖离人性。
整体来说是白色,红色和黑色。
还没有被沾染到的白色,从人类体中不断涌出的红色,红色堆积的过多过久而氧化变成的黑色。
椎名真白没有往前走,中原中也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鞋底和地上的某种软软的东西接触,发出了果冻被踩爆一样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她的胃一阵抽搐,早上吃的东西涌进了嘴里,她用手捂住嘴,努力制止住从不断
涌进口腔的呕吐物。
椎名真白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她红色的眼睛大睁着面对着这一切。
他似乎没有预想过她的到来,门打开的时候太宰治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另一只手的手套要摘下来。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之间,另外一半像是教堂里的神像一样漠然。
他面前椅子上绑着的人的脖子以一种正常人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往旁边歪着。光照在那人身上,他发出了一声抽噎,血从断开的喉管之中涌出,溅到了太宰治的脸上。
他的眼睛隔着那片鲜血和椎名真白对视。
在他说出任何话之前,椎名真白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逃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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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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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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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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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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