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传说中的“登仙台”其实乃是主殿顶上伸出去的一个露台,只是三百年来从未有人去过,被金顶藏在底下,前两日刚清开了这露台上的顶棚,今日用毕,还需将金瓦层层铺回去。
玄微真人展开轻功缓缓落地,四周只跪了一地的上一观道人,以太.安真人为首,其余所有观礼的达官贵人皆被拦在最后一重山门之外。
玄微真人只停留了片刻,便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往殿后山上走去。
他回到清凉院中,进了屋,自己动手开始脱身上的礼袍。
这身白底绲七□□线祥云纹的礼袍也是新制的,里外足有七层,他脱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换上了日常穿的白袍。琇書網
玄微真人刚收拾停当,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来人大步流星地进来,径直在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桌上的冷茶,凝眉问道:“今日你既然已经‘登仙’,那回头你随随便便算上一卦,说我才是真龙天子,想来我也无法推脱这九五至尊之位喽?”
这人身穿暗紫四爪金龙的亲王蟒袍,正是如今的镇南王宣晖。
宣晖的父王自请归隐山林,与王妃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了,宣晖此次进京,已受了宫中正式册封,袭了镇南王的爵。
玄微真人听他这老大不高兴的口气便只得摇头,苦口婆心道:“如今宗室凋敝,宣氏一族,除了你以外,哪里有人能坐那把椅子?”
宣晖将茶盏顿在桌上,“但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去做这将脑袋送到刀口下的谋反篡位之事?”
玄微真人只好将这几日说过的话又说一遍:“我已在寻找当年的证人,即便找不到,也自会想法子亲口拆穿假皇上的身份,到时不用我卜什么卦,朝中人心所向,继位的自然只有你。”
宣晖冷笑一声,“是,你定要趁我在京中之时办了此事,让我避无可避,责无旁贷。”
玄微真人垂头不语。
宣晖并非热衷争权夺利之人,他与镇南王一样,此生只想守好南境,更何况南境民风淳朴,镇南王手下提拔的多是耿直办事之人,哪里像京中的官场似的,暗潮汹涌,明争暗斗。
让宣晖上位,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宣晖又问:“你的身世瞒了我近十年,我也明白你苦衷,不与你计较。但你才是先帝之子,何必搞这登仙之举?揭穿假皇上的身份以后,你去当那个皇上,不好吗?”
玄微真人缓缓摇头。
假皇上如今铲除了大半异己,正要好好过一把当皇帝的瘾,此时揭穿他的身份,他定要反扑挣扎,坚持反驳。
假皇上怎么说也当了十来年皇帝,虽不知这十来年里他拉拢了多少人,但回头说他只是个替身,朝中自然有人不信。但好在天下的普罗大众不会管那么多,他们既然信了玄微真人能“登仙”,将来必然也会相信“仙君”的话。
此时做个“仙君”,比做个“皇子”有用百倍。
更何况玄微真人现在已经根本没有证据说自己是皇子了。
赤金龙是本朝皇子满周岁时必须纹在身上的,纹样所用的赤色取自□□开国前用的一块血玛瑙印章,色泽艳丽独特,用到玄微这里刚好耗尽了原料,他是朝中最后一个有这般纹身之人。如今这个“景和帝”身上的纹身就是仿冒的,当年的言皇后也是从纹身上看出了他是个替身傀儡。宗室里虽然还有老人认得这赤金龙,但又怎会有人想着要去校验皇上的纹身?没了真的赤金龙做对比,更没法证明景和帝身上那个是假的了。
这话玄微真人早跟宣晖说过了,他也不擅长劝说他人,这时竟找不到新词再来说服他,与宣晖两人在桌前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刚硬着头皮要开口,忽而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来人轻叫:“玄微真人?”
是大理寺少卿程铮。
今日来山上观礼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但清凉院门口有人守着,除了几个玄微真人交代过的人外,无人能进得来。
玄微真人起身去开门,只见程铮在大冷天里抹着额头一丝薄汗,气喘吁吁道:“真人……昨夜就想来找你,但封了山,今日……今日好不容易……”
他喘了两下,掐断了这无用的话头,直接道:“言喻言大人……找到了。”
“什么?”玄微真人又惊又喜,“他在何处?”
程铮又抹了抹额头的汗,低声道:“当年言皇后薨逝后,言大人便已察觉不对,猜想皇后只怕是被人杀人灭口,于是借故回老家休养,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追杀之人,言大人侥幸逃脱,但却也身受重伤,只留了半条命。后来他一直隐姓埋名,在距离金陵不远的朝阳城中,苦苦煎熬了这许多年。”
“那你是如何查到他下落的?”
程铮苦笑,“并非是我查到的,前些日子我的一位同僚去朝阳城中查案,无意中见到一家酒肆中有个毁容聋哑的老仆,看着与言大人有几分相似。那位同僚回来后将此事当作奇闻异事跟我们说了,当时大家都说他一定是看走了眼,并未上心,只有我想起了真人您说过,言大人一直消失无踪,才起了疑心,另派了心腹之人去查探。那老仆流落到酒肆的时间与言大人失踪的时间对得上,又听闻那老仆平时总想寻纸笔写字,但酒肆老板苛刻,每日对他拳打脚踢,他一直不得机会,我再三琢磨,觉得此人看来是有冤屈要诉,那他应当……”
“此人一定是言大人。”玄微真人轻声打断程铮,目光有些茫然地放了空:“我今年端午前见过他。”
当时他与永仪在来金陵的路上被一个毁容的哑仆冲出来拦下过,那就是言大人,他当时拿着一封血书跪在他面前,就是要来找他说清自己身份的。
但玄微真人当时只觉得他脏污不堪,将他当作了一个要求道士做法伸冤的普通可怜人,连连后退,根本没有让他近身。
那封血书,他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见。
玄微真人往门外走了一步,“言大人这么多年来如此忍辱负重,就为了不被仇家发现,想必也绝不会对旁人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与程铮对视了一眼,接着道:“只有我去。”
“慢着。”宣晖在屋里叫他,“我派人与你同去。”
方才玄微真人说话都没避着宣晖,程铮却一直没发觉屋里有人,震惊地张了张嘴。
玄微真人回头看了看,摇头道:“此时不能让人知道我与镇南王有瓜葛。否则……将来我说出来的话,就少了几分可信。”
宣晖边往门外走,边皱起了眉头:“但你只身一人……总有危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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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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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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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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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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