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真人倒被她说的一怔,随即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
他说完这句话后扭头就走,似乎跟她已无话可说。
永仪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快步追了上去,又拦在他身前问:“您……他明明不是那种只想着自己闭门清修的道士,他明明是愿意救人帮人的,就像今日那个孩子,他宁愿自己挨打也想劝说那孩子母亲,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会坚持拒绝我爹爹?”
玄微真人避开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今日你看到他想着救人,是因为救这个孩子不用牺牲他自己。但展侯所求之事,是要与他这三十年……二十年来习惯的一切背道而驰。”
他愈发将目光投得远了,声音也缥缈了一些:“道家素来不愿为天下先,他更不愿坐这天下第一的龙椅、惹这天下第一的麻烦,想要让他抛下遁世修行的念头,就得让他在俗世中……有所求。炼丹需用七日,你……尽快吧。”
玄微真人说完便再度转身走了,
永仪虽觉得他此话不假,但细细揣摩一番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此刻的玄微真人如此急切地要阻止当年之事,而十年前的玄微明明更加随和温柔,怎么会坚拒展云骞所请之事呢?
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玄微知道与展侯联手便是造反夺位,成则罢了,万一落败,死的只怕不止展侯一家,还有玄微本人,连带上一观也要遭受牵连。
那么永仪现在若是真将玄微推到了跟自己爹爹一块儿造反的船上去,会不会造成比当年更加惨烈的后果?
这样沉重的担子压在身上,她竟有些犹豫了。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这几日永仪一直待在库房没出过门,到了第三日晚上约好的亥时,她便推门悄然出去。
玄微真人又在门外持着灯笼等她,路上依旧一言不发,送她走到了丹房前。
景和二年的这晚,丹房的精铜大门留了一条小缝,玄微已在丹房中等她,各色药材也均已按用量配好。
永仪只与玄微客气打了个招呼,便集中精神处理起了大堆药材。
玄微已按她那晚写下的药方上交代的,将药材都粗粗处理过了,此时需将第一批材料入鼎熬制,再研磨处理第二批要加入的材料。
永仪埋头只顾干活,间或解释一两句,也都简短扼要,并不多说。
玄微则一直站在她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下动作,及时替她传递药杵药臼,举烛照亮。
两人忙到一半时,玄微突然开口问:“姑娘,看您处理药材的手法如此娴熟,难道是在家也常做此事?”
永仪垂着头道:“我生母跟外祖父学过一些歧黄之术,我年幼的时候,她也教过我一些。只是学得不多,也不精。”
玄微缓缓颔首,又问:“姑娘既然有这家学渊源,不如在城中找位名医拜师,好好学学医术,将来……也能不用再仰人鼻息。”
他竟突然给永仪找起了出路,她不免有些错愕,边想边摇头道:“家中嫡母怎会允我出去学医?”
“嗯……那倒也是。若是您先自请入道出家呢?您先入了上一观之门,我替您作保让您下山,去学了医后再还俗……”他将最后两个字突然压低了,“……成家。”
永仪手下停顿了片刻,又摇头道:“我嫡母极不讲理,若是此事被她知道,说不准日日要在山门前骂街。”
她将手下几片白姜递给玄微:“这几片白姜晒得不够干,回头恐会让药丸发霉。请真人明日再晒一晒,明晚再用不迟。”
玄微接过白姜连连应“好”,态度极为谦卑,永仪不禁愈发恍惚。
他微弯着腰,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研磨药材,手中烛火照亮了他自己一段匀称修长的脖颈,衣领间也仿佛折出一抹白净的柔光。
永仪低着头,微一转眼便觉他的气息近在眼前,看见他脖后肌肤时,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他胸前那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疤痕。
不知那些疤是此刻就有的,还是后来新添的呢?
她略一分神,药碾便歪了一下,差点儿整个翻了。
玄微似乎猛然醒神,匆忙帮她扶正了药碾后便退后了一步,站的离她远了些。
永仪随后更加全神贯注,不敢有片刻分心乱想。
半个时辰匆匆而过,她将今晚该做之事做完了,又叮嘱了玄微两句明日该处理那些药材,便扭身要走。
玄微只送她到了丹房门口,便得回去看着炉火了。
永仪将身后精铜大门合上,沉重地呼吸两次,便陡然回了景和十二年。
玄微真人还在原地持着灯笼等她,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半步。
他又是那样默不作声地送她回了库房,路上也没再追问今日如何了。
看着永仪进屋后他转身要走,永仪叫住他问:“师父,为何现在观中的丹房几乎无人炼丹了?”
玄微真人轻声道:“自从那年太清师兄服了丹药中毒而亡后,上一观上下便不再有人相信丹方了,只有偶尔炼制药材时才会用上丹房。”
永仪“哦”了一声,玄微真人便缓步离去了。
第二日他又是到了时辰过来接她,送她去了丹房,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消失。
而景和二年今晚的丹房中,不止玄微一个人。
丹房的门大敞着,玄微见到永仪便迎了上来,侧身指了指立在丹房一侧的另一人道:“这是我师兄太清真人。他极擅炼丹,得知我在跟姑娘您学制这清心丸后,便过来帮忙。”
永仪没想到此处还有外人,低头小声见礼道:“见过太清真人。”
太清真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中规中矩,身材也是中等,唯有眉心一抹悬针纹,看着略显苦相。
那一日在金虚真人的书柜后,永仪已看见过太清真人一次,当时记得他颇为和气开朗,但今晚的太清真人分外正经八百,只倨傲地对永仪施了个日常的拱手礼,便问道:“今日还需处理哪些药材?”
永仪不敢怠慢,匆匆走到药案前,边解释药理,边动手挑选药材。
太清真人在她说话的间隙盘问道:“姑娘,听玄微师弟说,您家就住在山下别业中,那想必令尊是在朝中为官的喽?令尊贵姓?”
玄微之前从未问过她这般细致的问题,仿佛不欲打探她的私事,但永仪早有准备,她浅浅一笑,冷静道:“家父姓李。”
李乃是江南望族大姓,朝中姓李的官员品级大小皆有,遍布各地。
“那令尊在哪一部府任职?”太清真人追问道。
永仪正待接着胡诌,玄微替她解围道:“师兄,这位姑娘冒着风险从家中出来,将清心丸的配方制法传入上一观中,已是我观恩人,她不愿多提家事,咱们便不要多问了吧。”
太清真人侧目着意看他一眼,点头默默应了。
玄微这晚便没有再说过话,只是悉心记着各色药材的炮制之法。
今晚这丹房中只多了一个人,却仿佛在永仪心头压了一座大山,令她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也不敢真等到半个时辰快过完才走,而是交待清楚了药材制法,便推说今晚值夜的小厮没有大醉,她须得赶紧回家了。
永仪往山下走了几步,待回了景和十二年便再度折返,去找还等着她的玄微真人。
“师父。”她一见到玄微真人便皱眉叫道,“今晚……今晚丹房中多了位太清真人。”
玄微真人眉心一皱,一时没有出声。
永仪愈发有些着急:“师父,您说,会不会是……是他觉得哪里不对?我来路不明,又总是这么匆匆来去,他会不会起疑心了?”
连日来她对着玄微真人时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这时着急之下连叫两声“师父”,亲热得令他心头一颤。
玄微真人将手中灯笼往她身前送了送道:“先回库房。”
永仪便老实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都在忐忑不安。
玄微真人看着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目送她倒退了一步迈入房中,忽然低头看着手中薄纸灯笼道:“永仪,你看,这灯笼动了。”xiumb.com
确实,夜风清凉,吹得轻薄的灯笼左右摇晃。
有风,灯笼就会动。有情,心就会动。
永仪不解地看看灯笼,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师父。
他的面容苍白平静,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欣慰,又似乎带着一丝不甘与伤怀。
“他……”玄微真人又看了眼灯笼,“他是要避嫌了。”
这是玄微真人将清心丸的配方给她时,就期盼着的结果。
当年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他几乎是日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他知道从道义上说,他应当责无旁贷地与展侯联盟,挺身而出,清源正本,将江山社稷夺回到真正的皇室血脉手中,但从感情上说,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还俗入世的借口,俗世令他觉得陌生,更令他害怕。
但现在,那个十年前的“自己”,有了一个感情上的借口。
一个可以不用避嫌、不用守戒,而将眼前这人拥入怀中的机会。
这人温柔姣美,说的话做的事样样全落在他心坎里,三十岁、心如死灰的他都动了心,二十岁的他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玄微真人将目光移到永仪的脸上,恍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将手中灯笼掉转了方向,交到了她手上,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迈步踏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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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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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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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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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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