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仪没有停,只是接着缓慢而镇定地讲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她回了过去,消失了半个时辰,才害他在烈火中受伤。她欺骗利用了当年那个他,又逼得眼前的他破戒。
她说完了只觉如释重负,而玄微真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连强忍着痛苦的喘息节奏都丝毫没有乱过。
“师父……永仪没有一个字是妄言。”她将那枚沙漏小心地塞入他衣领之中,“你若是不信的话,便……便寻机会试一试看。”
永仪膝行着后退了两步,规规矩矩地伏到地上,将脸颊埋在两手掌心,一直没有起身。
戒堂中无比阴森黑冷,似乎吞噬了一切时间的流动。不知过了多久后,有人进来将玄微真人抬了出去。
也有人俯身来搀永仪,她侧身躲开了,干涩道:“我在这儿跪着。”
那人也没有坚持,只叹了口气便走了,戒堂的门开了一瞬重又合上,一切又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一个人跪了一会儿后,永仪方觉得周遭与刚才不同了。
原来方才萦绕在她鼻端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是从玄微真人血肉模糊的背上散发出来的。
渐渐微弱下去的气味提醒了她,她可以不信神佛,却不能不顾规矩。
戒堂中不辨日夜,永仪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有人来给她送吃的,她便摸黑胡乱吃两口,困极了便跪着趴在地上睡一会儿,醒了便接着端正跪好。
待她也被人从戒堂中抬出去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抬她出来的两人将她送回房间后,便去了清凉院给玄微真人回话。
玄微真人身上的伤虽都是皮外伤,但也着实纵横交错,痛得日夜都无法入睡。
他无法躺下,这几日都是趴在永仪平日睡的那张竹榻上养伤,听来人说永仪跪了三天三夜后,只微点了头,便又不声不响地咬牙阖上了眼。
待来人走后,他缓缓忍痛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素帕压在脸下,长出一口气,浅浅地睡着了。
那枚晶彩沙漏静静地悬在他颈间,坚硬冰凉。
玄微真人背上的伤缓缓收口,待他能下地时,竟已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日上一观中从傍晚起便有超度亡魂的祭礼,观中三座大殿再度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所有观中弟子均在殿中当值,清凉院中也只剩了他一个人。
玄微真人是在天色擦黑时被前殿连绵不绝的诵经吟哦声吵醒的,他伏在竹榻上,听着经声渐渐低沉消无,才艰难地起身走到院中。
清凉院在三座大殿之上,他走到院中时,前殿开始放飞无数盏祈福的孔明灯,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了黑夜。
这夜天上无星无月,鬼门大开,若是没有这成千上万盏孔明灯,那整座紫金山便会沉寂在死亡一般的黑暗中。
他立在院中看着孔明灯渐渐飘远,推门走了出去,沿着后山小路一个人往潜龙河畔走去。
他走得极慢,待好不容易走到山下时,已近半夜了。
展家的别业果然如永仪说的那般好认,今晚这座废宅显得尤为阴森恐怖。ωωω.χΙυΜЬ.Cǒm
玄微真人沿着宅中小径,寻到了院中正屋,抬眼看了看腐朽欲坠的屋顶,按住胸前沙漏,略一提气,便跃上了屋顶。
上一观中不让习武,师父金虚真人却给他找了个世外高人,让他从小就偷学轻功,想不到这轻功学会了以后,除了能逃命,还能用来偷窥。
他半蹲在废弃屋顶之上,从衣领中取出沙漏,握在手心,上下翻转。
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眼前的奇景震得晃了眼。凋敝的废宅陡然重新变回了雕梁画栋,房前屋后亮起了无数灯火,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瞬时间点亮了。
他按了按剧烈跳动的胸口,定神探手,揭开了大屋顶上一片墨瓦。
屋里陈设精致富丽,博山炉里燃着熏香,桌上摆满了时鲜水果及明艳花卉,一个半大的少年顶了件白色斗篷蒙住脸,从屋子的一角飞扑到另一角,粗着嗓子叫道:“眉儿!恶鬼来抓你了!”
“啊啊啊啊!”被他追逐的小女孩惊慌失措,狂奔到房侧的软塌上,一头栽进一个端丽妇人的怀中,娇嗔道:“娘!你看哥哥呀!”
少年依旧蒙着头,循着声音跟了过来,妇人一把将他头上斗篷扯了下来,带着笑骂道:“展琰!不要吓你妹妹了!装神弄鬼的做什么?你爹爹最讨厌这个,当心他回来揍你!”
展琰站直了,抹抹额头细汗,捅了捅女孩道:“胆小鬼,这也害怕?”
女孩仍旧将脸埋在她娘胸前,反手拍了展琰一下,“讨厌死了。”
“好好好,我讨厌,我给你赔罪还不成吗?”展琰双手抱拳,一揖到底,“求展大小姐莫生我气。”
女孩侧过头来瞄了他一眼,撇嘴道:“你给我剥一百个莲子,我便不生气了。”
展琰脸苦成一团,对他娘吐了吐舌,却老实在榻上坐下,抱着桌上一盆莲蓬就开始剥。
女孩隔着她娘的衣裳悄悄看了自己哥哥一会儿,方爬起来坐直了,理了理自己身上衣裳。
她穿着身雪白纱衣,梳着精致的双圆髻,小脸也是粉嘟嘟的,五官却已能看出日后精致秀丽的模样,端坐在榻上,满脸的灵动活泼之色。
她转过头去又问她娘:“娘,世上真有鬼神吗?”
她娘果断摇头,“世上若真有鬼神,那今日是中元节,这河边岂不全是鬼了?”
女孩若有所思地歪头想了想,边上剥着莲子的展琰则大咧咧道:“爹总说人心比鬼神难测,我看人心不过也是如此,那即便是真有鬼神,又有什么好怕了?”
他娘又嗔他:“你才多大!懂什么人心。”
“就是,你才多大!”女孩在边上帮腔道。
展琰腆脸一笑,递了个剥好的莲子给她,“我没多大,就比你大一点点儿,你就得一辈子叫我哥哥。”
“哼。”女孩接过莲子丢进嘴里,将手放在她娘的小腹上,“等小宝出来便有人叫我姐姐了。你少得意。”
她似乎对方才鬼神的话题还未尽兴,又抬头问她娘道:“娘,既然没有鬼神,那回头我们死了会去哪儿呢?咱们祖父祖母又去了哪儿呢?”
她娘温柔地摸摸她头,笑道:“咱们死了自然也还是一家人,到一个更好的地方过日子。你祖父祖母先过去替咱们打点一切了呀。”
女孩不知信了没有,只将脑袋往她娘怀中拱了拱,忽闪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盯着她哥哥在灯下剥莲子的身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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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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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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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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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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