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仪不知如何接话,金虚真人又道:“平时一团和气的时候倒也罢了,若真搅进了什么大事……哎……要变天哦!”
金虚真人说着便负手望天。
景和二年的这一日,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令永仪不免觉得若是能将这雨搬到十年后就好了。
金虚真人这日心情不佳,拿着鱼竿也没钓鱼,这刚说了几句话便要走,回去路上更是一言不发,面色沉郁。
永仪只好跟着他回去,再一个人往大殿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回到了景和十二年。
接连几日金虚真人都是这般郁郁寡欢,永仪套了许久也没套出什么话来,不免心急如焚。
她一日又只能回去一次,见了金虚真人便不能再去展家别业蹲着看展侯的动向,一时难以取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几日后观中开始零星有周围遭了旱灾的灾民前来投奔,说是金陵已城门紧闭,就怕流民冲进城去,他们走投无路,只得来观中求助。
太.安真人已料到这般情况,早安排了人带灾民去日常供香客住宿的客房休息,还动了观中库存的粮食,每日派粥出去。
因为有这些灾民来,观中的弟子也有不少被安排去帮忙的,只是还是没有人给永仪活干,好像都知道她是玄微真人的徒弟,不敢,也不愿指派她。ωωω.χΙυΜЬ.Cǒm
而玄微真人闭门著书,每日三餐都有膳房弟子送过去,她再也没有见过他面。
眼前这个上一观在她眼中仿佛是一座空荡荡的废观,她每日都翘首期盼着回到十年前的那半个时辰。
这日永仪刚转了沙漏,便被铺天盖地的暴雨浇了个湿透。
景和二年的这日正下着遮天蔽日的大雨。
她匆忙往金虚真人的院子里跑,想先去躲一躲雨,没想到刚双手捂着脑袋跑了一半,便一头撞进一人怀里。
多日未见的年轻玄微站在台阶上,手里撑着把油伞,低头正看着她。
永仪心一慌,抬头与他对视了片刻,才醒过神来道:“真人……”
她只觉得他的目光令她手脚发飘,心虚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而他的声音也让她愈发慌乱起来:“姑娘,家师昨日去了楚州,我来知会您一声。”
“……多谢真人。”
这么看来玄微是知道永仪每日偷偷来见金虚真人的,却一直没有跟金虚真人说她的身份?
玄微接着直接说破她心中顾虑:“姑娘放心,上一观中‘永’字辈的弟子近百人,家师不会有空打听您。您既然与家师投契,那也是你们二人的缘分,我自然不会多话。”
永仪脸颊微微发热,又轻声地说了一句“多谢真人”。
他温润流转的声音并未被暴雨声掩住,听来反而分外清晰:“家师去太宁师兄处了,只怕还要数月才能回来。今日雨大,我送姑娘下山吧。”
“不、不用了……”永仪慌忙拒绝道。
玄微似乎又猜中了她的顾虑,光风霁月般地一笑道:“姑娘您是来找我师父的,我也心无杂念,何需刻意避嫌?即便有人看见,你我问心无愧,又何惧流言蜚语?”
永仪仍觉有些不妥,却不知为何还是转了身与他走在伞下。
他身上依旧有淡淡的草木香气,她不禁想起他房中那个从未见过的鹤身香炉。
她与他在雨中并肩而行,走得这样近,是做了他徒弟以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现在并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他的一个仰慕者……
永仪突然惊觉此刻她只比玄微小了两岁,而不是后来的十二岁,整整一轮。
永仪属龙,那么玄微也是属龙……
永仪边走边恍然出神,直到玄微突然停了脚步问:“什么声音?”
她愣了一下,玄微侧耳听了片刻,匆匆将手中油伞递给她,便往道旁的几棵大树下钻去。
片刻后他湿着衣衫回来,怀中抱着什么东西。
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鹿,纤细弱小,嘤嘤叫了两声。
他抱着鹿走到伞下,永仪方看见那小鹿的耳后受了伤,在缓缓流血。
玄微也与她一起看向那个伤口:“大概是被树枝挂到的。”
“那先给它清理伤口,上点儿药吧。”永仪忙道。
“嗯。”玄微点了点头,抱着小鹿问:“姑娘先去我那里,稍后我再送您回去,如何?”
永仪低下头去,“嗯”了一声。
雨中的上一观空无一人,两人一块儿走回了玄微的单房,路上一个人都未曾碰到。
玄微先将满身泥水的小鹿放在自己床上,用被子将它瑟瑟发抖的小身子裹了起来,替小鹿清理好了伤口,又取出一瓶凝肤霜来,一边小心地往小鹿耳后的伤口上抹,一边轻声道:“这药不会留疤,它伤口有些深,得有些日子才能好了。”
永仪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温柔的动作。
那个伤口是个细细小小的鱼钩形状,与永仪曾在玄微真人那头鹿耳朵后面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原样缩小了几倍。
难道玄微真人那头鹿,竟然是跟她一块儿捡的?
她明明以为这个景和二年与她那个景和十二年并无交集,怎么……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那边玄微已给小鹿上好了药,将它抱起来举到面前看了看。
永仪看着他一团孩子气地与小鹿说话,突然胸中一热道:“叫呦呦吧。”
玄微也与她同时开口,说的是同样四个字:“叫呦呦吧。”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这一刹那的心有灵犀令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匆匆对望了一眼,又更为匆匆地避开对方目光。
玄微转头对着小鹿愣了一会儿,小鹿在他手中抬起头来,极轻极弱地啼了了两声。
“好乖。”玄微对着小鹿笑起来,眼中带着温润柔和的光,笑完便又将鹿捧到眼前,用自己鼻子蹭了蹭它鼻子。
永仪看着他这般清浅温柔的笑,只觉心神巨震,匆匆施了个礼道:“我先走了,您还是……别送我了。”
她甩下一句话便夺门而出,奔进了幕天席地的大雨中。
太多的迷惘与不解犹如一块大石,死死压住她的胸口,而在这块大石下,似乎又有什么她说不清楚的情愫在蠢蠢欲动。
她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裳回到了景和十二年,脚下虚浮地回房更衣,坚持硬撑着去早课早膳,却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日晴空万里,太阳晒得上一观的三座金顶明晃晃地刺眼,永仪觉得自己热得已两眼发花了。
早膳后从斋堂出来,永仪照例去膳房取水果,出来的路上遇到了永诚师兄。
他一脸愁容地道:“山上来的灾民越积越多,眼看存粮就要不够吃了。”
永仪“哦”了一声,也没全明白他说的话。
“师父已传令下去,今日开始,派出去的粥比先前薄了一半,希望能多撑些日子。”永诚碎碎道,“这山上已经都住不下人了,金陵城又封得死死的,还不断有灾民以为要开国仓,正在往金陵赶呢。再这么下去,只怕咱们大殿都得打上地铺,山上树叶都得给人吃光了。”
永仪又“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捧着水果去了清凉院。
太.安真人正在院中,负手看着那头灵鹿。
永仪施了礼叫“师伯”,太.安真人见她手中的果篮便一把抢过去,捧了一颗鲜桃在手上,边喂给鹿吃边道:“你这家伙,明明是被我捡回来的,怎么就是不让我骑一骑呢?”
永仪立刻问道:“师伯,这鹿是你捡的?”
或许是她口气太过怀疑,太.安真人扭脸微瞪了她一下道:“怎么了?好看的东西就只能是你师父的吗?我跟你说,这鹿是我在清凉院门口捡的,捡来的时候它刚出生不久,我含辛茹苦养了它两三年才放回山里,谁知道它后来碰到了你师父,一下子就跟他好起来了!压根儿不记得我!”
他犹恐永仪不信,指了指鹿耳后面的伤疤道:“你看,它耳朵后面有伤,我当时捡来的时候就有。”
永仪茫然地点头,又问:“那您给它起过名字吗?”
太.安真人摇摇头,“原本打算养一阵子就放走的,没起名字。谁知道它后来竟然又碰到了师弟呢?”
他说的半点不像作假,永仪也不觉得玄微真人会串通他来骗自己。
原来她回到十年前的确会改变一些事情,但还是有些事终究注定要发生。
太.安真人见她恍惚,便一边按了按额头汗水,一边搭起架子正色道:“永仪,这几日山上来了不少灾民,只怕容易生乱。我方才已跟你师父说过了,让他无事不要出来。你时常来他这儿看看,若是他需要什么,你便替他做了。”
永仪默默点头,心里却暗道玄微真人已多日没有见过她了,他即便是需要什么,恐怕也不会跟她说的。
“这些日子热成这样,人人屋里都用上了冰,就他不肯……”太.安真人唠叨到一半,忽然便被一个跑着过来的弟子打断了。
“师父。”这徒弟极为稳重,虽跑得一头汗,还是先行礼再说话,“前殿被灾民围住了,抱怨为什么今日的粥变薄了,眼看就要砸东西了,您快去看看吧。”
“当真是不知好歹。”太.安真人大叹了一声,便当先夺门而出了。
那位师兄还跟永仪施了个礼,才转身小跑跟在太.安真人身后。
永仪略回过些神来,刚在犹豫要不要跟过去看看情形,房门嘎吱一声,玄微真人走了出来。
他看着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眼下带着一抹青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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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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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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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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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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