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插在后脖颈里,悟空一手拎着狗,一手拎着吃食,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忙活了一天,天色已然黄昏,左邻右舍早就传出袅袅炊烟,开始做晚饭了。

  猴子吸一口这世间烟火气,驻足家门口,抬头瞧瞧那深蓝色的天空、璀璨的晚霞和缓缓腾空的烟气,只觉得心中十分畅快。

  这等小自由,小自在,不比终年雾气缭绕的天宫、荒凉的五指山下,还有灵山枯坐要好得多?

  篮子里的小狗许是饿了,壮着胆子“嗷呜”了一声儿,悟空拎起篮子瞧瞧,见这小东西把两个小脏爪子从荷叶里挣脱出来,正搭在篮子边儿上,眼巴巴地往外瞅呢。

  猴子眼睛尖,眼瞅着几个可疑的黑色小点点快速地在小狗子毛发里面爬过,藏到更深处去了,他不仅又想起自己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的那五百年,虱子跳蚤蚂蚁都是小道,指甲大的俾虫才是烦人,咬起来直往肉里钻的。

  本来猴子从山上下来时,修炼有成,已经是道体自净的了,片尘不沾、寸土不染,后来在天宫更是练成铜皮铁骨,金刚不坏之身,哪成想如来使阴招,五指山一压,什么都不管用了,不仅要饮铜汁铁丸,全身上下也脏得要死,蚊虫叮咬,头顶长草,耳生苔藓,处处污泥污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想起往事,悟空叹息一声,不免有些同病相怜,轻轻晃晃篮子,对那小白狗道,“晚上烧水,第一锅就先把你给洗了!”

  小狗子许是知道眼前这人不会伤害他,在荷叶包里艰难地翻了个身,肚皮冲上,“嘤嘤”地撒起娇来。

  悟空叫这小东西哄得开心,也顾不得旁的了,先回了家,烧了一锅开水,调至半温,掏出一把草木灰来,又砸了些皂荚出来,把小白狗洗的呱唧呱唧直叫唤,又给它细细地抓了虱虫,反复淘洗几回,等再下水,温水依旧清澈,这才算是完事儿。

  虽此时乃是春夏交替,不冷不热的,悟空也怕这娇气的小东西冻感冒了,捧在手里,吹一口仙气过去,湿漉漉的毛发瞬时蓬松干燥了。

  就是小白狗给吹得直眯眼,抬起一只小爪子无力地推拒着:莫吹啦!刮跑啦!

  之前栓它的草绳粗糙磨人,吹干了再给捉一遍虱虫的时候,悟空就发现这小东西脖子那里有的地方都破了,点点它鼻头道,“你倒是娇气!”他身上也没什么伤药,便拿出一颗师父给的仙丹,刮了一点碎屑,用清水调和了,稍微沾了一点,给小狗抹在了患处。

  那小狗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窝在悟空怀里,不吵不闹的,药水碰到伤口,小耳朵忍不住布棱一下,又开始哆哆嗦嗦的,显见着是很疼。

  悟空便哄它道,“好啦,明早起来就好了!不怕不怕!”

  抱起来一看,果然小狗眼湿漉漉的,又在偷偷掉眼泪了,猴子不知怎地,对它就有着无比的耐心怜惜,搂在怀里拍了拍,哄了半天。

  一时不慎,被小狗子叼住一根手指,结果白白裹了半晌,什么也没吃着。

  小白狗腹中饥饿,又见悟空善待于它,不免坐在悟空手心,抬起头来,嘟着嘴巴,可可爱爱地“嗷呜嗷呜”长嚎两声:饿饿饿~饿死了嗷!

  能咋办呢,美猴王只好撩起道袍,挽起袖子,给小狗子准备饭食,拎回来的东西都凉了,好歹得再热热。

  他不吃没事儿,这小东西,不吃饭可就饿死了。

  一碗杂粮拌饭,悟空看它小奶牙都没长齐,特意搅得软烂,小狗子把脸埋在悟空给新炼制的金饭碗里,吧唧吧唧吧唧吃得头也不抬。m.xiumb.com

  饭后收拾干净,悟空抱着它在院子中的躺椅上坐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去给邻居送吃食,也没往井里放瓜,就连枣子都没蒸,晾晒更别提了。

  唉......

  就忙活这小崽崽了,结果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懵懂小兽。

  想要谢人,只知道扑上来猛舔你脸,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叫它糊一脸口水。

  他把昏昏欲睡的小毛团子举起来,见这小白狗已经睡得离了歪斜的了,头都耷拉了,便嘀咕道,“要不,也把你送回山上去?”

  正巧他在此定居,以后说不准十年二十年都住这里,正好也该和师父师兄们报备一下,顺便把小狗子放在山上养。

  行吧?

  ......

  竟然还有点儿舍不得。

  悟空又叹口气,挠挠那圆鼓鼓热嘟嘟的小肚皮,把这小玩意儿塞在道袍里,免得夜风吹了着凉,自己靠在吱呀吱呀的躺椅上,望着天空发呆,琢磨着给小狗子起个什么名字。

  正在出神,左边墙上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瓜,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踩着梯丨子,趴在墙上脆生生唤道,“哎,新来的,送你条鱼!”说罢顺着墙头甩过胳膊来,手上拎着一条用麻绳拴着的尺许长的大肥鱼,熟门熟路地将鱼挂在墙这边的一根钉子上,转头就不见了踪影。

  悟空在那孩子爬墙的时候就发现他了,只是怕出声儿吓着他,就没开口,这会儿瞧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显见着是常干的,不由得哭笑不得,心里好奇,隔壁这位爱钓鱼的老先生,到底多善钓,才弄得自家小童儿送鱼的动作如此熟练!

  悟空把那大肥鱼摘下来,见还活蹦乱跳的呢,就顺手养在了院中的缸里,心里一思量,人家都送了鱼来了,自己也不好失礼,只是菜已经拨了一些喂了小狗了,不能再送人,悟空便拎着买来的酒,怀里揣着小白狗,出门去敲了邻居的门。

  那小童哒哒哒的脚步声轻快地响了起来,“来啦来啦,谁呀?”

  一开门见是悟空,小童一惊,一下就往悟空手上看去,待看清手中拎的是酒坛子,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做个揖道,“道长客气,不过一条鱼,您若喜欢,以后常有的,别嫌弃就行。”

  鱼有的是!

  这条街上跟自己家交好的,吃鱼都吃腻烦了,好不容易逮着个新来的,可别不爱吃啊!

  悟空低着头瞧瞧这孩子,见他说话做事很有章法,聪明伶俐极了,不由得叹一句,凡间的幼崽就是比山上的小猴子得用,乃温和地道,“贫道新迁至此,本也该上门拜访的,只是今日忙碌了些,耽误了,恰逢贤邻好意赠鱼,这才冒昧登门打搅,不知贤主人这会儿可方便见客?”

  那小童自幼生活在平民百姓之地,哪里这么文绉绉的与人对过话,抬起头茫然地瞧着悟空,眼睛都画蚊香圈儿了,过了一会儿才琢磨明白,回礼道,“道长是想见我家太公?他吃饱了消化食儿呢,您请进!”

  悟空一乐,迈步进了门,这院子格局与他那边大差不差,没什么区别,一间半的房子,左边有间厢房,跟悟空那院儿一样做了厨房,院门旁边是个倒座房,做了小仓库,悟空从旁边一走一过,就闻见好大一股子咸鱼味儿,显见着是存货不少。

  悟空一边走一边问道,“府上老先生贵姓高名,贫道该如何称呼?”他倒也不是故意捉弄小童,只不过在山上多年,被师父师兄耳濡目染的,一时改不掉这个说话的调调。

  小童“啊”了一声,很是苦恼,这人非得这么别扭的说话嘛?他猜度着大概意思,含糊地回道,“我家太公姓姜,街坊都称一声姜老丈,不过我家太公也是道家出身,自称元始天尊门下,道长倒是可跟我家太公论论辈分。”

  哦,悟空点点头,又问道,“是大江之水的江?”

  小童这回听懂了,利索地回道,“并不是,乃是生姜的姜。”

  姓姜,爱钓鱼,元始天尊门下,又被称呼为太公......

  悟空心里升起一股子狐疑,正巧这会儿也到了门口了,小童往里一探头问道,“太公,邻居道长来拜访,您醒着呢吗?”

  门一开,里面就传出好大一股子酒气,和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儿,小童回身冲悟空尴尬地一笑,“道长稍候!”说罢一闪身就钻进屋去了,悟空都没来得及唤住他。

  屋子里传来一阵叮了当啷的声音,显见着是酒坛子被踢倒了,呼噜声戛然而止,一把老迈的声音抱怨道,“小皮孩子,瞅着些,这坛子也值几个钱呢!”

  小童气哼哼地道,“太公,新搬来的邻居来了,想见您呢,别睡了!”

  “哦?那还不赶紧请进来坐坐?”

  “屋子里哪有地方呀,都是坛子,太公您出去说话吧!这会儿天也暖和了,夜风很清爽的。”

  一个响亮的酒嗝儿响了起来,小童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又喝这么多,天天跟醉猫似的,得亏您没老婆,要不还不得镇日里打架?”

  悟空就见一个白发老者,瘦了吧唧的,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离了歪斜地从门里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嘀咕,“小东西,人小心不小,还惦记老婆!?”

  悟空眼瞅着这位脚底下一个趔趄,就奔着旁边的石碾子去了,赶紧伸手一捞,给搀住了,“老丈,小心些个脚下!”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星星月亮虽光线皎洁,却也看不太清楚,那老头儿睁开一双昏黄的眼睛,盯着悟空瞅了半天,这才喷着酒气道,“哦,是小石头啊!”

  悟空一怔,运起火眼金睛仔细观瞧。

  唔,是人类老者没错,并不是什么神仙精怪,甚至都不是什么修炼有术之人。

  猴子扶着老头儿去院子中的石桌旁坐下,奉上酒坛,笑着道,“老丈认错人了吧,贫道姓孙,上悟下空,并不是小石头。”

  老头儿冷哼一声,“我姜尚还没看走眼的时候呢!管你姓孙姓儿,难道你不是石头变得?”又指指悟空怀里,“这小狗子也是给我老头子带的下酒菜?”

  睡得鼾实的小狗子缩在悟空怀里,猛地感受到一股子极大的危机感,翻身起来,蹲在悟空怀里,撤起小嗓子,“嗷呜汪汪汪!”

  哪个要害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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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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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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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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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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