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我是坐船过来的,从伏见出发,沿着淀川北上,在大约半个多时辰前顺利抵达京都,然后就马不停蹄地直奔藩邸。”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来?干嘛要偷偷摸摸地潜进我的房间?”
“嘻嘻,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武市半平太一边端来酒水和热乎的下酒菜,一边换上百感交集的表情,接着对其身旁的坂本龙马说道:
“龙马,去年你突然脱离土佐勤王党后,我连续一个多月食不知味、寝不安息。”
“遍观土佐全域,就数你坂本龙马最有胆识、最富魄力。”
“我很少对什么人服气,而你正是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极少数人之一。”
“正因如此,在建立土佐勤王党后,我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你拉入伙儿。”
“按照我的构想,伱将成为土佐勤王党的副盟主、我的左膀右臂。”
“你我二人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将土佐勤王党发扬光大,进而推动尊攘大业的发展,一举将神国内的所有夷狄驱逐出去。”
“我甚至还想过:倘若我将来遭遇了什么不测,便由你来继承我的位置,率领伙伴们继续前进。”
“结果……还未等我将你提拔为我的副手,你就忽然扬言:‘这种方式没法拯救日本’并义无反顾地脱藩,从此再无你的消息。”
坂本龙马沉默了片刻,随后苦涩一笑:
“下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武市半平太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必道歉,你并没有给我添麻烦,更没有对不起我。”
“你并不是我的狗,所以我没理由将你拴在勤王党。”
“你若是发现了更适合自己的道路,大可大胆地去追求,我不会怪罪你,你也不必觉得难堪。”
“我只是很好奇——在离开勤王党并脱藩后,你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坂本龙马哑然失笑。
“这個嘛……说来就话长了。”
说着,他抬起双手,用力搓揉两鬓的头发。
本就非常蓬松、杂乱的头发,经他这么搓揉后,愈发像一团毛线球。
“简单来说——我去增长见闻了。”
武市半平太轻蹙眉头:
“增长见闻?”
坂本龙马点了点头:
“嗯,我先是去了一趟萨摩藩,因为没有携带通行证书,没法入境,所以就只能转站长崎了。”
听见“长崎”这个地名,武市半平太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长崎是江户幕府在二百多年的锁国时期里唯一的通商口岸。
从未遭受封锁的开放环境,孕育出了独特的风土人情。
总体而言,长崎人对外国文化并不持反对态度。
独特的开放环境+成熟的港口系统=“黑船事件”爆发后,长崎获得极迅猛的发展。
现如今,它已然成为日本时下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没有之一。
在长崎,不仅能够找到各式各样的异域风格的建筑,而且还能看见无数外国人大大方方地在街道上往来穿行。
对于像武市半平太这样的“原教旨”级别的尊攘志士来说,西化程度极高的长崎,简直就是魔窟一样的地方。
坂本龙马无视武市半平太所露出的古怪表情,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道:
“长崎的外国人真的好多啊。”
“不仅有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还有数量不少的清人、朝鲜人。”
“我在长崎参观了许多地方,主要都是一些外国人的建筑物。”
“离开长崎后,我一路北上。”
“先后前往了姬路、奈良、大坂、甲斐、奥羽……最后差一点就进入虾夷地了。”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我坚定了那个想法……”
在说到“想法”这个字眼时,不知怎的,坂本龙马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就像是在考虑着什么似的,其脸上掠过一抹浓重的犹豫之色。
他斜过眼珠,看了一眼身旁的武市半平太,然后深吸一口气:
“下巴,我就直说了——土佐勤王党的大政方针亟需调整,光凭刀剑是没法抗衡西洋人的!”
“……”
武市半平太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坂本龙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表情肃穆,静待着对方的反应。
须臾,武市半平太放下手中的酒杯,轻轻地叹了口气:
“……龙马,今天是咱俩兄弟重逢的喜日,就别谈论这种严肃的事情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坂本龙马便不假思索摇了摇头:
“不!我已下定决心,不能再让你错下去了!”
“我要把所有道理……不,我要把世界的真相,都在今天给你讲明了!”
这个时候,武市半平太总算是扬起目光,与坂本龙马四目对视——他的唇边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冷笑:
“看来……旅行真的很能改变人呢。”
“龙马,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可是‘尊王攘夷’的最忠实拥趸。”
“我真没想到……我竟然会有听见你替西夷说话的一天。”
坂本龙马不慌不乱地缓缓解释道:
“下巴,你错了。”
“我仍然是‘尊王攘夷’的最忠实的拥趸。”
“我的梦想依然是建立一个‘以天皇为尊,没有外夷侵扰’的国家。”
“但是,我认为:你现在所坚持的所谓的‘用剑夺回我们的国家’,并非真正的攘夷。”
“等你亲眼见识到长崎港口里的西洋舰船后,你就能明白:与西洋人的蒸汽战舰相比,刀剑之流不过是绣花针耳!”
说到这,坂本龙马情绪激动地拿起搁在身体右侧的打刀,将鞘底用力地拄在地上。
“再厉害的剑士,也敌不过舰炮的齐鸣。”
“现在已不是剑的时代。”
“以刀剑为武器的我们,如何能抗衡拥有舰船利炮的西洋人?”m.χIùmЬ.CǒM
“我支持攘夷,但不能再沿用当前的形式。”
“学习西洋人的先进技术,增强我们的实力,等到我们拥有与西洋人平起平坐的能力之后,再把西洋人驱赶出去——如此,才是真正的攘夷!”
坂本龙马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想法倾诉而出。
他前脚刚说完,后脚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龙马,请恕我无法苟同。”
“学习西夷的技术?我光是想象一下那副光景,就感觉要吐出来了!”
说到这,武市半平太换上肃穆得无以复加的语气和表情:
“身为堂堂的神国子民,怎可向低贱的夷狄低头?”
坂本龙马皱紧眉头。
“下巴,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大之情,可以休矣!”
“我们并非什么高贵的神国子民。”
“西洋人也不是低贱的夷狄。”
“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
说到这,坂本龙马伸手入怀,像变魔术一样地摸出一只袖珍的地球仪。
“下巴,你看,这玩意叫‘地球仪’,是我们所生活的这颗星球的模型。”
“这儿是清国。”
“这儿是美利坚国。”
“这儿是英吉利国。”
坂本龙马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地球仪上的各个国家。
“而这儿……就是我们的国家了。”
坂本龙马沉着脸,手指横向一划,指向孤悬东方的“鼻屎”般大的小点。
“下巴,请看,与偌大的世界相比,我们的国家是多么狭小。”
“我们的国家不是神国,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收起因无知而起的傲慢之心,虚心看待己身的不足,以及其他国家的长处吧。”
坂本龙马的言辞,不可谓不诚恳、真挚。
然而……在扫了其手中的袖珍地球仪一眼后,武市半平太的神态依旧冷漠。
“行了,龙马,别劝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
“该怎么想、该怎么做,这都是你的自由。”
“即使并不认同你的理念,我也不会去横加干涉。”
“所以,你也别来干涉我。”
“你是劝不了我的。”
“我并不觉得我目前的想法和做法有什么问题,更不觉得它们有改变、修正的必要。”
“我和我的土佐勤王党将会继续依照现行的方针去行动,直到尊攘大业功成为止!”
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兴许是对方的固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吧,坂本龙马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话临出口之际,他还是停了下来,接着就跟赌气、闹别扭的小孩似的别过脑袋,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不再看着武市半平太。
而武市半平太也像他一样,默默地扭过头,望向与坂本龙马相反的方向。
原本因兄弟重逢而弥漫四周的欢快氛围,刻下已是荡然无存。
难以言喻的凝重空气飘散在二人之间。
便在这一片死寂中,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后……坂本龙马总算是再度开口:
“……下巴,你……还在派以藏去杀人吗?”
“……”
武市半平太不讲话。
坂本龙马仿佛料到了对方会如此似的,神色照常,在“唉”地轻叹了一口气后,幽幽地把话接了下去:
“你若不愿接受我对攘夷的新看法,那便算了。”
“可唯独‘指派以藏去四处杀人’的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将我的话听进去:收手吧,此计绝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收手还不晚。”
说罢,坂本龙马抓起身侧的佩刀,腾地站起身来。
武市半平太终于说话了:
“龙马,你要走了?”
“嗯,再继续待在这儿的话,我怕咱俩又会吵起来了。”
坂本龙马耸了耸肩,露出充满苦涩意味的无奈笑容。
“你要去哪儿?又要去旅行吗?还是说你准备以自己的方式来践行理想?”
“这个嘛……不知道呢。”
苦笑变为大无畏的平静笑容。
“走一步看一步吧。”
语毕,他迈步向前。
然而,走没两步,他就忽地顿住身形。
“啊,对了,差点忘记问了,听说‘仁王’橘青登眼下就在京都……下巴你有见过橘青登吗?”
武市半平太用力地挑了下眉,微微一笑:
“何止见过,我刚刚还在与他交涉呢。”
坂本龙马顿时面露意外之色:
“哦?可以详细地说给我听听吗?”
武市半平太轻轻颔首,随后言简意赅地将青登来访的全部始末告知给坂本龙马。
坂本龙马听罢,歪了歪头:
“岩崎弥太郎?这人是谁?橘青登为何要下尽血本地帮助他?”
“天知道。”
对于岩崎弥太郎的来历,坂本龙马也不太感兴趣。
在问了一嘴“岩崎弥太郎是何许人也”后,他便不再多谈这个问题,改而以遗憾的语气说道:
“这样啊……橘青登刚刚才造访过此地……”
“那还真是可惜了啊,我来迟了半步。”
“若是早来一会儿,就能与他撞个满怀了。”
武市半平太不解地问道:
“龙马,你很想见橘青登吗?”
“嗯……算是吧。”
坂本龙马微微翘起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浮现而出。
“我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立下显赫战功的剑士很有兴趣……”
……
……
京都,壬生乡,新选组驻所——
“仁王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在下实在是没齿难忘!”
说着,岩崎弥太郎再度跪地,向其面前的青登施以土下座的大礼。
青登见状,一脸无奈地伸手将他扶起:
“行了,快起来吧。”
在回到新选组驻所后,岩崎弥太郎就立即神情庄重地跪倒在地,尽己所能地向青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在将他扶起后,青登半开玩笑地说道:
“若想向我道谢的话,就别只出一张嘴,做出来实际行动吧。”
岩崎弥太郎当即朗声道:
“这是自然!请大人放心!从今往后,我岩崎弥太郎誓为您肝脑涂地!”
岩崎弥太郎正想再继续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忠心,但被不爱听这些空话的青登给抬手制止了:
“行了,少说多做,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
青登换上严肃的口吻。
“关于你之前所提的‘让祇园的艺伎和岛原的游女来帮忙宣传银镜’的计划,我觉得特别好。”
“关于此计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想补充的吗?”
岩崎弥太郎思考了一会儿,答:
“我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硬要说的话……那大概便是‘与名气大的艺伎或游女合作’。”
“若是让高名气的艺伎或游女来使用咱们的银镜,将会使我们的宣传事半功倍!”
“仁王大人,您可认识知名的艺伎或游女?”
青登怔了一怔,随后喃喃道:
“巧了……我还真认识一位在祇园小有地位的艺伎……”
……
……
是夜——
文久三年(1863),3月11日——
京都,祇园——
青登压低头顶的斗笠,像做贼一样地左顾右盼。
他反复向自己的身后张望,确认是否有人……精准点来讲,是确认那3位姑娘是否有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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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马是在好久之前就出现过的名字。
忘记他的人,可以在全书搜索“坂本龙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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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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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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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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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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