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胸口处传来火燎般的痛感,令青登不由得咧了咧嘴。
——这是什么……?
他扬起视线,目光紧盯前方的桐生老板。
只见桐生老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犹如闲庭信步地朝青登走来。
没有摆出战斗姿态。
没有露出可怕的表情。
仅仅只是将双臂自然垂下,任由竹剑的剑尖拖到地上。
仅仅只是一脸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样子,眼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奇特光芒,胸膛以一种非常怪异的节奏上下起伏。
青登愈是观察对方,便愈是难掩愕容。
桐生老板的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
既无凌厉如刀的杀气,也无慷慨激昂的斗气。
这种情况,青登还是第一次碰见。
他回顾自己以往所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再怎么弱的对手,都多多少少会散发出一点欲图求胜、尝试攻击的斗气才对。
然而,反观此时的桐生老板——一片虚无。
对,没错。
一片虚无!什么都感受不到!
青登直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难以捉摸的迷雾。
掌握不住具体的形状。
把控不了详致的流向。
明明只是一团“雾”而已……却硬是让青登有一种仿若置身深海之底的错觉!
令人窒息的水压自四面八方迫向青登。
皮肤紧绷。
寒毛直竖。
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
“孤胆+3”、“聚神”、“狂战士+4”等天赋已于第一时间发动。
虽然已有诸多BUFF的加持,但青登的心头仍旧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说时迟那时快,桐生的身姿骤然幻化成残影。
这个瞬间,青登直感到有一股数百米高的浪涛正朝自己迎面拍来!
——来了!
青登下意识地架好竹剑,摆出防御架势。
然而,桐生的竹剑已抢先一步地穿过他的防卫圈,扫向其左肩头。
嘭!
“唔!”
青登紧咬牙关,强忍痛楚。
就像是被一辆大卡车给创到了一样,沛莫能御的“冲击波”传遍青登全身。
他足足连退三步,才将将稳住身形。
前脚刚站定,后脚桐生的追击就来了。
竹剑的轨迹划着弧形迫近。
青登又一次试图举剑防御。
可跟适才格外相似的一幕,再度发生——青登的竹剑尚未端起,桐生的竹剑就已砍中其身躯。
桐生的剑速实在太快了。
快得连战斗经验极丰富、身负“神速+4”等天赋的青登,都完全反应不过来!
倘若桐生拿的是真家伙,那他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时,青登倏地发现:桐生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超然物外的模样,活像是一台只会依照程序行事的机器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七情六欲都从其身上剥离了一样,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都快起“恐怖谷效应”了。
望着再度朝他走来的桐生,青登不禁在心里自问:假使他现在所拥有的最强增幅型天赋:“逆转之龙”发动了,那他有没有办法抗衡当前的桐生?
对于这个问题……青登无法给予肯定的回答!
——这就是桐生老板……“流光八幡”的真正实力吗?
青登知道桐生老板是一個很厉害、曾叱咤一时的顶尖高手。
然而,直至刻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低估了桐生老板的能耐……
此时的青登,实在是像极了一颗排球——排球不断地被拍打,在空中飞来飞去,难以落回地上。
与此同理——青登也是一直被痛打,连发出痛呼、惨叫的余暇都没有。
桐生老板就跟教训偷吃糖果的小孩似的,反复痛打青登。
当然,他还是留了情的,没有攻击青登的眼睛、咽喉等要害,也没有打青登的脸,仅劈砍肉很多的、虽然会很疼但不至于受重伤的地方。
一时之间,抽击肉体的“啪啪”声,回荡在千事屋的上空,久久不散……
……
……
好一会儿后——
“我们回来了。”
手提装满新鲜蔬果的菜篮子的木下舞推开铺门,跟牧村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
刚一回到千事屋,他们就听见非常奇怪的声响。
“这声音是?”
木下舞蹙起好看的柳眉,循声走向庭院。
在来到毗邻院子的缘廊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青登?桐生先生?你们在干什么呢?”
木下舞的呼喊,使桐生老板的举剑动作一顿。
“我在传授橘君新的招式。”
桐生侧过脸,一本正经地对木下舞说。
“传授新的招式?这怎么看都像是你在单方面地欺负橘君啊!”
木下舞两手叉腰,没好气地朝桐生投去幽怨的视线。
接着,她急急忙忙地走下缘廊,趿紧搁于廊下的平底木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青登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其腰身。
“青登,你没事吧?”
咋一看,各持一把竹剑,相向而立的青登和桐生似乎是在对打,可若仔细观瞧,便能发现这根本就是“吊打和被吊打”。
青登刻下的模样……虽不能说是被打得满地找牙,但也至少可说是被揍得狼狈不堪。
“我没事……嘶!”
说话时,青登不慎牵扯到胸前的淤青伤口,不禁倒抽数口凉气。
对面的桐生老板,这时正“呼”的长舒一口气。
青登注意到:他胸膛的奇特起伏逐渐停止,慢慢恢复回正常的呼吸节奏。
与此同时,其眼中的瑰丽光芒也一点一滴地散去——说来神奇,就在这股奇光尽数散去的同一时间,眼前的老人变回了他所熟知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桐生老板,不再是那架超然于物外、举手投足间不带半分情感的“机器人”。
也不知是不是青登自个儿的错觉……他总觉得桐生老板好像露出了一脸满足的样子,仿佛老早就想这样痛打他一番似的……
“桐生先生,您在干什么呀?”
木下舞按捺不住地急声道。
“青登伤势初愈,您怎能下手那么重呢?”
未等桐生回答,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进入众人的视野。
“啊,牧村先生,早上好。”
青登率先问好。
“哦哦!是橘君呀!早上好!”
牧村一如既往地回以爽朗、热情的笑容。
“橘君,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玩耍?”
青登苦笑一声。
“桐生老板说要传授一个很厉害的东西给我,所以我就过来了。”
“哦?”
牧村的两道浓眉在隆起的眼角上耸了耸。
他扫动视线,看了看桐生,接着又看了看青登。
“九郎,你这是……终于要将‘那个’传给橘君了吗?”
说着,牧村咧开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百感交集的复杂表情。
桐生轻轻点头。
“他已经拥有足以驾驭它的实力了——既如此,自是应当将其传授给他。”
语毕,桐生走向院旁的缘廊,屈膝坐定。
“橘君,坐到这儿来。少主,你也坐过来吧。”
桐生边说边伸手指了指他身侧的空位。
兴许是因为桐生刚才露出的“大仇得报”的表情,给青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所以当桐生说“坐到他边上”时,青登不禁面露迟疑,小心翼翼地挪步,直到反复确认桐生的身上没有散发杀气后,才慢吞吞地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
“橘君,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先给伱讲个小故事。”
青登:“故事?”
桐生点点头,随后扬起视线,眼望远方,作回忆状。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天才剑士。”
“他年轻时,曾和某位格外强大的劲敌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激烈死斗。”
“在战况进入最焦灼、最酣畅淋漓之时,他的身心倏地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浮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上。”
“心里头没有任何的杂念。”
“视野内明明还有花草等诸多杂物,但他仅能感知到其掌中的刀,以及其面前的敌人。”
“靠着这神奇至极的状态,剑士一举战胜强敌。”
“他当时所进入的这个状态,现如今有着一个公认的名字——‘无我境界’。”
青登听罢,面露讶色,口中呢喃:
“‘无我境界’?”
这个名字……青登曾从他的另一个师傅,即近藤周助那儿听说过。
……
(橘君,你和总司要多加努力啊。全试卫馆上下,就数你们俩最有天赋、最有机会触及至高之境。)
那时,近藤周助如是道。
(至高之境?那是什么?)
青登反问。
近藤周助微微一笑,回答道:
(不惊、不怖、不畏,心化为空,空即为无,其名为——无我境界!)
……
“橘君,你此前有从近藤周助或者千叶家族那里,详细了解过何为‘无我境界’吗?”
青登摇了摇头。
“近藤师傅曾跟我简单提及过,但他没有往下深讲。他说他从未亲身接触‘无我境界’,故对其的了解仅流于表面,所以不想多谈,怕误人子弟。”
桐生轻轻颔首。
“近藤周助真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啊……那我就来给你补补课吧。”
“‘无我境界’——顾名思义,达到此境的人将进入心无旁骛、心无杂念的无我状态。”
“这和你平时专心做事时所常体会过的‘全神贯注’,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无我境界’的心无旁骛,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心一意,脑海里没有半点杂念,心无杂念到连身体的存在都几近遗忘。”
“当进入‘无我境界’时,能把远高于平常的身体能力引出,特别是反应速度将得到极大补强,不再是经过思考后再行动,而是靠身体的实际经验,无意识地展开动作。”
“当然,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东西。”
“如此强势的‘无我境界’,自然也是有副作用的。”
“其副作用就是会急剧消耗体力。”
“体力不佳者在进入‘无我境界’后,多半都会在寥寥几分钟之后,便因体力耗竭而虚脱昏倒。”
“长久以来,莫说是曾进入过‘无我境界’的人了,即使是稍微触及过此境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如果说——‘势’之境界是区分普通人和强者的分水岭。”
“那么,‘无我境界’就是区分普通强者和天选之才的分水岭。”
“唯有天赋、勤奋度皆不似人类的天才武者,方有机缘触及此境。”
说到这,桐生顿了一下,留给青登和木下舞消化的时间。
俄而,他再度开口道:
“接着讲我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吧。”
“在亲身体验过一次‘无我境界’的强大后,那名剑士就一直对其念念不忘。”
“于是乎,剑士潜心研究可以自由进入‘无我境界’的方法。”
“最终,他开发出了一个堪称伟大的战斗技巧——源之呼吸法。”
青登眨了眨眼——呼吸法,光听名字就觉得好牛逼。
对于“无我境界”,他此前还曾略有耳闻。
但这呼吸法可就真的闻所未闻了。
听入迷的他,更加专心地聆听起来,上半身下意识地微微倾向桐生。
“‘无我境界’的本质,是精神的超高度集中。”
“换言之,只要能掌握自己的精神,便可随心所欲地进入‘无我境界’。”
“源之呼吸的原理,就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呼吸节奏,给大脑带来暗示,使精神获得集中。”
“在刚学会源之呼吸时,至多也只是让心神变得更专注一点而已。”
“不过……当你将其练至极致之后,就能随时随地地进入精神超高度集中的状态,进而不受任何限制地自由进入‘无我境界’。”
“只可惜,源之呼吸虽很厉害,但学习门槛却很高。”
“能够成功学会源之呼吸的人,寥寥无几。”
“这位开发出源之呼吸的天才剑士……恰好就是我的故人,与我有着很深的渊源。”
“在他的手把手的指导下,我十分幸运地学会并精通了‘源之呼吸’。”
听到这,青登猛然想起:在刚才的对打中,桐生老板一直在使用一种非常怪异的呼吸方式……
“桐生老板!”
青登迫不及待地快声道:
“难道说,你刚才所使用的呼吸方式,就是源之呼吸吗?”
桐生微笑颔首。
“没错,在适才的战斗中,我一直在使用臻至极致的源之呼吸。你刚才所直面的,就是进入了‘无我境界’的武者。”
“如何?在跟进入了‘无我境界’的武者打过一场后,你有何感想?”
“好强。”
青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强得不可思议!”
“觉得强就对了。”
桐生一把抓起身旁的竹剑,站起身。
“我今日要传授给你的厉害东西,就是源之呼吸。”
“现在,握起你的竹剑,继续与我对打。”
青登闻言,不由一惊。
“继续对打?不是说要教我呼吸法吗?”
“我的个人经验告诉我:仅凭口头传授,是没法学会源之呼吸的。你要在热血沸腾的紧张战斗中一点一滴地感悟、体会我的呼吸方式。运气好的话,仅需三个来月的时间,你就能初步掌握源之呼吸了。”
“……桐生老板,请恕我确认一下——你这真的不是挟私报复吗?因为我此前扬言要娶三个正妻,所以你就趁此难得的机会来狠狠地教训我一顿……”
“那怎么可能!”
青登的话音刚落,桐生老板便义正言辞地予以否认。
“橘君,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人吗?”
“合理合法地揍你一顿,并且还是在进入‘无我境界’的状况下狠狠地揍你——这种想法,我可从来没有过。”
“别废话了,快带着你的竹剑到这儿来。”
青登的嘴角接连抽动。
不得已之下,他咬紧牙关,恋恋不舍地从木下舞的身旁离开,提着竹剑,站到桐生老板的正对面。
“啊,对了。桐生老板,在开打之前,请允许我确认一件事情。”
“何事?”
“你……真的要把毗卢遮那传给我吗?”
实话讲,虽然桐生老板的“月下赠刀”已是近2个月前的事情了,但青登直到现在都仍有一种不现实感——桐生老板的家传宝刀,这把闪烁紫光的酷炫宝刀,真的从此以后就归他所有了吗?
大概是没料到青登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吧,桐生老板的颊间涌现惊讶。
不过很快,“惊讶”转化为“笑意”。
他那布满皱纹的沧桑面庞上浮现出会心的一笑。
“橘君,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吧?现在的你,已经完全有资格握持毗卢遮那。”
“所以,毋需感到坐立难安,毋需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把刀。”
“我想……能够拥有你这样的新主人,毗卢遮那应该也会感到很开心的。”
听到桐生这么说,青登下意识地垂低视线,望向正被他佩在左腰间的那把黑紫柄鞘、弧度很大的古刀。
他的面庞犹如日出后的天空,黑纱渐渐散去。
“嗯,我知道了!”
“那么……我们重归正题吧。上啊!橘君!”
音未落,人已至——胸膛以奇特的节奏上下起伏、眼中再度散出瑰丽光芒的桐生,闪现至青登的跟前。
白色的先革在青登的视野里飞速放大,
嘭!嘭!嘭!嘭!
千事屋的上空,再度盘旋起久久不散的肉体被狠狠抽击的声响……
……
……
江户,某地,某座寺庙的墓地——
三名年龄不一的男子,并肩站在一座墓碑前。
“你们是什么人?”
冷不丁的,三人的背后传来一道稚嫩的男声。
他们循声望去——一名年纪约莫为5、6岁的男童,朝他们投来不像是他这种年纪的小孩会拥有的锐利视线。
“你是……西野君的儿子吗?”
海老名问道。
男童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回过神,以稚嫩却又不失正气的嗓音,朗声道:
“是的!我是西野细治郎的长子,西野长太郎!你们是何人?快报上名来!为何要站在吾父的墓前?”
阿久津轻笑一声,语调多了几分像是感到有趣的音色。
“你的年纪虽不大,但讲起话来倒还挺有模有样的呢。”
海老名转过身,面朝西野长太郎,欠了欠身,以示问好。
“贵安,西野君,在下海老名叶宗。我们……姑且算是你父亲的战友吧。”
“战友?”
“汝父身死的时候,我们都在他的身边。”
“?!”
西野长太郎睁大眼睛,脸上写满惊讶。
“你们……是幕府的官差?”
海老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西野君,我想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汝父是在执行绝密任务之时,因伤势过重而不幸牺牲。我们也是那个绝密任务的执行者之一,出于某些缘故,我们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所以还请你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们的存在。”
西野长太郎轻轻颔首。
“嗯,我知道了。”
“吾等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吊唁汝父。”
“这样啊……那请便吧。”
西野长太郎伸出手,摆出“请”的手势。
然而,海老名却摇了摇头。
“不了,我们已经吊唁得差不多了。想对汝父说的话,皆已道尽。吾等便先告辞了。”
海老名扬了扬头上的斗笠,然后领着身后的一之濑、阿久津,大步离开。
就在他们与西野长太郎擦肩而过的时候——
“……请等一下。”
海老名挑了下眉,顿住脚步,转回身。
“西野君,怎么了?”
西野长太郎侧过脑袋,目光扬起,毫不胆怯地跟海老名四目相对。
“既然父亲身死的时候,你们在他身边,那么……能不能告诉我——吾父可否死得壮烈?死得不负武士之名?”
西野长太郎的话音甫落,海老名等人便纷纷面露惊诧,下意识地目目相觑,面面相看。
少顷,海老名咧了咧嘴角,眉宇间浮起好奇之色。
“你这孩子还真有意思,你问这个做什么?”
西野长太郎正色道:
“父亲总教育我: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纵使是死,也要死得壮烈,死得不负武士之名。”
“除此之外,他还总跟我说:他的毕生夙愿,就是死得其所,死得能让所有亲友都为他感到骄傲。”
“所以……我很想知道……吾父死时……可有完成他的夙愿……可有死得……让我倍感骄傲……”
西野长太郎越是往下说,音量便越是低。
话到最后,他的眼眶已然微微泛红。
望着这名成熟得不像一个垂髫幼童的男孩,海老名抿紧嘴唇,若有所思。
俄而,他以抑扬顿挫的口吻,笃定道:
“你父亲死时,没有一点儿武士样。”
西野长太郎还来不及惊讶,海老名就自顾自地往下续道:
“所谓的‘武士’,只不过是一群被驯化的狗,脖子上套着名为‘武士道’的狗链。”
“而西野细治郎——他挣脱了脖子上的狗链,他不再以‘狗’的丑态趴在烂泥里,他以‘人’的身份站立在大地之上。”
“‘武士’一词在他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这个丑陋的词汇完全装不下他的勇气、意志。”
“他以一个斗士、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姿态,迎来了自己的新生。”
说罢,海老名收回视线以及朝向西野长太郎的身子,不再作任何停留地扬长而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远方时,一道绵长的中年男音幽幽地飘进西野长太郎的耳中。
“孩子,以汝父为目标吧,成为一个像汝父那样挣脱桎梏,追随本心的斗士吧。”
西野长太郎呆呆地张大着嘴巴,眨了眨眼。
“挣脱桎梏……?追随本心……?”
他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
“海老名先生,我们真的要就这么返回京畿吗?”
阿久津问。
“嗯,再继续待在江户也已无益处,不如回京畿复命。”
说到这,海老名举头望天,长舒一口气,
“仁王……真有他的啊。没想到本已必输的局面,硬是被他给翻盘了……”
一旁的一之濑的接话道:
“清水一族已被重创,行将覆灭。没了清水一族的协助,在东国欠缺根基的法诛党,应该是无法再在关东地区散布幻附淀了。”
海老名拿回话头:
“所以我们才更要快点回京畿复命了。得立即向组织报道:江户出了一个必须得极力拉拢的超世之才。”
一行三人不再言语,径直前往“五街道”的起点:日本桥。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被春风吹起的漫天烟尘中。
……
……
1个月后——
文久元年(1861),4月22日——
江户,日本桥——
春季到来,樱花盛放。
樱花在稚嫩的枝条上悄然绽放。
暖白色的光晖从枝条的缝隙里一条一条地流泻下来,阳光笼罩中的樱花瓣纷纷不绝地飘落而下。
“看呐!看呐!快来看呐!幕府对‘仁王’橘青登的封赏已经下来了!看呐!看呐!快来看呐!空前绝后的特大封赏啊!”
日本桥的东侧桥头旁,一对瓦板商人卖力地吆喝着。
【注·瓦板小报:可以理解成江户时代的报纸,是一种非官方的读物,由民间自由地印刷和销售,会报道各种类型的消息,涉及的内容既有国内战争、暴乱、谋杀案、等具有新闻性质的资讯,还有一些情杀、仇杀等具有娱乐性质的八卦和传奇。】
瓦板商人多为二人组,一人负责售卖,另一人则负责宣读今日的新闻头条,吸引路人的目光。
“仁王”橘青登、幕府的封赏——这些字眼就是最好的广告。
日本桥是江户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
不消片刻,这对瓦板商人的身周便聚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密密麻麻的人群。www.xiumb.com
上百名男男女女面露期盼之色。
一束束兴致勃勃的目光落到这对瓦板商人的身上。
见人数差不多了,负责吸引客人的那名瓦板商人用力地清了下嗓子。
“想必大家都知道,两个多月前,‘仁王’橘青登……”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粗暴的嗓音打断道:
“这些无聊的前情提要就不要讲了!快点说说幕府给‘仁王’的封赏是什么!”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无数附和。
“对啊对啊!”
“快讲重点啦!”
“你们再不讲,我们就从别家那儿买瓦板了!”
瓦板商人见状,讪讪地笑了笑,忙不迭地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待“民怨”稍平后,他又清了清嗓子。
“就在昨日正午,幕府发布了对橘青登的正式封赏内容。”
“将‘仁王’橘青登的家禄提升4000石!”
“加上原有的1250石,合计5250石!”
瓦板商人的话音尚未落下,倒抽凉气的声音便已响成一片。
5250石!
一口气升了4000石!
旗本的家禄一般在200石至10000石之间,其中家禄过了3000石的人,被称为“大身旗本”。
大身旗本可以担任幕府的大番头、御留守居等足以影响国政的要职。
家禄超过5000石的大身旗本是什么概念?
在江户时代初期,旗本人数约为5165人,其中五千石以上万石未满者……仅有寥寥的100人!
虽然经过二百多年的和平时光,旗本的人数有所增长,但家禄过5000石的大身旗本的人数基本没怎么变动。
也就是说——青登已然跻身江户社会的金字塔顶端!成为连无数旗本武士都只能仰望的存在!
这时,瓦板商人的话音未停:
“除了赏赐大量财物、美衣之外,幕府还将橘青登的官职擢升为——”
众人连忙闭紧嘴巴,屏气凝神地笔直凝望瓦板商人,等待他接下来的话音。
然而,瓦板商人这时却使了个坏。
他在此刻顿住话音,故意吊众人的胃口。
直到众人的脸上即将浮现不耐之色的时候——
“侧众兼御台様用人!”
瓦板商人以他所能达到的最高音量,这般吼道。
原本还有点吵闹的会场,瞬间陷入寂静。
嗓门很大的武士。
抱着婴儿的妇女。
头裹汗巾的民夫。
所有人……现场的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安静下来。
就这么安静了5秒钟后,开始渐渐的骚动起来。
随后,骚动变为躁动,躁动又紧接着转变成宛若山呼海啸的哗然。
侧众兼御台様用人——在听到这个职务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不会吧”的想法。
侧众:征夷大将军的近臣,负责管辖将军的小姓、小纳户、医师。负责老中与征夷大将军的杂务。老中退任后,代老中处理江户城内杂务。
【注·小纳言:负责照顾将军起居,偶尔帮助将军处理日常事务等,工作范围很广】
御台様用人:统括大奥(将军的后宫)事务的男性官员,又称“广敷用人”。
一人身兼两职——这在注重“分散权力”的江户时代,乃相当罕见的事情。
这种同时兼任两项重职的情况,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纵使是丝毫不懂政治的人,光看这两项官务的工作内容,也能知道青登的这份新职的权势有多大!
既是经常在将军面前行走的贴身近臣,又是负责管理大奥的总长官,不论是内朝还是外朝,他都能说得上话、施加影响力!
仅论权势的话……某些小藩的大名可能还比不上而今的青登!
从火付盗贼改的番队长,一口气升为足以左右国政的幕府重臣……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冲上青天的橘青登”的俗语,传遍了江户的大街小巷,接着又传向更远的地方……
……
……
京畿,某地——
这是一条略显幽暗却又格外整洁的长廊。
河童单膝跪在廊道的正中央,面朝前方的朴素房门,静心等待房内的回复。
布置在房门的左右两侧的烛灯,将河童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蛋照得忽明忽暗。
便在这一片静谧之中,门后霍然传出一道无悲无喜的平静声音。
“这样啊……罗刹战死了啊……咳!咳咳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为空气带来一股
河童的表情瞬间被惊慌所支配。
“大蛇大人?大蛇大人?桃井!桃……”
“河童……等等……不用叫桃井过来,我今天的身体状态还不错,毋需担心。”
尽管面露迟疑,但河童还是如实遵办大蛇的要求。
“是!大蛇大人,在下祝您多福多幸,康乐永续!”
“谢谢你,河童。辛苦你的汇报了,你先退下去休息吧。”
“是!”
河童垂下脑袋,毕恭毕敬地朝面前的房门行了一礼后,方才膝行退去。
随着河童的离去,这条幽深长廊又一次被寂静包围。
大约3分钟后,新的声音产出:
“罗刹……连你也离我而去了吗……”
呢喃变为呜咽。
呜咽转成嚎啕。
悲痛欲绝的哭声响彻长廊。
这阵哭声足足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停下来。
嚎啕转变回呢喃。
“橘……青……登……”
呼!
忽有一阵强风袭来,吹灭了门外两侧的烛灯。
唯一的光源没了,整条长廊霎时变得无比阴暗。
除了攥紧拳头的“嘎吱”声之外,四下里再无任何声响……
……
……
第2卷《势冲青天》——终!
这个击碎了黑暗,登上青天的男人,名为【源橘青登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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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云起龙骧》卷首语:
云起龙骧,化为侯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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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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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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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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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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