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飘着鹅毛大雪,足足下了一夜有余,地上积厚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冷的直哆嗦。
吃了三天硬馒头就清水,本有些肚饿的他打算去巷子不远的小面摊随便吃点,没来得及走到巷口,一张网就自天而降,将他整个人兜住。
天冷少人烟,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金日升躲不开挣不了,抓着网面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人。
正巧,几声闷棍说时迟那时快,自脑后咻声而来。
打晕后,金日升就被拖上不远的马车。
原先逗留过的废屋,不知被谁点了一把火,火烧火燎地烧起来。
雪那么大,待周围的街坊邻居发现时,已是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吞食房屋,房梁倒塌。幸而雪大,不波及周围算是好的。
金日升是被冷水浇醒的。
四肢被铁链子拷在木桩子上,冷水湿一身,很快就起一层冰霜。
浑身冷地没有知觉,金日升感觉自己快死了,双眼迷蒙间,抬头是口小窗。
窗外在下雪,有弯残月挂天边。
残月之下,有一人在暗处。
给他泼水的另一人见他醒来,就退到边上。
金日升便只看那个暗处的人,却并非陈淮汜,看了几眼,他微讶:“你是谁?”
那人从暗处走到月光下,面容背着光,藏在阴影中,可足以金日升将他看清楚了。
男子有着一张极俊的脸,穿着暗紫长衫,拿着紫貂皮制的手捂子,却一点都不俗气,倒有几分矜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本该是极面善的一张脸,但却那样笑着,金日升皱眉:“你是陈淮汜的人?”
“折兰王金日升,早年不止在波斯一带活动,流转各地做过香料生意。那梨印国独有的婆娑落种子,你可知道?”
他不是陈淮汜的人。
这个认知让金日升松快不少。
“知不知道又如何?”金日升道,“与我有什么好处?”
他这乔装术是不错的,在赵国宫门前唱了那么多天都没有被认出来,那日与裕华长公主打了个照面后,他就被人盯上了。
真是邪门了,若是因为冒犯长公主,她大可当时就令人杀了他。
既然没有,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认出来的?
眼下拿住他的人,还知道他此前做的事。
“若是不知,你现在死,”那张俊脸还是带笑,“知道,你能晚点死。”
“都是死,那与我可不值当,”金日升跟他笑不起来,“要不这样,我与你交换一个有关于婆娑落种子的秘密,你说不定会感兴趣。”
男子只是看着他。
金日升就道:“西北眼下打地那么厉害,若是不想赵国边境破防,尽快让我回去跟单于必斗是最好的。”
藏在手捂子里的指尖绕着缠着,男子盯着他,最终缓缓道好。
梨印国种有婆娑落树统共不足五十棵,它的种子在当地是极名贵的香料。用法特制出来的熏香是一味药,既有安眠之效,又有勾人心中所思所念之用。
“这味熏香还极养人,适合重伤之人用。”金日升想到裕华长公主给他的那条红毯子,就满溢着婆娑落种子的味道,“不巧,贵国的长公主用的熏香就有这味香料。”
其实这几日,他捂着那条红毯子,心思着实难耐,他不得不多想:“可梨印国的婆娑落种子是不往外流传的。当年我得了三大箱子,还是足足折损十来个侍从自一个贵族那偷的,避开守卫层层搜查才运出梨印国都城。”
那时如何艰难就不说了,那婆娑落的种子是梨印国的国宝,各家各户都有一点,平日都是供着,鲜少会拿出来用,更忌讳让异域之人带走。
旁人难以得到的婆娑落种子,他有三箱,原本是想卖出一个绝好的价钱,也不枉费那些兄弟跟他拼死拼命。
可陈淮汜却横空而出,不知得了哪来的消息,夺了他的婆娑落种子。
那么多香料他都不要,只抢走那三个箱子。
“整个赵国大概也就长公主殿下能烧婆娑落的种子……我倒是奇怪,那陈淮汜与贵国的长公主殿下不是不和吗?”香料被夺后,金日升就查过那陈淮汜。
出身那么差,又在长公主手里受过辱。
被人驱逐,那不只是颜面尽失之事。
少年时,爱恨总是分明,屈辱更是记得分外清楚。
金日升是男人,曾年少过,他懂。
人一朝得势,回乡报仇雪恨的事他见得太多了。
那陈淮汜对长公主不是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也应该避之不及才对。
“那么难得的东西,他就送给她了?还是说,长公主殿下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裙下之臣,他们设法送她的?”金日升相当纳闷,可也只有裙下之臣能解读陈淮汜此举。毕竟裕华长公主不只是贵族,还是个难得的美人。他为摄政王时,长公主还在府里躺着不动没有知觉。他捏住一个楚王,就相当于捏住整个西北军了,长公主就算醒来势大,也不能撼动陈淮汜分毫。
裙下之臣!
紫衫男子捏着右手掌心,指尖几乎深深陷进去:“住口!”
“怎么,刺着你了?难道你也心悦裕华长公主?”金日升终于畅快笑起来,“听闻赵国历代的公主们都是风流之人,养了驸马养面首,跟男子都无二。你也不必那么小气,公主们说不定都不在意旁人怎么说的,你又有何资格让我住口?”
紫衫男子不答,只示意一旁的侍从。
那眉眼带着刺,侍从上前就给大笑的金日升塞了一颗药。
侍从的手不怕痛不怕咬,直捅到金日升喉咙,让他几欲作呕,却怎么都吐不出,只能吞咽。
“你说尔反而?卑鄙!”金日升笑不出来了,被侍从的手刺激地十分痛苦,眼泪直流。
“全身溃烂算卑鄙?”紫衫男子冷着脸,“滚出赵国,做好我交代的事,才会有人给你送解药。”
金日升抬眉:“你要我做什么?给我说清楚。”
他那么问,紫衫男子却没答。
他挥袖离开此处,压根不在乎金日升在后边说什么骂什么。
外边雪那么大,紫衫男子快步入了就近的梅林,长衫猎猎,几乎与那景融为一体。
等在外头的来福早冻僵了,见赵桓出来,他忙哆嗦追上去,将手上的暗紫貂毛斗篷抖开,慌慌忙给他披上:“爷,小心受冻了。”
赵桓却突然顿住脚步。雪地梅林之上,他望着不远的那轮孤月:“来福,你说楚王叔为何要帮我?”
跟了四王爷那么多年,来福是知道点的:“楚王殿下没有子嗣,他又心仪……殿下与那位长得那么像,他总会偏心你几分的。”
不,不只是因为他像她。只是赵桓不敢相信,楚王竟会做出那种事!
若不是他找出当年照顾她的宫女,他还不知道她是怎么疯的。在宫中她孤立无援,找落胎药却被庆元帝获知。庆元帝没有处置她,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只能担惊受怕,惊惧过度,好不容易生下他,也想掐死他。
楚王满口谎言,除了军功,其他都是假的。
他几乎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他,可没有骗过先帝。
只是他身有军功,先帝不能拿楚王怎么样,就只能折磨他。
他是四皇子,是庆元帝的儿子。
宫廷之内,所有人所有物都是皇帝的,生死不由人。
宫妃自杀,自然是罪妃。
她一族受此牵连,永不得回皇城。
只有他,孑然一身落在那皇宫之内,没有生母护佑,父皇也对他不喜。
他一直不解,父皇为何总是看不惯他,纵是恼怒生母自杀,一条人命与一族的兴衰,也该令他消气了。
他不解了那么多年,不久前才从老宫女那知道清楚。
都是天意弄人,不是帮赵棠深入去查,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其中内情。
现在那老宫女死了,他彻底排查一遍,确信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年的事。
楚王不说,他就一直是四王爷。琇書蛧
果然,只有真正的血浓于水,才会为一人打算。
如庆元帝与赵棠,楚王与他。
赵桓犹记得,当年赵棠打他,过后又令人偷偷送来伤药。
此后都是如此,他受伤,她给药,他缺衣少穿,她就找着由头发落管理宗务的那些人,让他们都知道,四皇子虽然令陛下不喜,但他也是她嫡公主的皇兄,轻易不能被欺凌。
那是个极矛盾的人。
她分明是庆元帝的帮凶,自小就是他的刀,随着他的心意指向何处。
赵桓有时恨她讨厌她,但有时不免可怜她。
这个嫡公主,纵使有陛下盛宠,却不能有自我,不能眷恋她的母妃穆奉皇后,不能顾及兄弟姐妹的情谊。
庆元帝为她画了一个牢笼,她只能活得如他所愿。
可她没忍住,穆奉皇后薨逝,她屡屡失态。此后,更是数次违背庆元帝。
他可怜她,可又有谁可怜他?
现在她长大了,当着人的面,否认陈淮汜的出身。
帮他遮掩,偷偷看他。
她就当真心悦他?
可楚王说得对,陈淮汜算不上是人。
不过是一个卑贱低下的奴,本就该牢记自己的位置,永远沉于烂泥淤地。
以前从未想过,但此后,他的好妹妹,只能是他的人。
他会将她永远困在宫中,将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部都折了。
任何裙下之臣,她有一个,他就毁一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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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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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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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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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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