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不断,冰雨不停。
本来欲挣脱少年桎梏的小姑娘攥紧他的衣袖,沉声让他快跑。
皇城以外的屠云山,山体绵延数百里,丛林高木荆棘连贯,只要入了深山,那些人就不容易找到他们。
前是山林,上有冰雨,后有杀手。
周围都是树林枝丫,无人顾那叶片划过脸面的些微疼痛,无人顾那枝丫划过衣裳,只想快跑快逃!
不知跑了多少个时辰,他们才彻底将身后的人甩掉了。
夜幕降临,少年带她避入一山洞。
山洞大概也曾是猎户避雨过夜之处,还留有干柴跟火折子。
备受尊宠的长公主,从来都是奴仆服侍,身着华服,出行雕梁画栋,从未有过露宿山洞,衣不蔽体的狼狈。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少年,还有那些杀手。
他挟持她,而蛰伏想要谋害她的人等到了机会。
湿雨,是因为淋了雨。
烂裳,是因为一路枝丫。
枝丫所到之处,是道道血痕。
头破血流的地方,是冰雹所砸。
她浑身狼狈,而他也不例外。
未脱险之前,她不能生病,不能单独留下。
因此,那少年每每走动,她都亦步亦趋,一双眼看着他。
可他似当她不存在,沉默着起火,晾彼此衣物。
确定他暂时不会跑,她于火堆前,承诺他一切的好处。
宅院,奴仆,官位,甚至亲事。
小姑娘并不知羞,与她看来,她的安危抵过一切。
只要是她有的,她都可以给他。
他是她的奴,她的琴师,他已经够出名了。
若是他嫌不够,她就让他更出名。
年幼的她以为少年拼命逃脱,只是因为给的东西还不够。
欲壑难填,待价而沽,得寸进尺。
少年本一直沉默,后边却瞥了她一眼,让她住口。
她被他喝住,一时羞恼,说偏不!
那时,他像狼一样猛地将她按在地上,手压着她的下半边脸。
少年的手劲瘦有力,双眼却是冰冷:“奴婢卑贱,殿下就自用吧。”
像要杀了她一般。
讨厌她,厌恶她给的一切。
她被他的神情唬住,有瞬间的僵硬,但随后,是不甘示弱奋力挣扎。
她与他差了几岁,但并非普通软弱可欺的贵女。
她忘记了自小的礼仪,与他扭打起来。
许是他有所顾忌不敢,或是跑了那么久,他已无力。
最后她终是脱离禁锢,抡起地上的枝条狠狠抽了他一下。
竟敢逃!
竟挟持她!
那一刻,她不再想低声下气,不想再拿任何讨好他了。
他没资格得到那些赏赐。
他只是她的奴。
既他不屑一顾。
那好,她死了,他也跑不掉,他要为她陪葬。
他需认清这一点。
若此次脱险,她才会给他自由。
那时,少年就静悄悄仰躺在地上。
他不反驳,她便蹲下去看那丛火,紧紧捏着那根枝条:“此后也不必再见。”
他沉默,她就当两人这样说定了。
静谧无事过去一夜,是宫里的人最先找到她。
而他,不知何时跑了,山林了无踪迹。
**
赵棠醒来时,已是翌日。
还不到午时,赵桐的动作比她想的要快,令人将他的师弟智和送到她的府上。
虽说是师弟,但智和比赵桐年纪大得多,五六十岁,腰背已佝偻,穿着却是青褐色道袍。对赵棠,他麻木而恭敬,问什么答什么。
原来智和早年就是个木匠,常年外出找活,后家中被山贼洗劫了,就只剩下他一人。他本是剃度出家,没几年改投道家蓄发。因年纪大,观中的师兄师父们倒是没安排他做洒扫迎客的活,知他此前是做木工活的,他就专门修补观中的木件,偶尔琢磨做轮椅。智和所做轮椅之前都是卖给附近山民的,算是观中的一个收入。
赵桐是四王爷,在玄清观入道。身份使然,他有专门的一处殿一个院子,平日也很少出来,智和统共才见过他三次。赵桐给赵棠的轮椅,是智和新做不久的,比此前的都改良了不少。赵棠见如此,便说了自己的提议。
一两天智和是弄不完的,自有下人安排他在公主府住下。
春月不解:“玄清观中既住着二王爷,难道还缺银两吗?”竟要让一个近花甲的老人做轮椅卖轮椅。
昨夜长公主殿下回来时就是睡着,夏竹没有跟去宫中,自然也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道人二王爷,她偷偷瞧了眼长公主,道:“那玄清观是举国有名的大观,常有香客烟火,自是不缺银两衣食,可哪里有嫌钱多呢?而且这木工活也是智和师傅早年立身之技,怎好轻易放下?再者,这轮椅价高,他说普通的就要五十两银子,常人可买不起。”
省着点花,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三四口人五六年的嚼用花销了。
“买不起?难道他说的卖给山民是说假的?”春月不解了。
夏竹摇头:“这就不知了。”
春月皱起眉头:“殿下,这智和师傅是说着逗我们玩的吗?”
“说不准。”赵棠细思这个智和,不知是方外之人不惧任何还是什么,刚刚他回话的时候显得过于冷静。
可回话又不是滴水不漏,话语中的不对之处连夏竹春月都发现了。
还没怎么思索,外殿那头就派人来了:“殿下,摄政王府的奏折已经送来了。”
显然,陈淮汜又不会来了。
昨天中秋,自陈淮汜从太皇太后那里回话走后,她就没再找到机会跟他说话。
过去的事,都成为他的搪塞之词了。
**
又五日,赵棠在外殿处理折子到辰时三刻,有人来报:“赵熙已进皇城,收押大理寺。大理寺卿周泽、大理寺少卿梅如松主审,另有数阁员旁审。”m.xiumb.com
裴尚跟叶屏从手头上的折子抬起头来,裴尚道:“殿下要去看吗?”
大理寺难入,但若是长公主想去,自然可以进。
赵棠想到此前陈淮汜说会让她看卷宗的,看成果怎么都比看过程好,她就摇头:“不去,我们等着看吧。”
幼帝既安排人处理赵熙后边的事,她就没必要掺和了。朝事已论已定,她只消知道赵熙不会被轻轻放过即可。
**
当夜,赵桓被召去楚王府。
楚王楚源早年一直带领西北军,近年重伤反复,才回了皇城长住。
这些年,他不外出不进宫不上朝,从未离开过楚王府,也鲜少见外客。
赵桓至少有两年没见过这位王叔。
赵国王朝唯一的异姓王,生而为王,死可入皇陵,与赵国皇室同起同坐。
手握西北军,一直是军心所在。
楚王府常年有重兵把守。
赵桓由军卫引着一路往前,发现这王府还是跟过去没什么两样。楚源喜石雕制品,屋檐墙壁,凳椅台桌床,甚至假山池塘,所走的路,无一不是这般的石头物件。
回廊以外,许多石雕连方向都不曾变过。
身前身后的军卫提着朴素无华的琉璃灯,路上除了外头的风声树叶声,就是他们铠甲摩擦声,各自脚步声。
这些军卫唯军令是从,将人带到就是,就算客人问话,他们也不会作答,所以赵桓并没有试图问话知道什么。
回廊数层,他却在差不多到议事殿时,与陈淮汜碰上了。
陈淮汜与他不同,身前身后都没有军卫,琉璃灯都没提,只有走近了,才看清是他。
穿着长衫素服,身形高大,闲庭信步一般。
赵桓倒是意外:“陈大人也在啊。”
见到赵桓,陈淮汜却只冷淡微点头,就与他们这一行人擦身而过了。
这些军卫似石头,不行礼不问安,仿佛没看到陈淮汜,由着他走了。
走了几步,赵桓忽然顿住脚步。他往后看了看,就只看到那走远的白影子。
按理说,陈淮汜来此并不意外,毕竟他能迅速在朝上站稳脚跟,有楚王的一份力。
可又隐隐听了点风声,说陈淮汜与楚王并不和。
听闻楚王重伤,是因陈淮汜之故。
楚王于前线死战,陈淮汜的援军姗姗来迟。
楚王在楚王府常年不出,并不是什么重伤难愈,实被陈淮汜派兵所囚。
楚王为陈淮汜所控,西北军已入摄政王之手。
……
赵桓不知这些传闻真假,毕竟没人敢问,更没人敢查。
可陈淮汜在这楚王府的地位,也确实太过超然了。
楚源手里有兵有将,那些兵将在楚王府走动,亦不会只有单独一人,势必会有其他兵士相伴。
赵桓站着许久不动,前后的军卫没说话,只是以目光催促。
赵桓与其中一年轻军卫对视,道:“见陈大人在此,确实意外。陈大人常来楚王府?”
军卫却没回答,低下头去。
赵桓笑了,原来陈淮汜并不常来。
楚源不在议事殿,而是在一处没有挂牌匾的房子里。
地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石料,仅有的那张白玉石桌上放着一块长形大石。楚源身着玄服棉袍,跟前系石匠都穿的隔绝灰尘粉末的围布。
他拿着刻刀,正专心致志雕一个女子。
女子上身已雕刻好,衣裳已上色。
她梳着堕马髻,发丝乌黑,头上有钗。
楚源主要是刻她的脸。
五官已有雏形,目前正在细化。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去看第二眼第三眼。
他止不住看这个石雕的女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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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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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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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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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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