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午膳,赵棠便乘坐步辇至同源殿。
同源殿是因中秋另设的一处专供宗室子弟歇息的。恰好之前都无人,赵棠一到,宫中内侍们就守住门口,后到的宗室子弟就引到其他殿宇歇息。
因多日下雨,殿内潮气重,每几步远的距离就放着火盆烧着。
那么多火盆,将整个同源殿都烘地暖融融。可味道到底不好,春月让宫女们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又拿出惯用的沉柏香烧着。
熏香带着整个殿都是淡淡的雾气袅绕,久等陈淮汜不至,赵棠便靠着长榻上的方绣枕闭目养神。
她今日醒太早,如今歇下来本是养神的,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因感觉跟前多了一团影子。那影子似乎罩着她,让她觉得心里闷地慌。
赵棠慢悠悠睁开眼,发现这让人心闷的影子正是陈淮汜。
站着离她还有两三步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因为身子高大,他几乎将外边的光都给遮住了。
殿内也没其他人,也没有听到通传声,赵棠奇怪:“陈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在长榻靠着到底失礼,她就用手肘撑着,勉力让自己坐起靠着绣枕。
也许是听到动静,春月才快步从外头进来,她似也刚发现陈淮汜进来,既惊又怕:“殿下,奴婢一直守在外头,不知……”摄政王进来了。
同源殿一侧是假山园林,一侧是树林阴影,陈淮汜不经大门而入,其实也有道理,毕竟是宗室歇息的殿宇。
赵棠便让春月倒茶,又指不远的圈椅,让陈淮汜坐着说话:“中秋佳节,不知陈大人可吃到前儿送到府上的月饼了?可合口味?”
春月因为紧张,水都没换,倒的都是温茶。
却见男子撇去茶水上的浮末,喝了一口就放下,淡声道:“不够甜。”
赵棠微讶,分明是让厨子另做送给陈淮汜的月饼,怎么会不够甜,他到底要吃多甜的?
不过她还是道:“我记下了,那已经送你的,陈大人就先蘸着糖吃完,莫浪费了。”
一旁的春月闻言,忍不住笑。在见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她只好悄声先退下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陈淮汜也没反对蘸糖:“不知殿下邀臣来,是想说什么?”
“陈大人可知晓蔺子言?镜花城的守城将军。”
镜花城离皇城不远,出城乘坐马车行两个时辰,再乘船一个时辰,就能到达。镜花城特殊在,它是一个岛城。三面是赵国地界,一面却对着商国。只是商国的人好文不好武,数百年来都跟赵国和平来往,未曾有过摩擦。
“殿下为何打听蔺子言?”
赵棠便道:“实不相瞒,那皇城兵马司指挥史之职,大抵要给他。”
“蔺子言有五年在西北军,后调去西南军两年,臣与他亦是旧识……殿下若是意在他,到时自有人举荐他。”
他那么快就答应她,赵棠用力按着长榻:“那就劳烦大人了,不知大人想要什么谢礼?”
她努力端坐着,其实也在想陈淮汜可缺了什么。
权势,兵权,地位……他似乎都有了。
就在她以为陈淮汜不会说时,却听男子低沉的声音道:“臣想要之人,想要之物,便是说了,殿下只怕也舍不得。”
殿门原本是开的,春月刚刚出去,将门合了一半。于是殿内她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光亮,而陈淮汜坐在的圈椅位置正是阴影暗沉。
舍不得的人和物……
在光与影中,既看不清他,赵棠就不看他,而是遥遥看着那开门光亮的方向,轻声道:“昨日舍不得,今日舍不得,不代表日后舍不得。陈大人不说,那先欠着,以后再拿便是。”
赵棠又问赵熙之事进展。
陈淮汜只是略说,已经先让六位大人出发贝南县及其他各地,将确定非法占据的田地跟宅院还给原主。赵熙进京城有专人押解,到时会安排进大理寺中囚禁。
这是让大理寺处理了?赵棠道:“陛下不亲自审?”
“陛下怕心软。”
到底是宗室,到底是亲戚,幼帝不愿面对无可厚非。
“那陈大人会去吗?”
陈淮汜了然:“殿下若是想看,臣可将到时整理的卷宗暂时拿出。”
“赵熙如此,陈大人可别忘记继续查孤。这么多年过去,孤对下边的人都生疏了,正想借陈大人之手整理……到时,孤自有重谢。”
她这是第二次说这事,清楚分明要他梳理掺和进来。可裕华长公主下边的关系盘根错节,兴许比赵熙还要复杂。
“殿下就那么信任微臣吗?”陈淮汜又起手端起杯盏,缓缓轻酌一口温茶。
殿内暗香袅袅,赵棠看着他,淡淡微笑:“用人不疑,孤为何不信陈大人?陈大人心有大义,过去又在军中奋勇杀敌,护我大赵江山。陈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男子却手转着茶杯,一圈又一圈…
在等待时,赵棠亦是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茶杯却忽然脱了手,水洒衣袖,骨碌碌掉落在地。
地上铺着厚毯,茶杯落地亦是沉闷。
她依旧坐在光亮处,还是看不清他。只是他的动作,不知怎的,却让她想到那晚她洒在江莲衣服上的茶。
她是敲打江莲,让他老实些。
那陈淮汜是何意,他在想什么?
“经殿下提醒,臣想起自己过去亦如这茶杯,有今日没明日。武将如此,朝臣亦如此,步步惊心,万事斟酌。”
可依赵棠所见,他现在不像是惊心的样子,他明明吓的是她。
而且陈淮汜说这些,赵棠心中拿不准:“所以大人是觉得太难了,不愿意?”
“只是殿下的事,此前不是交由宗务司了?殿下是想齐头并进?”
看来陈淮汜知道地不少,赵棠道:“一码归一码,不一样。”
她的事,赵桓查一部分,陈淮汜可以查另一部分。
正这么说着,却听外头一阵喧闹,半开的殿门就让人径直推开了。
光都从外头倾泻进来,座上的陈淮汜被照地清清楚楚。
而春月快步自外而来,轻声与赵棠道:“殿下,大公主非要进来。”
梳着复杂飞云髻,发间插着不少钗环的赵嫄瞟了眼座上的陈淮汜,才去看赵棠:“听闻阿棠你早早歇在同源殿,孤还想跟你说说话的……你怎么却跟摄政王关着门在这里?”
说话间,赵嫄已经在陈淮汜对面的圈椅上坐下了。xiumb.com
赵嫄是曾经的贤妃,如今的贤太妃所出,比赵棠就大一岁。在赵棠昏迷两年后,她嫁人了,而今更是有了一儿一女。不过这一儿一女没养在丈夫昌平侯府中,而是养在大公主府邸。
今儿在太皇太后那里没见着赵嫄,只看到她的一对儿女。思源殿午膳,赵棠也没看到她。
没想到她出现地如此突然。
要是有什么话,赵嫄明明可以往长公主府递帖子登门,或者直接登门。
可她醒来的这些日子,赵嫄只是打发了两个宫嬷嬷来探过。
现在她看了赵棠,又对着陈淮汜媚眼如丝的。
赵棠忽然想到夏竹以前在她耳旁念叨过近几年的事,说大公主的府邸蓄养了很多面首,昌平侯却并不管束,亦不生气。
看着她对陈淮汜的注视,赵棠明白过来了。
皇姐是对陈淮汜有意。
赵棠只好道:“近日陛下让我与陈大人一道处理奏折,正好趁此入宫之机,我与陈大人说说折子上的问题。”
她这么说,赵嫄终于又向赵棠看来了。这认真一看,她不禁一愣:“阿棠,你如今的模样倒是跟小时大不相同了,似乎还长高了……”
赵棠原先本就长得比寻常女子高半个头,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她竟又高了,容貌还胜过去几分。
可赵棠说的不是胭脂钗子,却是朝廷折子,赵嫄不感兴趣:“你还当自己是几岁十来岁未及笄时吗?穿的不男不女,头发怎么也梳地这么不伦不类?你去皇祖母那里她就没说说你?对了,皇祖母应该也不会说你……”
赵嫄为了看清赵棠的模样,索性舍弃了圈椅,坐在她的长榻边上。赵嫄细细打量她,还细细评判她:“就算你们论的是朝事,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需要注意些,会传出闲话的。”
赵棠却不以为意:“朝事要紧,旁的就不必计较了。”
闲话自然是常有的,就是赵棠昏迷了,闲话也是不断的。
“可你到底是女子,虽说是公主,到底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给陛下看一辈子奏折。”陛下只是年纪小,最多只能算是半亲政的状态,“阿棠,你要为自己打算了。不然过几年,你近三十年纪,不看奏折,又无丈夫孩子,你难道日日跟侍女跟内侍们一起说话解闷吗?”
赵嫄私以为,赵棠是一个极无趣的人。
现在她就是能站起来,能正常行走了,也不能像小时那样上马射箭了。
先帝也没了。
赵棠变成了一个与她们无二的公主。
至多是因为嫡公主的缘故,多了裕华的封号。
赵嫄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话,赵棠一直是含笑,亦没有反驳她。
最后,赵棠才道:“皇姐,我一直为自己打算。”
只是她的打算,从来就不是有驸马,有儿女。
她生来,就是为权势,地位,实现心中抱负奔忙。
陈淮汜说的,她甚至可以拿来用。
这一条路,需万事斟酌,注定步步惊心。
不定什么时候,就是有今日没明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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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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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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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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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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