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工曹。
陈宫坐在值房里,感觉着工曹前所未有的安静,悄步出来,站在值房门口。
原本人满为患,喧闹非常的大堂,而今只有小猫三两只,安静的落针可闻。
三个小吏看到了他们的尚书,张嘴想说什么,可一个字没有发出来。
陈宫倒是想安慰几句,神情动了动,又默默走了回去。
一片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工曹大衙,前所未有的安静。
陈宫坐在位置上,神情沉默,目中一片复杂。
他接管工曹以后,对吴景留下来的人,进行了替换,认真选拔,可没想到,御史台清查下来,竟然将工曹带走了大半,包括了他左右手的两个侍郎!
“若不是我是陛下的人,怕我也得进去。”陈宫轻声自语,只觉肩膀压力如山,令他直不起腰。
咚咚咚
突然间,门外响起格外清脆的敲门声,继而是小吏道:“禀报尚书,兵曹的皇甫尚书来了。”
陈宫神色一振,道:“快请。”
说着,陈宫亲自起来,来到了门口。
相比于出自皇甫家的皇甫坚寿,陈宫的出身‘低微’的多。
“皇甫兄,请!”陈宫看着走过来的皇甫坚寿,甚至主动出门,拉着皇甫坚寿,神态颇为焦急。
皇甫坚寿倒也能理解,主动关上门,两人对坐而下。
陈宫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叹道:“皇甫兄看到了,我这工曹,是快空了,说不得,御史台已经在派人拿我的路上了。”
皇甫坚寿微笑着,只是有些僵硬,道:“陈兄莫要玩笑,一曹尚书,即便是御史台也无权拿问,得有圣旨方可,我刚从宫里出来,可没有听到要问罪一曹尚书。”
陈宫自然知道他没事,只是借此抒发压抑难受,苦笑摇头,道:“皇甫兄,之前,那些人反对‘整肃吏治’,我还嗤之以鼻,现在落到身上,方知其中艰难,要是回到当时,怕我也没有勇气再说那等话了。”
皇甫坚寿一怔,道:“陈兄灰心至此?”
陈宫连忙坐直了一点,勉强振奋精神,笑着道:“一时感慨罢了,皇甫兄见笑了。”
皇甫坚寿见他这般颓丧,道:“其实,我兵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侍郎,两個郎中,员外郎以下,三十多人。其他各曹,也就礼曹好一些,户曹、吏曹同样被抓走多半。”
陈宫心惊不已,道:“户曹,吏曹也被抓了这么多?”
户曹尚书一直是由丞相荀彧兼任,这个地方,御史台也敢下这么狠的手?
而吏曹尚书,前任是右仆射荀攸,现任是王朗,一个是‘颍川党’领袖,一个是‘杨党’领袖,这吏曹简直是龙潭虎穴,御史台疯了吗?!
皇甫坚寿比陈宫知道的多,沉吟片刻,道:“陈兄,禁军大营那边有不少人涉案,禁军大营较为特殊,御史台无法插手,陛下命我亲自料理,怕是要多日不能回京,兵曹那边,还请代为管束。”
陈宫已经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了,道:“禁军大营?”
皇甫坚寿看着他的表情,无奈摇头,道:“虽然明令禁止,屡屡严查,但总归不能避免的,有贪赃枉法被查我松口气,最可怕的是反而是没有。”
陈宫会意,强行提了提精神,道:“这么查下去,朝廷得空下去大半。而且,因为‘大考’改‘科举’,各地士族颇有怨言,已经有很多家族在串联要抵制‘科举’,这样下去,明年的‘科举’,我担心人数锐减,会重挫朝廷威信。”
皇甫坚寿微笑,道:“无需担心,我在宫里见到王尚书了,他与荀仆射向陛下保证,这几年积累了足够的人才,足以填补空缺。而且,丞相向陛下提议,征辟当年因党锢被罢黜的的贤良。朝廷,不会出现陛下继位之初那种无人可用的情形。”
陈宫听着皇甫坚寿的话,忽然间醒悟过来,狐疑的看着皇甫坚寿,道:“皇甫兄过来,不是为了请我代管兵曹,而是为我解忧来了?”
皇甫坚寿笑容多了一些,道:“陈兄这里是我第一个来的,待会儿,还得去鸿胪寺走一趟。”
陈宫闻言,神态和缓,心里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既然皇甫坚寿来‘解忧’,说明朝廷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但陈宫仍旧忧惧不安,道:“皇甫兄还请实话与我说,朝廷,会做到哪一步?”
陈宫入朝时间不短了,这种规模的‘清洗’,是他第一次见,纵观史书,也找不出第二例。
自然,他没有经历过刘辩初登位那段时间。
皇甫坚寿自然看得出他的忐忑,一脸直爽的道:“就到这里,不会再进一步。陛下震怒的事你是知道的,刚才在宫里,陛下给上尚书台、三法司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不得继续扩大,不容许有六曹九寺的主官以及地方的州牧、将军、中郎将涉案,点到即止。”
陈宫听到这里,脸上才浮现一点笑容,看了眼关着的门,长松一口气的模样,道:“我总算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皇甫坚寿只是微笑,对陈宫的话并不多言,又故作沉吟,道:“我听说,黄门北寺狱也悄悄抓走了一些人,陈兄,可有什么消息?”
陈宫目光骤变,立即又恢复平静。
但就是这一刹那,还是被皇甫坚寿清晰的捕捉到,笑容坦诚的道:“陈兄,这洛阳城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看似有很多秘密,但也不是那么秘密。”Χiυmъ.cοΜ
陈宫与皇甫坚寿对视一阵,默默点头。
这是他不愿提及的隐秘,这个隐秘,原本他以为只有左栗以及宫里知道,不曾想,皇甫坚寿知道了。
皇甫坚寿知道了,那代表可能有更多的人知道。
陈宫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与皇甫坚寿道:“确实不是秘密,我是左贵人从兖州带到洛阳的,有一点私交。但并不熟落,近几年,左贵人与我刻意保持距离,接触不多。皇甫兄想知道谁,我可以试着去问一问。”
皇甫坚寿见陈宫神色平淡,有那么一丝坦诚,想了想,道:“家父有些顾将,原本我安置在洛阳颐养天年,不曾想突然消失了。府里的人说,是一群紫衣人带走的,我料想是黄门北寺狱,还请陈兄代为问一问。如果,如果罪责不重,我愿意奉上赎罪钱。”
陈宫明白了,道:“好,我晚上约一约,有无结果,都会告知皇甫兄。”
皇甫坚寿起身,郑重抬手道:“多谢陈兄。”
陈宫连忙跟着站起来,抬手道:“你我为同僚,皇甫兄切勿如此。”
……
太常寺。
作为太常卿的孔融,近来日子同样不好过。
不止是太常寺内被御史台抓走了很多人,关键是太学出现了‘退学潮’,有的是怕被牵连提前跑路,有的是族里的要求,也有的是自身的‘品行要求’。
总之,太学原本有三千人,现在差不多空出了一半。
在两厢夹击之下,孔融头发都愁白了。
负责太学的太常右丞,苦中作乐的与孔融道:“孔公,换个想法,走了这么多人,我们反而轻松,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孔融木着脸,冷哼连连,道:“轻松?退学一千三百多人,你让朝廷怎么看我?让陛下怎么看我?士林之间又如何看我?这太常卿我可以不坐,但我还能回得去吗?回去了,还出得了门吗?”
右丞越发苦笑,道:“那能怎么办?御史台拿着那么详实的证据,我们想保也保不住。至于太学生退学,这多半是因为大考改科举,与孔公关系不大。”
孔融胖脸抖个不停,不大的眼睛闪烁不定,心里更是无数念头纷飞。
不管朝廷怎么改革,御史台怎么清查吏治,那都是有理有据,并不是昏政,他们想要反对都不那么有底气。
更何况,这吏治是朝廷的决策,宫里还一再要求降低影响,不得肆意诛连,无限制的扩大。
这种情形之下,朝臣们不能去宫里闹,在尚书台又不占理,除了闷声应下,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
孔融实在想不出对策,无奈的道:“明年是改为科举的第一年,宫里以及朝野咸望,要是只来个千儿八百人,我们不如就撞死在茂院门口,以谢天下。”
右丞脸角狠狠抽动了一下,神情苦涩,道:“太常寺就下官与孔公两个幸存者,撞死在茂院,太常寺就没人了。”
孔融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神情阴郁,继续沉思。
右丞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外,等了一会儿,不安的低声道:“孔公,现在怎么办?”
孔融哼了一声,抬起头,道:“还能怎么办?豁出去这张老脸,去各大世家走一遭。”
右丞顿时一喜,道:“以孔公的名望,想必各大世家一定会支持。只要他们派遣族中年轻人入太学,一定能弥补亏空,来年科举不至于太过难看。”
孔融冷笑一声,道:“他们要是这么好说话,怎么还会有退学潮?”
右丞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不过转瞬间又惊喜的道:“孔公,还有鸿都门学啊,他们与世家无甚关系,可以用他们充数。”
孔融怔了下,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右丞嘴角抽了抽,尴尬无比的道:“是下官糊涂了。”
孔融倒也大度,摆了摆手,叹气道:“病急乱投医,不怪你。明天随我去尚书台吧,再去一趟尚书台,能救几个是几个,总不能不管不顾。”
右丞默默点头。
而对于鸿都门学,他是知道孔融的态度的。
孔融不喜欢鸿都门学,在他看来,那里面的学生全是庶民,这些人没有经过开蒙,无家族熏陶,要么顽劣,要么如朽木,难以教化。
与此同时,御史台的缉捕行动还在继续。
六曹九寺抓完了,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机构,如洛阳府,如原本属于少府,现在划归宫里的,御史台一个没放过。
洛阳城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羽林军。
而羽林军所到之处,充斥着咒骂田丰的声音。
可以说,这段时间,田丰的名字灌溉洛阳城,响天彻地。
三法司驻地,围满了‘喊冤’、‘陈情’、‘游说’的人群,呼喊不断。
刑曹,廷尉,御史台的大门紧闭,唯有羽林军进出的时候,才会打开。
许攸,戏志才忙的不可开交,他们需要过阅御史台不断送来的案卷,确保人证物证充分,而且准备及时过堂,尽快将这些案子审结。
但御史台的动作太大,太快,让刑曹,廷尉一下子不堪重负,虽然他们的人还没有被抓,可工作量着实大的过分,加班加点,还有源源不断的案卷送过来。
面对汹涌的‘民情’,许攸,戏志才不约而同的躲着不肯见人,埋头处理公务。
这会儿,田丰在尚书台。
尚书台三公同样是一个头两个大,最近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被抓的,没有被抓的,被抓的家属,没有被抓的家属,汹涌澎湃的压力,席卷而来,如同惊涛拍岸,令他们难以承受。
田丰坐在下首,详细的汇报着,听着田丰的计划,尚书台三人没有一个能镇定的。
荀攸忍不住打断他,道:“你是说,你已经将人抓的差不多了,今天就要出城,去兖州?”
“不行!”
钟繇断然否决,道:“你三天抓了上千人,天牢已经关不下,你现在要离京,后续怎么处置?”
荀彧跟着说话,沉声道:“田中丞,洛阳的案子没有结束之前,伱不能出京!”
面对尚书台三公的意志,田丰神情平静,道:“丞相,这是你之前应诺我的,而且是在陛下面前。”
荀攸沉着脸,道:“那是丞相不知道你这么大的手笔!”
钟繇一脸严肃,道:“田中丞,你知道御史台抓了多少人,牵扯有多大,必须要尽速结案,让天下臣民安心。这种时候,三法司任何人不得离京!这一点,即便是陛下应承你了,我们也不答应!”
田丰依旧神情如常,道:“那三法司审案,要以尚书台为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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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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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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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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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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