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没有答应杨彪。
杨彪默然叹了口气,随后离开了崇德殿。
他一路出宫,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是大汉朝阔别已久的第一位丞相,虽然褒贬不一,可身为四世三公的杨家,威望仍旧无可匹敌。
有人为杨彪叹息。
有人嗤笑摇头。
有人沉默。
尚书台,大司马府的屋檐下人影绰绰,目光闪闪躲躲。
杨彪视若无睹,挺着大肚子,背着手,目空一切般的穿过嘉德殿,并没有再去尚书台,而是径直出宫。
大概是由于灵帝时的党争酷烈,杨彪生出了远离朝廷的心思。
杨家与野心勃勃的袁家不同,极尽低调,不朋不党,同为四世三公,杨家与袁家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杨彪对此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个看客。
直到袁家事发,杨彪这才紧张起来,匆匆休妻,迅速表达了‘忠心’。
可被刘辩强按上丞相之位,他便‘无为’起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晃四五年过去,今天的杨彪,大概是最轻松的一天。
什么权力,什么爵位,什么功名利禄,全然不在他心上。
饶是如此,杨彪到底做了这么久丞相,即将要离开这个曾经令他辗转难眠,夜不能寐的皇宫,心里终究复杂难明。
他回头看了眼尚书台方向,胖脸动了又动,良久,这才转身,走向朱雀门。
出了朱雀门,府里的管事已经在等着了,连忙上前低声道:“主人,差不多都送到城外了。”
杨彪倾吐一口气,道:“走吧。”
说着,杨彪就要上马车。
洛阳城是一个巨大的是非之地,没有过往的党争,却仍旧危机重重,一堆旧案缠身的杨彪,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管事刚要说话,忽然瞥见朱雀门内又走出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孩,孤零零的一个人。
杨彪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回头见是刘绍,怔了下,连忙转过身,抬手道:“见过殿下。”
刘绍眨了眨眼,道:“丞相,父皇让我送你。”
杨彪看了眼朱雀门内,见没有其他人,有些疑惑,还是道:“多谢殿下。”
刘绍不善言辞,而后就在杨彪的注视下,率先上了杨彪的马车。
杨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道:“殿下,是要送我出城吗?”
坐在马车里的刘绍点点头,小脸不动的道:“父皇是这么说的。”
杨彪又回头看了眼,见没有什么护卫,心里暗自紧张,道:“殿下的护卫……”
“在城外。”刘绍道。
杨彪有些猜不透刘辩的用意了,迟疑片刻,还是上了马车,坐到刘绍左手侧。
马车缓缓移动,直奔城西。
杨彪满腹惊疑,一时间没有开口。
刘绍本就不喜欢说话,只是盯着杨彪,小脸上略带好奇。
两人相对沉默,朱雀门前的这一幕,却在洛阳城悄悄传开。
朱雀门不远处的御街上,户曹内。
荀彧,钟繇,荀攸,戏志才四人对坐,听着小吏汇报后,命他退出关门。
戏志才好像病的更重了,脸色苍白,咳嗽不断,道:“这么说来,陛下是想要丞相安稳离京了。”
荀攸有些烦躁,道:“那些旧案不结,将来肯定有人会翻出来,若是有一天,再有人为阉党,为何进,甚至是为袁家翻案,我们如何自处?”
钟繇瞬间想到了那种可能,肃色皱眉道:“真有那种时候,只怕是朝政崩坏,人心离散了。”
戏志才却不关心这些,看向荀彧,道:“杨公即将出京,想必旨意很快就会降下来了。”
荀彧看了他一眼,默然无声。
荀攸陡然会意,盯着荀彧道:“族叔,到了现在,还不能说吗?”
钟繇见荀攸追问,沉吟片刻,替荀彧回答道:“陛下,有意整顿田亩。”
荀攸是极聪明的人,联想到刘辩曾经偶尔提起对土地情况的‘担忧’,心中一凛,脱口而出的道:“陛下,真的要再分田亩?”
荀彧微微点头,道:“清丈田亩、户丁登记,就是为‘划分田亩’做的准备。”
本来有些斜歪的戏志才慢慢坐起来,神色认真、正经,道:“我大汉的田亩,现在七成以上都在世家名下,怎么划分?”
荀彧,钟繇没有说话了。
宫里虽然明确了‘划分田亩’的态度,但具体怎么操作却没有示下。
土地在别人手里,朝廷想要分给百姓,别人怎么可能答应!?
再说了,这个‘别人’,还是撑着大汉朝的诸多大小世家。
划分他们的田亩,无疑是自掘坟墓!
而大汉朝从上到下,哪里不是世家在把持?
不说其他,大汉朝的权力阶层,一百个里,都未必找出一个庶民!
尚书台,大司马府,御史台,六曹,都为世家把持,有几个人能答应?
荀攸这会儿终于明白向来沉稳,从容进退的族叔,之前会三缄其口,迟迟不肯吐露了。
这件事别说其他人了,对他来说,都无比震动。
且不说内心是否赞同,单说这件事能不能做,都是一个清晰的答案——不能!
万万不能!
不止是不能,触碰都不可以!
“我反对!”
荀攸沉着脸,直视着荀彧,道:“这件事,不可做!”
钟繇这次没有替荀彧开口,沉默不语。
钟繇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可行的办法,稍一不慎,便是天下大乱,山河破碎!
戏志才跟着道:“我是御史丞,虽然不该插手政务。但‘划分田亩’,我反对。我相信反对的绝对不止我们两个。文若,元常,你们赞成吗?”
钟繇满脸严肃,道:“陛下的意思,我大汉所有问题的根源,就出在土地上。如果土地问题不解决,黄巾、红巾还会再起,这是威胁大汉国祚的根本问题。”
大汉朝自武帝以后,一生要强,从未低头。
不管是塞外的匈奴、鲜卑、乌桓,还是境内的三羌、黄巾等叛乱,全都一力镇压。
可随着世家不断的崛起,大汉朝的根基在逐渐被蚕食。
税赋锐减,皇权旁落,到了灵帝后期,朝廷已经极度虚弱,事事需要依托于世家。
再到现在,情势实际上并未发生多少变化。
各处的征战、平乱、剿匪,朝廷拿不出一分钱,基本上依靠世家的支持。
钱粮是世家出,军队的方方面面也都是世家把持,地方上更是全赖世家支撑以及掌握。
大汉朝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实际上已经微乎其微。
刘辩继位以来,勠力推行‘新政’,希望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可是多年来效果不佳,这也是杨彪被换掉的原因之一。
荀攸看向钟繇,面色冷漠,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你知道要是这么做,后果比十个黄巾军还要可怕!”
钟繇何尝不知道,是以看向荀彧。
这位才是未来的丞相,这件事的重担在他肩上。
荀彧向来寡言少语,看着身前的三人,道:“凡事不要急,且走且看。土地的事情还不是眼下最为关键的,我们的首要目标有两个:一是‘新政’,二是平乱。这两件事不做好,土地的事情根本无从谈起。”
‘划分土地’需要依赖地方官府,‘新政’不落实,不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地方官员与世家沆瀣一气,‘划分土地’将无从谈起。
荀攸,钟繇,戏志才听着荀彧的话,这才轻轻点头。
荀彧作为新丞相,他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他不急着推动,那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
而荀彧的话确实有道理,朝廷的急务很多,‘划分土地’还遥远的很。
荀彧见安抚住了三人,便道:“元常,陛下有跟你提及户曹尚书人选吗?”
钟繇摇头,道:“不过,从宫里得到风声,似乎陛下属意洛阳府尹陈宫。”
荀攸皱眉,陈宫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他用了不少办法拉拢,始终不肯站到他们一旁。
钟繇接着又道:“我还听说,公达也要进入尚书台,吏曹尚书也有可能要空缺。”
荀攸神色变了变,道:“消息准确?”www.xiumb.com
钟繇摇头,道:“宫里的消息向来五花八门,道听途说,我是猜测的。”
戏志才倒是无所谓,道:“大司马要不行了,最近朝局要大变了。”
尚书台,大司马府都要换主人,可不是大变。
荀彧坐直一点,道:“关于各曹尚书,我会与陛下商议,你们有人选,可以提前跟我说。在陛下旨意未下之前,咱们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荀彧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了眼荀攸。
荀攸对他的目光从容自若,道:“大殿下亲自送丞相出京,是否意味着什么?”
戏志才听到这句话,忽的抓住了重点,双眸灼灼的盯着他,道:“你说,大殿下是代陛下送行?”
‘代陛下’三个字一出,荀彧,钟繇同时神情微动,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皇子代天子’可不是小事,里面有着浓浓的‘意味’。
是否说明,宫里的态度改变,想要立储君了?
“不要多想,”
荀彧迅速打断了几人的胡思乱想,沉声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不可妄动!”
钟繇点头,肃色道:“我同意文若的话。”
关于杨彪近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猜测是‘颍川党’想要借此立威,拉杨彪入狱。
这所有人,也包括了‘颍川党’内部。
钟繇是极其聪明人的,又是前廷尉,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蛛丝马迹。
戏志才嗯了一声,道:“再告诉你们一件事,陈留王正在对先帝时期的一些旧案进行彻查,准备彻底了结,甩开那些事情。”
荀彧,荀攸,钟繇对此不置可否,几乎同时伸手拿起茶杯喝茶。
相互看了眼,默契的没有出声。
中平年间的事情太过复杂,牵扯到了方方面面,根本不是一两句话或者借由一两个案子就能彻底‘过去’的。
戏志才等了一会儿,又随口的道:“有人上书,提议陛下改元。”
荀攸喝了口茶,道:“陛下应该不会答应。”
这时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很小很谨慎。
“说。”荀攸看向紧闭的门房道。
小吏推门而入,抬手与四人,道:“回尚书,宫里递话给尚书台,司马防改任青州牧,朱使君归养。刘备为琅琊太守,拟为徐州牧。张辽调任汉中太守。”
荀彧,荀攸,钟繇,戏志才四人齐齐对视,眼神里闪烁着惊疑不定。
司马防任青州牧,只是他们从未想到的。
司马防的老爹司马儁现在是刑曹尚书,司马防升任青州牧,这司马家一跃而升,变得炙手可热了。
荀攸对司马家倒是不在意,毕竟都是颍川世家,反而沉吟着道:“刘备……拟为徐州牧,陛下这是要重用这个人吗?”
刘备一直声称是‘中山靖王之后’,可是族谱根本查不出来,加上刘备之前一直是小官,朝野并无多少人在意。
而现在刘备‘拟为徐州牧’,将是封疆大吏,容不得忽略了。
那么这个‘中山靖王’之后,就值得商榷了。
钟繇反而想的更多,淡淡道:“陛下这么安排,是对董卓进行了包围。”
戏志才猛的坐直,道:“元常,你是说,陛下要对南方动手了?之前不说,‘新政’为第一要务吗?现在可不是打仗的时候!”
钟繇摇头,道:“说不准,只是陛下这个安排,恐另有深意。”
荀彧瞥了眼钟繇,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多想,更别做其他,静候宫里旨意。”
现在的情形是,杨彪的刚刚离京,还未正式下诏,老相为免,新相未任,这是一个万分敏感的时刻!
众人只能点头,但心里的思虑却片刻未停。
大汉朝,真的是诸事繁杂,千头万绪。
而这会儿,大皇子刘绍已经将杨彪送出了洛阳城,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杨彪,抬着手,脆生生的道:“丞相,保重。”
杨彪的感念前所未有的浓重,抬头望着住了多年的洛阳城,笑呵呵的抬手与刘绍道:“多谢殿下,还请殿下转禀陛下,老臣感念非常,伏愿陛下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刘绍眨了眨眼,小脸认真,许久才重重点头。
这是他记下了。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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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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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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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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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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