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姒闭着眼睛,当然没看到一旁的老朝奉望着她认真努力的样子,笑得像一只偷了鸡的狐狸。
她只顾自己屏气凝神,一心扑在面前的镜子上,咒语刚刚念完,突然有温热之感从贴着镜子的手心传来,覆盖了之前的冰冷之感。
何姒先是一惊,随后心脏被满满的喜悦填满。她把手往镜子里推了推,原本的阻力已经不见,像是空气遇到了空气,水进入了水,何姒半个胳膊轻易穿入了镜面中。
“成了。”她一回头,心里最后一丝对咒语的怀疑都烟消云散,小九立刻飞上她的肩头,而老朝奉则已经恢复了严肃古板的模样,正一边用孺子可教的目光欣慰地看着她,一边微微点头。
“我先进去啦。”何姒说着,步履轻快,仿佛浸入深潭般逐渐消失,连背影都透露着愉悦。
怪不得有些男同志喜欢恶作剧,老朝奉看着何姒消失在镜中的身影,不免在心中因为咒语造假的事唾弃了自己一下。反省完后,也迈开步伐走入镜廊,边走边想——阿姒刚刚认真背书施法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虽然这么做有些卑鄙,但下次还敢。
进入镜廊容易,但在镜廊中认路却很难。普通人不似老朝奉,他本来就是镜子,对镜外世界有天然的感应,毫不费力就能在虚幻与现实间穿梭,而普通人一旦进入镜廊,与外界的联系便被斩断,像无头苍蝇,弥足深陷。所以,饶是范宇走了这么多次镜廊,真正独自迈步的时候,还是只敢去那几个固定的目的地——家、博古斋、医务局和单位。
近些的地方还好说,摸索着一面面画框似的镜面总能找到地方,但远的地方就不能用这种穷尽之法了,得先在脑中形成目的地的具体构想。
也就是说,你得去过目的地,或者对这个地方绝对熟悉,有足够的三维空间想象力,像建筑师一般,在脑中把这个地方一点一点构建出来。在构建的过程中,镜廊也会随着思维的变化逐渐塌陷又重建,将其中之人引向想象中的地方。m.χIùmЬ.CǒM
何姒又想起第一次从镜廊去博古斋的经历,那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种全新的生命体包裹住了,现在想来,包裹住她的,原来是老朝奉脑中变幻莫测的建筑构建过程。
像是知道了何姒在想什么,老朝奉对愣愣站在镜廊中回忆的女孩说道:“那日你在镜廊中晕车,我同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记得,”何姒点点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现场,“心思汇集立足之处,目光焦距方寸之间。”
老朝奉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是我同你说的第一步,心思汇集立足之处,你心中的处所,就是你足下的路。”
“那第二步,目光焦距方寸之间又是何意?”
“是找出口,路已经造好,便要寻找一处出口,这时,思绪要从整体的建筑物上收缩起来,焦距到一个点上。”
“我要找到一面镜子,任何一个会出现在那个地点的反射面。”
何姒是个很好的学生,老朝奉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不先试试近的地方,熟悉一下?”
“好啊。”
何姒觉得新奇,言毕立刻通过镜廊探索起老朝奉不大不小的住处来,开始还让老朝奉陪着,走了两道门,就对跟着身后的人不管不顾了。
“怎么样?”老朝奉等了一会,见何姒还在迷宫里玩的不亦乐乎,忍不住问道。
“真是挺方便的,就是那个咒语太耽误时间,”何姒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特别中二,像关大夫的作风。”
“中二?”
“就是青春期少年的意思,”知道老朝奉虽然也有个年轻俊逸的外表,但内心却还活在上几个世纪,何姒认真解释道,“多指尚未脱离一些幼稚想法的成年人。”
“胡说,挺好的咒语,”老朝奉突然被打了下脸,又不好辩驳,只能换了话题,“既然已经熟悉了,我送你去印城吧,你们在哪下榻?”
“我想自己试试。”何姒立刻摆出一副跃跃欲试加央求的样子,不给老朝奉拒绝的时间,又接着说道,“你想想我的专业,要像建筑师一般,在脑中把这个地方一点一点构建出来,这个要求好像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我都觉得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少女本是为了让老朝奉同意她的冒险之旅而随口拉个近乎,可听在老朝奉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味,谁说不是呢,两人的缘分又岂止是这几日功夫呢,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留给自己的路只剩下同意了。
可老朝奉刚想点头,却发现还有个问题:“下榻的地方你去过吗?”
“没有。”何姒诚实地摇摇头。
“胡闹,那你怎么去?”
“这还不简单?”少女一改往日慢腾腾的模样,游鱼似的钻出镜廊,当然不忘将老朝奉也拉了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机,输入了目的地的名字。
“你看,”她指着屏幕,将手机上的建筑物翻来倒去地拉扯,“在手机上都能看到酒店的全貌,从照片到视频一应俱全,至于镜子,这里还有房间的三视图,每个房间还能VR看房,别说镜子了,什么细节都能完整无误的复刻。”
老朝奉对智能手机最大的理解就是消消乐,此刻看得一脸懵,还没完全明白VR看房是什么意思,何姒已经把手机塞回大衣口袋,一脸期待地问道:“这下可以了吧。”
为什么这样就可以了?老朝奉看着何姒胸有成竹的模样,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的迷惘,想了半天,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我送送你。”
何姒要去的地方不在印城,不过很近,在朔州边缘一个新建成的五星级酒店内,何姒知道,这恐怕又是那位邓二少的功劳。
因着古建筑学学科的原因,她经常要外出采风,进行田野调查,透过田野资料的收集和记录,巩固理论基础,架构出新的古建筑研究方向。
这过程中不免风餐露宿,住过钟点房、青年旅社、大通铺、甚至是野外帐篷,可因为调查研究住上这种高高在上的星级酒店,却是第一次。想到那位大少爷骄奢淫逸的作风和暧昧不明的目的,又想到这次数字模型的构建会有这样一个人全程参与,何姒一阵头疼。
老朝奉却把这阵头疼当成了何姒的退缩,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今天你进进出出太多次也累了,集中不了精神,不如还是我送你去吧,以后机会多的是。”
“我就试试,你总陪着我的,不行再让你帮我。”何姒一口拒绝,说完不给老朝奉二次劝阻的机会,直接开始脑补五星酒店的全貌。
流线型的外墙从地面摇曳而上,墙体上分布着大面积的落地窗和玻璃幕墙,增加了室内外的互动性和通透感,是充满现代感的建筑。屋顶却很传统,属于古建筑中的庑殿式屋顶,四面斜坡且都是曲面,有一条正脊和四条斜脊。何姒又回想了一下,还是重檐庑殿顶,规格很高,像BJ的太和殿。
看似隆重,却经不起细究。
何姒想着,脚下的石块也开始浮动,仿佛俄罗斯方块,不停拼接着向远方延伸过去。
酒店的绿化做得非常好,何姒还在推演,除了室外的绿化区域外,中庭还设有大型室内花园,何姒跟着浮石快步向前,一棵棵树在她脑海里竖起来,她已经能闻到青草地的气息了。
是时候找一面镜子了。
何姒想着老朝奉的话,目光焦距方寸之间,她要找的是酒店北侧角落里的一面玻璃幕墙。那边背阴,本来就幽静,又掩映在高高低低的花草树丛中,不易被人发现。
就是这里了,何姒的眼角扫到一片落叶,她看了下镜外无人,立刻毫不犹豫地跨出镜廊。
“怎么样?”
看着和照片上完全相同的风景,何姒猫一样仰着脸,得意全都写到了脸上,老朝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憋了一路,还是在终点变回了秀色可餐的小郎君。何姒也不知是因为头顶的温度还是眼前人的模样,果不其然红了脸。
“就要告别了,我让阿姒再看我一眼。”
“又……又不是不再见了……”
“呵呵,”秦鉴低低笑了两声,又仿佛只是胸腔共鸣,“你便安心学习吧,那个梦境的事交给我,若还有噩梦侵扰,阿姒已经掌握了镜廊的用法,随时来找我就是了。”
“你一直在,在那个家里吗?”
“那是镜轩。”
“你一直在镜轩吗?”
“不一定,”秦鉴老实地摇了摇头,看到何姒垮下去的脸,立刻又说道,“不过只要阿姒进入镜廊,我就能感受到,自会来寻你。”
“寻不寻的,倒也无所谓。”何姒嘀咕着,但因为想起那个梦境而不安的心重新静了下来。
秦鉴没有再磨叽,和何姒告别后立刻就往范宇那去了,他没告诉何姒,就在走出镜廊的那一刻,他的手机震了一下,范宇显然已经查到了端倪。
“秦叔,来啦。”范宇看着突然出现的秦鉴也不惊讶,翘着二郎腿把面前的电脑转了个身,闪着幽光的屏幕刚好对着秦鉴,页面上似乎是一则新闻,旁边还有一张配图,打满了马赛克。
“不看,说。”
“哎,”范宇叹了口气,最终选择理解老朝奉的老花眼,认命地解释起来,“何姒梦境的信息太多,看着全是线索,实则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查起,所以我没从梦境入手。”
秦鉴点点头,对于范宇的办案能力,他一贯信得过,也从不插手,此时也是这样,只是静静地听他往下讲。
“回来后,我先筛查了一下这两日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好消息是,最近死的人不多,坏消息就是没啥线索。然后我特意关注了一下群体死亡事件,倒是有一宗天然气爆炸和一宗醉驾导致的车祸,具体情况已经让小林去核查了,只是与何姒的梦境实在相差甚远,我想可能性不大。”
老朝奉低垂着眼眸,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不说话,显然也同意范宇的判断。
“然后呢,你往哪个方向查了?”
“我想何小姐这人……”范宇意有所指地变化了声调,但立马想到了最近一起吃的馄饨,心里亲热起来,阴阳怪气收了一半,“怎么说呢,最近的事似乎都围着她转,既然这梦是她梦到的,我便查了下她的家乡和城、大学所在的叶城和即将去的地方朔州最近一周的死亡率变化。”
范宇说到这,卖了个关子,停下了语言,老朝奉难得给了他一个面子,问了一句:“果然有变化?”
“你别说,还真让我发现有个地方死亡人数出现了一个小高峰。”
“在哪?”
“木塔旁的一个小镇。”
何姒右边眼皮跳了跳,男左女右,右眼灾左眼财,这令她想起了三件事——她没有告诉师兄自己的行程,她忘记带行李了,她没好好观察过镜轩。
完蛋,没想到眼皮跳一次竟然会出现三个问题,何姒决定一个一个来,她先拨通了韩骏的电话。
“师兄……”
何姒话还没讲完,电话那头已经噼里啪啦得炸开了:“你去哪啦,怎么一个上午手机都没信号,是不是手机坏啦,要不要给你找个备用机,何姒啊,你不要想不开,那些新闻就是一阵风,你怎么可能包养小鲜肉呢,是不是,这么多师兄环肥燕瘦地围着你,也没见你动心,再说你怎么可能被人包养呢,哪个被包养的能像你这样安安心心做学问的……”
“师兄,”何姒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打断了韩骏的碎碎念,“先不提包养的事,我已经在印城啦。”
“什么!”
知道韩骏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何姒连忙抢先一步:“其实昨天我说出去避难,就已经往这边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小何你现在做事情越来越不着调了……”
“我心里难过,又怕师兄们担心,想提前散散心,就过来了,哎,是我不好。”何姒放低了声音,她当然不能说自己这两日在山上过得多逍遥自在,只能模仿起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柔弱女主,茶言茶语以自救。
韩骏不似朱子奇精明,也不像李峰心细,是个憨熊般的兄长,自然很吃这一套,立刻心软了,哪里还顾得上叨叨:“哎,你也不容易,谣言真是害死人,那你到酒店了吗?到的话先去办理入住吧,这次仰仗邓总,酒店都是最顶级的,你刚好休息一下。”
“嗯。”何姒知道一场危机已经消弭,想松一口气,但听到邓辰砂的名字,那口气就是郁结在胸,怎么都散不去。
为了规避真实地名,应县木塔改成印城,何姒要开新地图啦。另外,谢谢大家支持订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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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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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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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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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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