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幽寂的深山中,一方道观坐落于半山腰。
这道观看上去并没多大,似也没有多少香火,但无论殿宇还是门匾都清扫的干干净净,并无尘埃,而那正门的门匾之上则有着三个大字。
玄天观。
位于道观最深处的后院里,一株古松之畔,一名中年道人身披朴素道袍,整个人赫然盘坐在那古松延伸出的一截小枝边缘。
一缕微风拂过,令古松轻微摇摆,枝叶晃动,而那中年道人竟也随着古松而轻微摇摆,整个人仿若一叶羽毛般,如无形之物。
这种举重若轻之态,若交融天地之态,非寻常武夫所能企及,便是一些宗师存在,也难以像这般自然无痕,甚至连一丝元罡的波痕都察觉不到。
道人的姓名为何,这世上知晓之人已然不多,但其名号若是说出去,那便是放眼大宣天下,至寒北偏僻之地,依然是无数人如雷贯耳。
玄天道主!
“仍是雾里看花,井中捞月。”
他这个师弟喜好游历天下四方,探寻天理命数,实际上世间追寻此道的有不少,像在寒北的玄机阁,中州的天命楼等等,都是以此为本,但他师弟唯一的区别是,只旁观而不插手,只窥视天数而不作为,无为而为。
他这师弟,虽论及武道实力,比他差了不少,但论及对于天地的一些理念和感悟,却并不逊于他,每次游历四方后,与他论道,他也能从中得到些许灵光。
到了这种境界和高度,所行之路已无对错之分,皆是不同的道路。
“你此行是又遇见了何事?”
正当微风拂过,道人身形随古松摇摆之际,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就像是若无明确的典籍指引,想单凭自己去理解意境,知晓这一步两步三步要怎么去走,那几乎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这每一步都是历经无数前人的探索和推敲,彼此论道总结,最终才有人真正跨越进去,而淬炼武体则好歹更实质一点。
老道士清楚,玄天道主所尝试的道路,怕是要比那些尝试探究出淬体法第九境的要更难得多,毕竟意境相对于武体,终归是更虚无缥缈一些。
玄天道主微微摇头。
茶壶轻轻倾斜,壶嘴中倾倒出一缕清茶,落入旁边的茶杯中,继而随着玄天道主伸手虚招,那茶杯便飘然落入他的手中,被他端起并轻抿一口。
并且,
天人之上,或许就像是海市蜃楼,再往前走几步,依然觉得只有一步之遥,无限接近却永远不得接近,这也是换血境以及天人层次诞生之后,所有武夫的最终归宿。
悄然间。
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若是能以阴阳轮转为引,触摸到真正的岁月之道,掌握那份力量,那么也许他就能超越意境第三步,抵达天人之上的层次!
虽然参悟数十载,至今仍然是雾里看花,难以寸进,但各人皆有不同的道途,他只坚信自己所行之道才是正途,到了他这种地步已经没有所谓‘自信’这种概念,武道意志早已如山岳般不可撼动,又如明镜止水,毫不迷惘。
并且。
玄天道主目光依然平淡。
但见那石桌上,被老道士放下的,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的茶壶,忽的泛起一缕黑白色的幽光,壶内咕噜咕噜的再次浮现出茶水,从浓转淡,从凉至热。
所有抵达天人之境的武道高手,基本都是将当世的武道修炼到了极尽,达到了一个前方无路的地步,再想往前,就没有任何的方向,皆要靠自己去尝试探寻。
天道无情,天道无为,窥视天数之后无论是试图逆改命数,还是试图顺应天时,都是存了一丝‘人欲’,越行则越远,唯有无为观之,方近天理,这是他师弟的路。
“寒北十一州,苦寒之地啊。”
“哦?”
纵然是老道士,知晓玄天道主的本事和境界,此时目睹这一幕,也不由得略微发怔,道:“师兄的阴阳轮转越发精妙了,我几乎都看不出痕迹,莫非已触及岁月之道了?”
玄天道主静静的听着老道士的叙述,并不插话,此时只伸手轻轻一挥。
有人探寻武体淬炼之法,有人探寻内化天地之术,而他玄天道主,尝试去参悟的道途,则是以阴阳轮转,去窥视岁月流逝,他认为乾坤八相也并未囊括天地一切,岁月便不在乾坤八相之中,但却又存在于天地之间,因此必然有岁月这条道的存在。
玄天道主并不在意老道士的随性,整个人依然随着松枝上下摇摆,语气十分平常的冲着他询问道。
“层次越高,一层之隔,往往便是天差地别……古来至今想必也有无数人追寻岁月之道,但至今也不曾有典籍流传。”
若是有宗师层次的人物在此,看到这一幕,必然会震撼不已,因为这并非操纵坎水离火意境去重新泡出一壶茶水,而是以阴阳轮转,逆转了茶壶中发生的天地变化,使其恢复到了不知道多久之前,浸泡着一壶新茶的状态。
“师兄,师兄!”
这一手可谓是真正的‘技近于道’!
咕。
传闻其人本为大宣皇室子弟,后闻道入道,舍弃身份而修行,行走天下,终妙悟天地阴阳,直至跻身当世武道至强者之列。
抵达武道尽头,迈入天人层次的存在,或是想要探究出淬体法的第九境,或是想要探寻出意境的第四步,但至今未有人能成,有的人也许参悟半生,看似离的很近,便如他师兄玄天道主,仿佛都只差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很可能就是不可跨越的天堑。
老道士放下手里的茶壶,咧着嘴感慨道:“千年来就没出过几个有本事的人物,也就那柄天刀,还有几百年前那柄天剑,稍微接近了天地本相。”
玄天道主抿了口茶水,看向老道士,语气平缓的开口。
老道士嘿嘿直笑,抓起石桌上的茶壶,直接从壶嘴倒出一缕冷茶,咕噜咕噜灌了一气,然后这才说道:“这次的事说出来,恐怕就是师兄你,也必然要大吃一惊了!”
老道士感叹一声。
玄天道主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往院外看去,就见一個衣衫破旧,不修边幅的老道士正咧着嘴,笑呵呵的就从院外走了进来,往旁边的石桌旁一屁股坐下。
“你还未说你遇见了什么。”
老道士‘哈哈’一笑,抛开纷乱的念头,道:“刚才说寒北贫瘠,千年来也就出了两个可圈可点的人物,但此次却是又冒出一个非同小可的家伙来。”
天人合一的武道至境,屹立于当世武道最顶点的几人之一!
这种事,掌握阴阳领域的夏玉娥也能办到,但却办不到像玄天道主这样的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其对于阴阳轮转和天地变化的理解和领悟,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
其层次必然凌驾于其他一切天地本相之上。
“三十三岁的乾坤宗师,初入洗髓境便已悟出乾坤领域,连宇文颢那个老杂毛妖也被其击退,以我观之,他根基之浑厚,恐怕还要更胜于姬昊一筹!”
说到这里。
老道士又眯起眼睛道:“他尚未入五脏境时,我便偶然得见他一次,在他身上所卜之天数,十分之怪异,是最平平无奇之命格,虽与其他命数不定之人相似,但本质上却又有些不同,更像是既定的命数,却不知为何发生了极大的偏差。”
“只可惜那小子当时不愿让我占卜他的命数,否则的话我应当能看的更清晰一些。”
他所行之道,洞察天命天数,比起玄机阁要更为清晰,但也因此有一层束缚,那就是他不能干扰天数的正常运转,连一丝一毫的插手都不行,即使是占卜这种小事,也必须对方全然自愿,不能是他强求,否则的话占卜出来的东西也是南辕北辙,完全错乱。
“哦?”
玄天道主缓缓放下手中茶盏,道:“有这等事?”
三十三岁的乾坤宗师,
能击退宇文颢,
根基更胜于当年的姬昊,
的确……还不错。
玄天道主眼眸中闪过一丝少许的微光,但很快又归于平寂,继而再次闭上眼睛。
看到玄天道主反应平平,老道士顿时露出一个百无聊赖的神色,道:“师兄你还是这般无趣,三十三岁的乾坤宗师,怎么说也是前无古人了。”
“哦。”
玄天道主平淡的回应一声:“待他什么时候入了换血,你再来告知于我罢。”
不入换血,终是蝼蚁,这句话用在陈牧身上或许并不太对,毕竟能击退宇文颢也算有些本事了,但对于他而言,能映入他眼帘的,唯有那些同为天人层次的存在。
甚至。
还得是其中最接近武道尽头的那一撮,那寥寥几人,其他人诸如镇北王袁鸿之流,他也并不在意许多,他也没有兴趣插手什么乱世纷争,他所追寻的只有云端更深处。
陈牧才步入洗髓境,路途才刚刚开始,至少也要等入了换血境,方才勉强能来到他的面前,能与他论一论乾坤天地之道,在那之前再是妖孽,天资绝世,也没有什么。
到了他的境界。
什么天资,悟性,统统都不在意了,因为他已经屹立在武道的尽头,只有真正走到了他所在的位置,才算是能映入他的眼帘,没到这一步,就是没到。
“真无趣。”
老道士看着玄天道主的样子,不由得意兴阑珊的摇摇头,但很快却又嘿然一声,道:“不过朝廷那帮人,恐怕是要炸上一炸了,我得去瞧瞧他们的反应。”wWW.ΧìǔΜЬ.CǒΜ
说罢,
他也不打什么招呼,整个人一起身,唰的一下就消失在了院落里。
只留下玄天道主依然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后,依旧端坐于松枝边缘,随着古松轻微摇摆,朴素的院落里也再次恢复了寂静。
……
皇城。
一道身着黑衣的人影,悄无声息的掠过一处处屋檐,直至抵达皇庭之内。
整个人几乎方一落地,附近就立刻有数道人影现身出来,一个个皆是气息如渊,将其包围在中央,俱都紧盯着他。
黑衣人默不作声,悄然释放出自己的一缕气机和内息,继而又取出一枚令符。
唰。
附近的数道人影感知到气机,又瞧见令符,也各不言语,悄无声息的退却,只留下黑衣人落在皇庭宫墙内侧,然后轻缓的迈步,向着那一片恢弘的殿宇走去。
在绕过了正中那座金碧堂皇,威严耸峙的殿宇后,他来到了后方的一处侧殿。
侧殿外站立着多个内侍。
见他走近,
其中一人迎了上来。
黑衣人向其一礼,并将令符递交过去,并低声汇报道:“魏公,寒北急报。”
“陛下已休憩了,你说于咋家,待陛下醒时,咋家自会转呈。”
魏和一袭大红色的内侍衣袍,面貌慈和,迈着轻缓的步伐走来,但仔细看着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心悸之感,此时冲着黑衣人轻声细语的开口。
魏和。
司礼监掌印,兼宫廷内卫阁领。
若论官职实际也不过三品,但其地位却无法以官职来衡量,在那位宣帝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之后,其几乎就是宣帝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渠道。
距离上一次宣帝在外界现身,还是十余年前的事,最近这十余年里,纵然是晋、燕、楚等八王,乃至宫廷后妃,正宫皇后,都见不到宣帝一面,能面君的只有魏和一人。
黑衣人闻言也不迟疑,立刻微微张口,声音凝成一缕丝线,在魏和耳畔响起。
“……”
听罢黑衣人的汇报,魏和一双眼睛逐渐的眯起,身上无形之中升起一股可怖的气息,令黑衣人感觉到呼吸为之一滞,一刹那间脊背便被冷汗浸湿。
但这股气息来得快,去的也快,霎时间就无影无踪。
魏和又恢复了那慈和的神态,语气轻缓的道:“好了,咋家知道了,稍后会呈交陛下,你可以退下了,继续盯着寒北那边,有什么事随时向咋家汇报。”
“是。”
黑衣人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头应了一声,恭敬一礼后,转身退去。
魏和目送黑衣人离开,接着缓步往偏殿走去,轻手轻脚的推开殿门,走进偏殿之中,又将殿门合上,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他就这么静悄悄的沿着一块块青玉地砖往前走去,直至来到一侧的静室,静室中一道身披黄色帝袍的身影,正闭目静坐,半黑半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气息微弱以极。
“陛下,寒北出了点事。”
魏和轻声开口。
声音在幽寂的静室中荡开。
然而那身披帝袍的人影,却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静悄悄的坐在那里。
“……”
魏和见状,微微摇头。
他等候了一阵,不见有反应后,便缓缓转身往殿外走去,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
片刻后。
数道人影从皇庭内出动,向着各个方向而去。
有的去往晋王府,有的去往燕王府,有的则去往皇庭后院,没人知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只知道在他们离开各处重地之后,八王府邸以及各处重地皆短暂陷入沉寂。
终于。
就在一日之后,一个消息逐渐传遍皇城,席卷中州。
寒北十一州,玉州七玄宗,灵玄峰主陈牧,年仅三十三岁,以乾坤之道破玄关,入洗髓,斩乌骨侯,败姜长生,击退天妖宇文颢……载入天下宗师谱!
时隔三十七年之久,大宣天下宗师谱第一,位置就此易主,晋王姬玄楚落入第二位。
而新入宗师谱的陈牧。
位列第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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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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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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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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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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