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不以为然,“你自个儿便是殿前司的,晓不得那些人的眼跟鹰隼似的?指不定前脚才踏进,后脚就被盯住了。”
何况还皇城司虎视眈眈着。
特别是那黄提举,和萧逸宸针尖对麦芒的。
越想越觉得这一趟凶多吉少,沈南宝道:“非得你去么?旁人不行么?”
“旁人我不放心。”
沈南宝嘴蠕了蠕,萧逸宸一眼划过去,心知肚明,“陈方彦也不成,他过来是应了官里的差遣,虽说有理有据,但不妨圣人那边提防。”
沈南宝不搭这碴儿,只是问:“你回京作什么?”
萧逸宸道:“铁匠铺打算造弓弩,但缺了一料,我得去弓弩院那儿调过来。”
弓弩院?兴国坊!那岂不是就在圣人眼皮子底下。
‘不成’两字几乎脱口而出,沈南宝却顿了顿咽回了肚儿里。
半晌。
她大叹一声,“……你去罢。恭州一切有我呢。”
这下轮到萧逸宸傻眼了。
他还以为少不得费些口舌呢。
沈南宝瞠了他一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是么?”
不然,他怎么能舍得好不容易拥有的这一切奔回那吃人的圈子里呢。
想得很周章,语气却还是掺了点前途未知的忧愁。
是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近乎自戕的做法,换谁谁不忧愁呢。
她已经在尽力让她看起来如常好让自己能放心的进京。
萧逸宸心头潮湿,将她放在膝上的手拢了过来,紧紧攥住,“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公爷我是什么人,只有叫人胆寒的份儿,哪有别人占我便宜的份儿?他们不是还给我取了个什么‘罗刹娑’……”
沈南宝微微挪动身子,朝他靠近了些,“我从前在沈家时,他们听到你的名号人儿就跟刚从棺材里出来似的,一张脸惨白。”
这话刚响,外头的天应景似的滚过闷雷,登时下起雨来,下得翻江倒海,一阵紧似一阵的,直往窗户眼儿里钻。
萧逸宸踱到窗边阖了闩。
风声雨声被屏在了外头,显得屋内格外的寂静,也因而叫萧逸宸终于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挑开了衣裳,从腰间蠕蠕爬了上来,冰凉的,丝滑的……
萧逸宸忍不住打了颤,抓住那罪魁祸首,“你作什么?”
被抓了现形也不慌,沈南宝笑容浅蒙,另一只手却去勾他交领绮襦上的铁角带。
萧逸宸被她勾得心痒难耐,如坐针毡间只听她又一句,“你方才不是说你厉害?但我听人说再厉害的人用进废退迟早……”ωωω.χΙυΜЬ.Cǒm
身子猛地腾空,沈南宝眼前飞速旋转,回过神来时,枕头上的瓜蒂绵绵抵在了颈间,琵琶袖插进了萧逸宸手臂。
“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这一遛遛到了日上三竿,沈南宝腰酸腿儿也酸。
进来伺候洗漱的风月见状直笑,“看样子咱府上用不了多久就得添个小公爷小娘子了。”
沈南宝被她说得有些害羞,但倒驴不倒架子,她梗着脖子道:“正经事不见得你做几件,这些歪门旁道的事倒上心得很。”
“哪是什么旁门歪道,明明就是正经事。”
萧逸宸挑开帘子出来,隔着一张榉木桌案瞧她,连笑都带着餍足的况味。
沈南宝虚虚瞧了眼周遭掩嘴囫囵笑的几人,嗔了一眼他。
萧逸宸垂眸凝视她,“生个小猢狲给我玩玩,怎么样?”
这话比泼皮纨绔还说得混账,偏生他笑容和煦还带着点商量的味道。
沈南宝张口正要刺他,没料帘子忽地响起池雨的喉咙,“公爷说得极是,有了小公爷,府上热闹,老太太老太爷也高兴!”
说话间,池雨端着皂色云纹腰带出来,两手穿过萧逸宸的腰从善如流地替他扣紧了腰带。
萧逸宸抻了抻腰带,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可不是。”
沈南宝觉得他尽说些有的没得,现在他们是什么境况,大宣又是什么境况,能要得了孩子?
沈南宝没把这话放心上。
不过萧逸宸倒似乎真被勾起了这样的念头,每每夜夜同她笙歌时,总会低低念这么一句,“播个种,如何?”
沈南宝在那片腌渍的昏沉里半梦半醒,迟迟地嗡哝一声:“你说什么?”
得到的却又是新的一轮疾风骤雨。
如此往复,直到临行的前一日,沈南宝行下床,挪腾一步都觉得困难。
萧逸宸体贴她,“反正上下你都打点好了,你就不必送了。”
“可不是,瞧瞧夫人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池雨站在象石楠挂帘旁,挨着榉木桌旁的萧逸宸浅笑迷蒙,“夫人就在府里待着罢!反正您尽都打点好了,由小的们去送公爷就成。”
这话说得连一旁的风月都忍不住瞧了一眼她。
沈南宝呢,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笑貌,不过看向萧逸宸时倒哀哀的,嗓音也掺了些让人生怜的况味。
“也不知道你这次走了多久回来,你忍心不叫我送你?”
萧逸宸心腾了起来,“怎么会,我巴不得不走呢。”
说话间,轿子抬到了跟前,萧逸宸巴巴地赶上去给她打起轿帘。
沈南宝承他伺候,端端坐了上去。
很快,马车摇曳,在官道上轧出一节节的脆响,沈南宝挑起一角窗幔看外头随行的池雨。
这时身旁的萧逸宸喉咙响了,“要打发她么?”
沈南宝挑眉看他。
萧逸宸靠在一壁儿,一手托住下颏儿,有股子风烟俱净的散漫况味,他道:“连风月那样的马虎眼都能注意,我还不能注意了去?”
“那你怎么……?”
沈南宝乜了他一眼,“总不能是想叫我吃醋罢?”
托着下颏儿的手移到了嘴边,萧逸宸虚虚咳了一声,“我这次走了,你可不许同那吊眼耷眉、腌躯老的陈方彦走太近了。”
吊眼耷眉、腌躯老?
陈方彦?
长得那么一周正的人,怎么从萧逸宸口里就成了个癞皮狗的模样?
沈南宝愣了一愣。
也是这个时候,萧逸宸又加了一句,“说话也不行!”
沈南宝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二东家,我和他鼻子挨着眼睛的,总免不了照面的。”
萧逸宸不依不饶,“那我就调那个池雨跟着我一路进京。”
“你敢!”
萧逸宸本想说‘你看我敢不敢’,结果扭过头,看到沈南宝横眉怒对的模样,突然就倒了气势。
“所以你就别和那陈方彦说话。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让身边人同他去说,你不必要近到跟前不成么?”
沈南宝这下终于明白近来萧逸宸为什么明知道池雨有意却还是叫她靠近,原来是想自己将心比心,以己度人。
更何况……
沈南宝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摇晃的手。
这么尊贵的一人儿,还这么纡意自己,自己何必还跟他对着干,遂他的心意就是。
是以,沈南宝道:“那就不近,什么事都撂给绿葵姑姑还有风月去,这样我也落个清闲。”
萧逸宸得了便宜,自然卖起了乖,“那那个池雨,你就看着办罢,打发给人牙子,或是闲汉涩儿都由你。”
沈南宝并不想同他说这个,“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你尽提别人作什么?”
说话间,只听得一声鞭响,车夫‘吁’停了马车。
沈南宝心头一紧,拢紧他的衣裳道:“你此行凶险,一定要注意安全。”
萧逸宸道省得,然后翻身下轿,转身见沈南宝也欲下,急忙道:“不用下了,你下也不能跟我出城。”
这话勾起沈南宝按捺许久的忧愁,清凌凌的一双眼像施入朱砂瞬间红了,不过嘴还梆硬,梗着脖儿冲他道:“你当我想跟你出去似的。”
萧逸宸见状登时慌了,立马凑上去吻她的眼,“好好好,你不想,是我想,我恨不得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会仙法将你变小揣进我兜里带京里去。”
沈南宝捶他胸,“尽胡诌。”
再抬眼瞧一瞧他。
光下那张脸齐楚金玉,笑容柔软可亲,谁能想到在此之前,是个谁见谁都腿肚儿直打哆嗦的玉面修罗呢?
遭那些故人看到,会不会说一句她御夫有方?
沈南宝这么一想倒冲淡了一些离别的愁绪,笑也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况味,抬眼瞧瞧天,风清气爽,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她道:“快走罢,不然赶不及到驿站了。”
萧逸宸看着她,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沈南宝点头,“我等你。”
然后,就这么沈南宝听着阵阵骤跳的心头,目送着萧逸宸翻身上马,隔着一群群耸动的人头出了城。
身旁走近来一人,托住她的胳膊,低低说了句,“夫人别伤情,公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南宝转过头,冷静看着面前的池雨。
面容还是初见时那样卑微的面容,只是眉眼间含了点不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给萧逸宸伺候穿衣开始的?
沈南宝撤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他会的,毕竟他总不忍叫我久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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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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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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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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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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