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个萧逸宸也同谢元昶一样,是个只顾自个儿心头顺畅、眼孔子浅的人物,没想到倒不是,不谈旁的,最最要紧的是人真真儿地体贴五姑娘。
何况这人还长得好看。
两人站在一起,就跟清透的流水忽然遇见了秀山,让人既出乎意料,却又觉得合该如此的浑然天成、珠联璧合。
沈南宝还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嗫嚅着,“我不听,也不喜欢,你喜欢,你想听,你自个儿叫去!”
末了,浓睫一掀,凌凌秋眸里交织出嗔恼的况味。
萧逸宸没咂出来,只觉得她真真是小没心肝儿。
自己满肺腑的体人意,她却觉得是自己垂涎人小娘子唱曲儿。
真真是!
门缝里瞧人都没她这般偏心眼过!
萧逸宸想是这么想,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意味,“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想了,我又不似那陈大人好这靡靡之音。”
什么事都要扯上那人。
生怕她不晓得他不是良人似的。
但沈南宝还是忍不住翘了唇,刚刚腾升起的那点担忧也瞬间消散了,一种奇异的安稳缓缓落到了心坎。
也就是这么会儿子的功夫,那壁花船上扬声传来了曲调,男子同女子不一样,不拘那些噤若蝉闻的礼数,什么喁喁私语啊,掩唇相笑啊是没有的,他们总敞开了胸怀阔谈,说到兴头上就扬声大笑。
能笑的抛开那些道听途说的趣事,便是眼前这个小娘子。
“想想上次那谁,有几分姿色就作得一番拿鼻孔看人的姿态,再瞧瞧这个,十指尖尖春笋,弹得一首心旷神怡的曲儿,这面儿还似春桃含露一般,真真是个碧清妙人呐。”
正议论着,一道嗓音清冽的撞出来,“敢问小娘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戛玉敲金般漂亮的嗓音。
沈南宝听得出来,这是陈方彦的。
而这句台词,熟悉得,仿佛时光溯回,重又回到了前世。
她伴陈方彦出游时,芸小娘子一拨弦,他这么一开口,就这样,问着问着,合乎情理地将芸小娘子招回了府上。
今世他重生依然如此。
可见是爱惨了她罢,所以伤都还没好,就去寻她,想方设法地同她搭上话。
沈南宝垂下眸,透过那竹篾间的缝隙朝对面望去,轻而易举地看到那抱着琵琶赧笑的芸小娘子。
还是记忆的那个模样,娇小的脸盘子,一双杏眼擦着脂粉,眼梢因而有些红,在这样粼粼波光的世界里迢迢看过来,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况味。
大抵是少见得陈方彦这般齐楚风韵的小郎君罢,芸小娘子眼横秋水,渡过去一点含嗔的笑意,“奴奴姓杜单一芸,‘芸芸镜中影,了莫遁情伪’的芸。”
然后挪动点身子,高梳的云髻顺势低垂下来,坐出一副很忸怩的姿态。
沈南宝见着见着就笑了,心坎上仿佛有个铁锹,一下一下的翻撅着、狠凿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疼好像也不疼,只是有点憋闷。
应该是为曾经那么一心付出的自己感伤罢。
可是这点感伤落在萧逸宸眼底就是不那个意思了。
他从来没有看到五姑娘这样过。
就是面对他,她也总是很自矜,但陈方彦不是,他每一次的出现,都能叫她变色,叫她方寸大乱。
脑子一遍遍地闪过沈府时,她凝睇陈方彦的模样。
如今再次回想起来。
萧逸宸竟然咂出一抹心疼的意味。
他受伤了。
她就这么在意么?
拳头紧紧攥住,无边的愤怒在胸腔里乱蹿,蹿得胸腔仿佛缺了一口,所有力气都从那里飒飒流失了,他甚至都有些站立不住了,坐下来,手撑着双膝,气咻咻地道:“五姑娘……”
后话滚到了嗓子眼又被他吞下去。
问什么呢?
问她是不是欢喜陈方彦。
又或是质问一下她对自己的欢喜,口口声声说着欢喜,怎么就变了样了。
口口声声。
萧逸宸突然想起那个午后,他将她压在隔扇时,他一句一句的威逼利诱,她一声一声的坚决否认。
这样说出来的话……还算真切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呢?
意识到这点,萧逸宸猛然惶恐起来,就像小时随父亲看的那些焰火,璀璨,绚丽,却转瞬灰飞烟灭,剩下一堆让人感怀的烟迹。
她于他来说,会不会也是?
沈南宝回过头时,正见他握着拳,指节咯吱咯吱的响,配合着那红脸膛儿,仿佛正忍耐着极严重的伤势,以至于后话说不出来了。
沈南宝不是那个缺心眼儿的人,萧逸宸吃味儿的样子她也瞧见过许多回,当下视线这么一溜,就溜出一种莫名的喜悦。
不怪她,谁能想到堂堂殿前司都指挥使,这个旁人瞧见心肝胆颤的厉害人物,在面对她时丢盔卸甲时,跟个小孩儿一样呢。
萧逸宸费好大劲抬起头,就看到她嘴角那一点弧度。
她还在笑?
她还有没有心肝儿?
他都这样了,快魂飞魄散了,她却没事人一样。
果然。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欢喜不欢喜,都是骗他的!
萧逸宸站起身,蓄满了风雷的满目望住她,然后浅浅一牵唇,“五姑娘真真是好热的心肠啊!一会儿谢小伯爷,一会儿陈大人,幸得好你不是男子,不然三妻四妾的,这两人都被你纳进府中了!”
这话起先还说得徐缓,到了后来便越发耐不住了,愈发的急性起来,甚至还咬出了切齿的声儿。
一旁当木桩子杵的桉小娘子见状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呢,宋京杭猛地拉住她,然后冲着萧逸宸作揖道:“既然殿帅要和五姑娘说是,我和桉小娘子便不叨扰了,这便退下。”
然后一阵儿兵荒马乱地拉拽,纷繁错乱的脚踪,随着猛地一闭门,砰然关闭了所有的声儿,一室都凝固了下来,凝固得像块巨大的琥珀。
沈南宝身在其中,有些不自适地捵捵衣衽,然后转过头,猛然见到一张放大的脸。
沈南宝仰了仰,指尖抵上萧逸宸的胸膛,“殿帅,您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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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宸眯了眯眸,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很刺耳,“现在人都不见了,五姑娘还在这里同我客套么?那以后结亲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还要这么您啊您的称呼我么?”
兜头来这么一句,直叫沈南宝脸红到了耳根子,“你说什么呢,什么结亲不结亲。”
这话本来是小女儿家的娇嗔,但奈何萧逸宸不着四六,又一直记着方才沈南宝的那副神情,遂当下听她这么一说,他心就这么的悬了起来,握住她的肩膀沉沉发问:“难道五姑娘你不想嫁给我么?”
昏暗光线里,他的眸光灼灼,烈阳一样的照着她。
愈发的热了。
她忍不住推开他,失仪地拿袖扇起风,嘴里却嘟囔着,“哪有你这么和小娘子说亲事的,就是人谢小伯爷不都是邀了官媒登门么?就你这样,你诚心埋汰我么?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明媒正娶?”
其实也就胡嘴一说,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心坎上,声调也因而哀致了起来,她神情沮丧撇过头,悄悄地掖了掖鼻。
就是这个小小举动,萧逸宸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抽丝一般,瞬间烟消云散了,他枯着眉走近,“我没有那个意思。”
沈南宝不想理他,愈发把身子拗过去,“你明明就有那个意思,你就是觉得我身份不及那些个高门贵女,没必要那么上心。”
她赌气的一句话,却叫他沉默了。
回过头,他站在那片晦涩的地界儿里,沉默的神情,却像钉子一样凿进她的脑子。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上次他在沈府时同她说的那些话。
沈南宝蹙了眉,他却突然霁了颜色,“五姑娘,你说得对,是我错处了,我不能只图着自个儿心快而不顾你的名声,你的感受。”
沈南宝张了张嘴,不等说话,对面传来一阵欢呼鼓舞,萧逸宸正要转头去瞧是什么阵仗呢,身后的沈南宝道:“不必看了,是陈都护喜觅佳人。”
嗓音轻淡如水,咂不出一点滋味。
可越是这样,越有海纳百川的弘宥,能蕴藏无边的情绪。
萧逸宸沉了眸。
沈南宝眼瞧着他这副小肚鸡肠的样儿,这次终于赶上话茬了,很体人意儿的道:“我不是男子,作不得三妻四妾。”
萧逸宸明显身形一怔,捺下的嘴角渐渐地,渐渐地翘了起来,带着一点得意的弧度,“可不是,五姑娘你是小娘子,不可能像陈都护那样,左拥右怀的,还以为经‘旱魃’那事终于不再这么耽于声色了,可你瞧,他又纳了一个回府。”
但这个会是最后一个。
沈南宝心道,却没言声儿。
萧逸宸倒是有很多话,对面的人儿在起哄,他在这壁便频频感慨。
“这陈都护真真是风流,前个儿不是还来找你提亲的么?这转过头就收了个瘦马?可见呐,这男人就是靠不住的,官儿越大越靠不住!”
沈南宝随萧逸宸出隔扇的时候,桉小娘子不知从那儿处蹿来的,反正拉起她的手就一阵儿的唾弃。
她身后的宋京杭听到这话,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无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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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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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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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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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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