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
伊柯娜被招进了揍敌客家。
作为新来的见习管家,伊柯娜从没见过那台钢琴。
但她知道它一直被锁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夫人还曾下令过,谁都不准碰。
那台钢琴属于谁,又有着怎样的过往,伊柯娜其实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可是,有一天,梧桐先生通知她,让她去往主屋的后花园见他。
伊柯娜平日里的工作与主屋离着十万八千里,更是不可随意接近那边,可是总管大人都交代了,即便心存迟疑,她还是依令去了。
毕竟服从上级命令,就是揍敌客管家最重要的准则。
她按照时间去到那里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还会有幸见到揍敌客家的女主人和五少爷。
他们正在喝下午茶,梧桐先生站在一旁,正为基裘夫人倒上了一杯红茶。
对于伊柯娜来说,基裘夫人实在是位强大又漂亮的人。
那位大人向来喜欢穿夸张又繁复的长裙,虽然眼睛部位被机械遮挡,但依旧不影响她那份优雅又动人的美丽。
可是,在梧桐先生说了什么后,这样的夫人却在须臾间对着他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不行!我不允许任何人碰娑由的钢琴!”
娑由。
这是伊柯娜第一次在揍敌客家听到的名字。
作为能从基裘夫人口中说出来的名字,伊柯娜产生了一丝转瞬的好奇。
或许,更让她好奇的其实是基裘夫人的态度。
不过梧桐先生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基裘夫人的反应,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夫人,我明白您的心情,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斗胆向您提议,那台钢琴需要保养,若是就那样放着,我担心娑由小姐回来前它就坏了。”
就此,基裘夫人发出了难过的叹息:“啊啊啊……”
她双手掩面,如同低泣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说的对,要是娑由回来了,发现自己心爱的钢琴坏掉了一定会伤心的……”
闻言,梧桐先生便向她介绍起刚好到来的伊柯娜:“夫人,这是新来的见习管家伊柯娜,她对钢琴有很深的学问,如果您允许的话,可以让她定期去保养那台钢琴。”
他的话叫基裘夫人从掌心中抬头看了她一眼。
伊柯娜表面镇定,心里却莫名紧张。
与她想象的不同,基裘夫人并未哭,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泪水的迹象,只有电子机械闪着红光的冰冷感。
她就这样看着伊柯娜好久好久,久到伊柯娜都觉得基裘夫人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才用微哑的声音轻轻开了口:“好吧,那就交给她去保养吧。”
言毕,基裘夫人从身上拿出了一把钥匙递给梧桐先生。
梧桐先生恭敬接过,并没有立即交给伊柯娜。
伊柯娜也不急,在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后,梧桐先生便先让她退下。
她依言,不过临走前,她注意到了一旁始终安静的柯特少爷。
作为揍敌客家最小的少爷,那位的容貌实在能用精致和美丽来形容,特别是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瑰丽的眼睛,伊柯娜不禁想象,基裘夫人的眼睛是否也那般漂亮。
不过,柯特少爷看着她的目光实在不算友好,一开始是略带审视,后来就变成了看死人的眼神。
当天晚上,伊柯娜就拿着梧桐先生交给她的钥匙走进了揍敌客的主屋。
据说那幢房子里的陷阱机关更加多,若是不够警惕,很容易就死了。
好在伊柯娜还算机警,一路上只是有惊无险,很快,她就到了梧桐先生说的区域。
眼帘中,那条走廊尽头只有一扇门。
伊柯娜抬脚走进走廊的黑暗中,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冷淡的声音“喂,你。”
她转身一看,发现是一个银发的小男孩。
春夜的月色朦胧,对方站在光亮处望着她的蓝眼睛镀了月光,干净漂亮得不可思议。
就算她不认识对方,伊柯娜也能从他的外貌特征知道,他就是奇犽少爷。
奇犽少爷的性格显然和柯特少爷相差很多。
他面上的表情更生动些,在这个家里比任何人也来得更符合年纪。
虽然他挑着眉,似乎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冷漠成熟:“没见过你啊。”
伊柯娜如实道:“是的,少爷,我是新来的见习管家伊柯娜,来这边完成梧桐先生交代的工作。”
“是吗?”奇犽少爷眨了眨眼,望了望她身后的方向,眼角有些凌厉:“你要去那里干嘛?”
伊柯娜一顿。
梧桐先生特地交代了,说不能让奇犽少爷知道。
她便道:“请恕我无法告知您。”
“切,无聊。”这么说的人撇了撇嘴,一脸索然,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有些不悦。
但他并未再问伊柯娜,也对她不感兴趣,只是抬起交握的手枕在脑后便走了。
几秒后,他又退了回来,不以为然道:“喂,你,奉劝你一句,别碰尽头那间锁了的房间,我老妈不让别人碰,连我都不行,鬼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秘密,你可别好奇心过盛。”
这似乎是他的提醒。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伊柯娜一愣,随即轻轻笑了。
奇犽少爷果真如梧桐先生所说,是个不一样的人。
她不禁道:“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言毕,在确定奇犽少爷真的离开后,伊柯娜才向那里走去。
越靠近,她就能感知到那间房间被施了念力,只有施以念力或用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难怪奇犽少爷现在还不能接近这里。
这么想着,伊柯娜将钥匙插入门锁孔中,一转,咔哒一声。
……门开了。
2001年,春。
娑由推开了钢琴房的门。
手中的钥匙没有派上用场,她到来的时候,那扇门已经打开,虚虚掩着,隐约透出里边雪白的地板。
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阳光正是温和。
娑由放轻脚步走进去,长长的衣裙及地,可是里边却纤尘不染。
放着乐谱的书架,红丝绒质地的窗帘,铃花一般垂坠的吊灯,还有窗边那台泛着柔亮光泽的黑色三角钢琴……干净的钢琴房,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
春日,绿林初盛。
绵绵软软的柔云藏着拥簇的温度。
玻璃晴朗,静谧的花香飘来,太阳在窗边晕下的影子,浓淡深浅不一。
有人站在那,轻轻将窗帘挽好,叫她得以通过敞开的窗看到无垠的蓝天。
须臾间,带着光点的风拂来,将钢琴架上摆着的乐谱吹得窸窸窣窣响。
其中,那个人银白柔软的发丝轻得过分,被扰得飘飘扬扬,几乎与窗外的白云融为一团。
娑由不禁往前了一步。
“娑由还记得吗?”
她听到奇犽带笑的声音被春日的风送到了自己的耳边:“我八岁从天空竞技场回家的时候,娑由已经不黏我了。”
这么说的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笑道:“当时的娑由真冷漠啊,还咬了我一口,明明以前一直追着我跑,结果被大哥训练得那么冷漠。”
“然后我就不服气地想,娑由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明明一直都追着我跑的……”
明明一直都追着他跑的……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娑由顺着他的话去回忆,忍不住笑了。
她提着裙摆,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化作粼粼的水流好似在摇曳的褶皱上淌动。
“然后,奇犽你就跑来这里问我,说,娑由,你不喜欢哥哥了吗?”娑由轻轻闭眼,笑道:“但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奇犽呢?”
随着她的声音,有关于这间钢琴房的时光仿佛穿梭而来。
眼帘中,那个小少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那个时候,你就在这里弹钢琴。”
“但你没有理我。”他说:“我就又问你……”
「娑由,你之前说的‘怜渚’是谁呀?」
那个时候,属于孩子的声音混着琴音,念着本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名字。
就此,犹如死水之上飘下落花,寂然的思绪荡开涟漪,她近乎动容,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趴在窗边的人。
那也是个春日。
枝桠在玻璃窗外伸展,纤细的枝条盘踞在下,泛着薄青的叶绿墨交加,跃动的阳光斑斑驳驳落在支起的钢琴盖上。
在她身边,窗帘是暗红色的丝绒。
娑由迎着阳光望去,就见刚从天空竞技场回来不久的哥哥正从窗外爬进来。
起初,他像猫一样蹲在窗台上。
那袭银白的发丝在那天温热的阳光中呈现出偏金黄的暖意,细看,似有流光沿着发梢淌下。
「我刚才和阿路加在下面玩,听到了钢琴声,就上来看看……」
可是,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眼,看上去并不想理他。
未尽的言语一顿。
他一噎,不禁用上了一种略带别扭的口吻道:「不是故意来找你的哦。」
那么说的人,身上雪白的衣物同窗帘一起在穿过的清风中翻飞,整个人干净又简单。
远处,蓝天下,隐约可见死火山的形状,可下一秒,一同的还有一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
「喜欢弹钢琴吗?娑由。」
在须臾间向前倾来的男孩,已经跳下窗来,其瓷白的面庞占据了她大片的视野。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浸在那片似海水的雪蓝中,不禁放轻了呼吸。
「哥哥和你一起弹吧。」
扬起的嘴角,诉说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不等她回应,那袭雪白的衣物就挨了过来。
她刹时一惊,开始怯怯地往另一个方向缩。
可是比她大上一圈的手已经放上了钢琴键。
揍敌客家的人就算不精通音律,也会基本的乐器。
她的哥哥注视着乐谱,那能剥夺他人性命的指尖,在那个春日里,同她的一起,在黑白的钢琴键上纷飞。
某一刻,娑由停下了动作。
「弹错了。」
她抬起头,寂寂的。
就像无法继续,也无法容忍一般,她的神情格外认真。
「你弹错了。」
「这首曲子变难听了。」
被她那般直白的控诉,奇犽却并不恼,反倒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对不起,那我们重新来一遍吧。」
「哥哥可以陪你弹到你满意为止。」
她一愣。
有那么一刹那,心中的迷雾仿佛被拨开,显露出了原有的色彩。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娑由,该去做任务了。」
打断他们的是伊尔迷的声音。
「诶——我才刚和娑由玩了一会!」
她倏然一惊,跳下椅子,将身边人的抱怨抛在身后。
一时间,琴房里只剩伊尔迷平静的声音:「娑由和你不一样,没有想着玩,她的训练完成得很好,不久前我才带她去完成了她的第一单任务,她也很出色地完成了,很听话呢。」
闻言,坐在钢琴前的人蹙了蹙眉,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不太喜欢伊尔迷的说法。
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偏巧他大哥还在说:「大概是你太久没回家了吧,现在她很黏我,你也轻松一点不是吗?」
对此,他的眉蹙得更高了。
「……什么嘛。」
他撇了撇嘴。
「……说的好像我讨厌娑由、娑由也不喜欢我了一样。」
“那时候伊尔迷也太过分了!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总是那样,我真的超烦的!”
娑由安静地听奇犽说起以前的事。
许是真的攒了很多苦水,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情感和表情都来得那么生动鲜明。
揍敌客家最亮的这颗星星啊,同她一起坐在钢琴前,说:“他越那么说,我就越想违逆他。”
于是,当年八岁的奇犽·揍敌客拿着自己最爱的滑板,追上了自家妹妹的脚步。
「娑由,我和你一起去做任务吧。」
将滑板放下,滑到她身边去,他试探似的,紧张地探出胳膊,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她僵了一下,但没有甩开。
那个春日,他配合着她的脚步,踩着落花,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理所当然的,任务很顺利。
可惜的是,他妹妹对外界的事物并没有多少好奇心,他本想带她去玩的,可前脚刚结束任务,后脚她就要回家。
她说,大哥叫她做完任务就回家。
又是伊尔迷。
雪蓝的眸子瞬间燃起明艳的暖色,他换上了另一个表情,不高兴地说,为什么那么听大哥的话?明明之前还说最喜欢他的,说以后要当哥哥的新娘的!
「……之前?」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茫然地抬起头,春日的浮花飘絮,柔软的梦破碎,曾经戏言般的承诺失了重量——他的妹妹脸上近乎空白。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你离开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我只知道好久好久,你都没来见我。」
「电话,信,邮件……都没有……」
「奇犽,你从我的世界里,不见了好久……」
「……」
记忆里,他们那天是何时回家的,又是怎么回家的,已经忘记了。
……至于是何时落泪的,只知自己笨拙地将她紧紧抱住时,她的眼神依旧那般茫然且空白。
「对不起……」
仿佛不知道他为何道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抱住她,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恍神地抬起头,以为下雨了。
可是,没有。
是她的哥哥在哭。
……为什么哭了?
隔着春花绿水的哭声,任凭她如何擦拭,也没有停。
……你只是没来见我。
为什么要哭呢?
她感觉自己踩着一座透明的浮桥,底下是他坠下的眼泪。
……对不起。
他说。
两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很快。
可对五岁的妹妹来说,他已经缺席太久。
他的妹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
“我当时就意识到了。”
他说:“作为哥哥,我不太合格,忽略了自己怕寂寞的妹妹。”
鸟雀掠过天际,他们彼此的影子交叠。
奇犽被风吹晃的发丝下,微掩的是柔软的脸庞曲线:“所以在那之后,我就经常在这间钢琴房外的草地上玩,有一天,你突然主动来找我和阿路加玩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闻言,娑由轻轻垂下眼睫,笑了。
她轻轻踩上钢琴的踏板,手指按下一个键。
噔的一声。
记忆与现实重叠。
她下意识向窗外望去,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底下那一黑一白的影子。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能变得万分坦诚,不由笑出声来:“但其实,那只是因为大哥让我监视你和阿路加罢了。”
或许,大哥说让她监视他们时,她其实是很开心自己终于有理由靠近自己的哥哥的。
那个时候的笑容,并不虚假。
心中的回忆有了温度,她嘴角的弧度弯弯。
眼角的余光中,奇犽的手也搭上了琴键,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明确,她在按下第二个键时笑了:“而且,那个任务我做得并不好,很快就被你发现了。”
“是这样没错。”
奇犽在她耳边笑道。
以此为点,轻扬的钢琴声在他们的指尖下再次响起。
与记忆中相同的曲子。
重叠的音律在这个春日飘出窗去。
当年的乐谱早已不在,有关的记忆只剩个模糊的调子。
但不再介意弹错,她甚至自己就在这其中开怀地笑出声来:“那个时候,我以为奇犽会很生气,我以为你会因此讨厌我。”
“但是奇犽没有哦。”
“你还对我说,今后会一直一直陪着我。”
就此,她一袭长裙盛装,在红丝绒微扬的窗边,寻到了日光的所在:“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觉得就算为奇犽死掉也没有关系,我希望能一直追着你,也希望奇犽你能一直一直看着我。”
“但是,奇犽……”
她轻轻地笑,侧头对上他粼粼的目光。
“我现在就算不追着你,也能自己前进了……”
……
午后时分。
娑由站在大大的落地镜前。
她褪下了繁复的礼服,转而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裙装和洋帽。
作罢,她将早上妈妈交给她的钢琴房的钥匙用上好的银链串好,挂在了脖颈上。
这一切完成后,她拿起一把最钟意的小洋伞,去往后花园见自己的妈妈。
春日,蓝天白云下,绿野茵茵。
她的靴子淌过柔软的草尖,远远的,就看见了柯特。
“娑由!”她妈妈带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像跃动的音符:“怎么没穿早上的裙子?是觉得不好看吗?”
娑由笑道:“因为怕出门会脏。”
基裘脸上的电子眼闪了闪,坐在白橡木色的圆桌前笑道:“哦吼吼,只是从屋子里到这里,又没关系。”
娑由却道:“不是的,妈妈,我等会就打算和奇犽、阿路加出门了。”
闻言,一身繁复洋裙的女性一顿,抹了口红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又接了任务吗?妈妈说过了吧,奇犽和阿路加也就算了,娑由你可以不用那么急,先好好呆在家里陪妈妈不好吗?”
娑由平静地眨了眨眼,回答道:“从新年回来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妈妈。”
“是这样吗?”她妈妈看向一旁的柯特。
可不等他回答,娑由自己就说:“是的,我得赶紧出去赚钱。”
基裘的视线这才又转了回来:“嚒!虽然你这么上进是挺好,但是妈妈和柯特会觉得寂寞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妈妈。”娑由说:“您知道的,今后我打算和五条悟结婚,所以「试炼之门」剩下的债务我得同他一起偿还,所以要赶紧赚钱。”
言毕,就是一阵冗长的静默。
娑由安静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的回答。
两个月前,娑由就带着五条悟再次回家了。
那一次,她正式宣布自己将来要和五条悟结婚,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众的反对。
她爷爷和爸爸还好,在事情未敲定前,他们保持明显的观望态度,可是她妈妈和奇犽的反应很强烈。
那对向来不合的母子难得统一战线,再加之五条悟当时再不回去的话,这个世界的法则会对他起效,娑由就先将他踢回去了,家里这才消停了两个月。
可是,娑由的决定直到现在也没有变。
显然,她的妈妈也一样,但她已经比那个时候平静许多了,当下还能反过来悠悠地问娑由:“奇犽同意了吗?”
“哥哥还是不同意呢。”娑由如实道。
谈及那个人的时候她面上总是带着笑容:“奇犽说他讨厌五条悟,很讨厌……”
就像她曾经讨厌阿路加一样。
……不,说讨厌好像也不对,确切来说,是害怕才对。
那个在清晨中紧紧抱住她的小少年,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我害怕你又不见了,娑由……」
可是,亲爱的哥哥,妈妈……
娑由想告诉他们。
她已经决定往前走了……
她所认定的事,就算会受到阻拦,也要去做。
一直以来,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娑由喝完下午茶告别他们的时候,她的妈妈并没有追来。
她甚至没有说什么,在那一刻,平日里总是聒噪的女性坐在椅子上,寂静得像一抹失了色彩的影子,目送娑由一步又一步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女儿的身影了,她才轻轻开了口:“亲爱的,娑由真的不一样了……”
春天的阳光总是带着令人困乏的倦意。
娑由拿着洋伞一路穿过窸窸窣窣的树林,向大门的所在径直走去。
在那里,奇犽和阿路加正在等她。
他们也即将踏上新的旅途。
早些天,巴托奇亚共和国下了一场小雨。
山间的小道竖着被风雨打残的路碑,和煦的清风越过平原,卷着浅薄的雾气穿山而来。
下山途中,影影绰绰的光斑遍布了斜斜的小径。
游离的日光在遮天盖地的叶隙间闪闪烁烁,绽开的花散发出清香。
她任由飘落的叶坠在自己的肩头。
某一刻,娑由看到前方有一个人的影子。
她歪了歪头,想起对方似乎是昨天给她钢琴房钥匙的管家伊柯娜。
娑由轻轻笑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柯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又要再次离开我们吗?”
“你还要回到那个世界吗?不讨厌吗?”
可是,娑由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她头也不回,平静地笑道:“你们并不完全了解我呢,哥哥。”
一身红白洋裙的人,在春日的绿水浮花中传来了轻盈的笑声:“这些年,你们知道我最喜欢吃哪个牌子的糖果吗?知道我喜欢哪种风格的裙子吗?知道我喜欢什么气味的沐浴露吗?知道我喜欢什么色号的口红吗?”
伴随着她的话,山间的鸟儿停在枝头上不知悲喜地啼叫,她走过的小路皆是翠绿,受潮的苍天大树上覆着薄薄的青苔,有藤蔓从屋子底下的泥土中冒出,沿着废墟里的依附物生长,还开了花。
其中,娑由的声音还在继续:“哥哥你们都不知道呢,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们不好的意思。”
眼帘中,天地褪去了寒冬时分的纯白,就此,所有混着眼泪的记忆仿佛也被一点一点地掩盖。
她笑道:“我只是想说,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已经长大了。”
“我现在能一个人去工作,一个人去看电影,也能一个人去看医生,我自己睡觉再也不会怕了,就算奇犽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去四处旅游。”
她说:“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认定的事就算死也不怕……”
不知何时停在了小径尽头的少女,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意中,像群山里一只获得新生的幼鹿。
“我确实很讨厌那个世界……”
“但正如因为奇犽,因为你们,我无比喜欢这个世界一样,我现在因为五条悟,喜欢着那个世界。”
她说:“我喜欢那个让我和五条悟相遇的世界。”
她喜欢五条悟请她吃的冰淇淋店。
她喜欢冲绳的大海和旅馆,也喜欢东京的大雪。
她再次喜欢上了富士山,也喜欢横滨的雨天。
她喜欢作为咒术师的五条悟,喜欢说要为她袚除诅咒的五条悟,喜欢因为诅咒而与她相遇的五条悟。
她爱着那个爱着她的五条悟。
伴随着她这样的声音,有一瞬,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她的眉眼间,春日的温度消融了她清冽的死寂。
仿佛被这样的光亮晃花了眼似的,娑由没忍住,轻轻抬手,张开五指,挡在了眼前。
眼帘中,破碎的「试炼之门」凿进无数明亮的天光,这一刻,她仿佛能看到五条悟就站在眼前笑。
就此,娑由觉得此身都变得无比轻快。
被他所击碎的前方,那明媚的光亮之处,由他所赋予的勇气,趋使她前往那样的未来。
与此同时,她听到伊柯娜祝福的声音在身边轻轻响起:“祝您一路顺风,娑由小姐。”
她还听到谁紧随其后的言语,在低低地诉说着:“我爱你,娑由。”
“你是除了妈妈外,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性。”
由此,娑由迎着阳光,欢快地笑了。
“我也爱你,大哥。”
……
1997年,春夜。
伊柯娜打开了钢琴房的门。
那一间据说谁都不能涉足的房间,当时有一个人在里面。
站在门外,她看见身形高挑的黑发青年安静地坐在那台钢琴前。
犹如鬼魅一般,那人影寂寂地发出了声音:“是我妈妈让你来的吗?”
闻言,伊柯娜安静了几秒,才点了点头:“是的,伊尔迷少爷。”
没有点灯的空间里,连空气的流动都觉得逼仄。ωωω.χΙυΜЬ.Cǒm
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她,还让她进来时将门带上。
伊柯娜没有去思考对方为什么会在里面,只是听到他在黑暗中轻轻说:“这是我妹妹的钢琴,我爸爸送给她的,明明交际舞跳得不怎么样,却很喜欢弹钢琴,大概是觉得自己杀人的手也能弹出动人的歌吧。”
伊柯娜站在门边,不敢随意回应。
她看见他以手支颐,漆黑的眼珠子落在窗户不知名的位置:“她很喜欢坐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后院,奇犽以前就喜欢在下边玩,每次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就算我在她身边,只要奇犽在下面,她的目光就会在奇犽身上,真是碍眼呢……”
“这台钢琴。”他说:“太碍眼了。”
伊柯娜一惊。
他却转头来问她:“你可以偷偷弄坏它吗?”
她不禁后退一步。
如果她弄坏了,被基裘夫人知道的话……
伊柯娜忍不住提醒他:“伊尔迷少爷,这是梧桐先生提议的……”
如果这样的话,身为总管的梧桐先生说不定也有责任……
“我知道哦。”他平静地说:“因为是我让梧桐招个懂钢琴的管家的。”
对此,伊柯娜瞳孔颤动,就见他安静地起身,让出了那个位置:“来吧,你该开始你的工作了。”
她在忐忑中走到了那台钢琴前。
身后,一身霁色的青年仿佛融入了死寂的夜色里,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让它保持这样漂亮的外表,却再也弹不起来吧,不然就杀了你。”
她眼睫微动,正想动手。
可是某一刻,一只手伸来,白得没有血色的五指猛地按响了琴键。
她听到身边的人在问:“我有错吗?我的妹妹总喜欢追着奇犽跑,不管是训练她成为出色的杀手,还是让她能摆脱奇犽自己前进……”
伊柯娜没有回答。
因为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是作为见习管家,她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一句话。
“少爷,请把您的手拿开,我要开始我的工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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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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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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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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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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