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时候,发生了一次地震。
频率不大,顶多是震坏花瓶的地步。
东京街道的信号灯因此闪烁了几下,随即跳到了幽幽的绿灯。
在发生地震的前几分钟,娑由正提着编织箱追着五条悟越过人来人往的人行道。
地处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交界地带,这座地震活动频繁的群岛就像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哪怕是在梦境沉睡之际,也会因摇篮晃动而发出不安的哭啼。
除此之外,还有海啸和火山喷发的危害。
栖居在这样的国家中,一年到头来,不安与麻木形成了生活中某种矛盾又合理的常态。
同理,压抑与疯狂也是。
「诅咒」便从中孕育而生。
彼时,刷着斑马线的油柏路上是人流错落的脚步声。
倾斜的光影从挂着广告牌的高楼罅隙间游离而来,天空半阴,晚些时候似乎还会下雨。
而娑由的目光掠过了这座城市里所有虚晃而过的诡谲,拨开了所有喧嚣的人影,紧紧地追着那个人耀眼的雪色,嘴上还在劝他别剪头发。
可是当汽车开始呼啸而过时,很突兀的,前方的五条悟脚步突然一顿,随即上挑眼角朝一幢商业大楼瞥去。
同一时间,地震发生。
突如其来的晃动,致使玻璃窗内的咖啡溢出,街上的垃圾桶倒下,马路上,车辆纷纷停下来,一时间,笛鸣声此起彼伏,刺耳得很。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颤栗,连同人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颤抖。
短暂的混乱之中,一辆小轿车突然脱离正常轨道朝街道上的他们撞过来。
娑由跟在五条悟身后,转身望去时便见诡谲的车灯在闪烁。
逼仄而强劲的气游在极近的距离下迎面而来,掀起了她飘扬的黑发和长裙,她甚至能看清车窗里的人那张惊恐的脸,以及一只附在他身上的黑色的咒灵。
结果下一秒,五条悟就抬脚猛地踹上了那辆车。
嘭的一声巨响——
一时间,车灯破碎,玻璃飞溅。
小轿车狠狠地撞上了街道的护栏,终于熄了火停了下来。
五条悟很灵巧地卡在了那辆车即将撞上护栏的那一刻动的手,所以以街上人的角度看来,那辆车是因为撞向护栏才停下的。
沉闷的午后,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闻的焦油味来,车内因巨大的冲击力而鼓起了安全气囊,司机陷入昏迷,可是咒灵却已消失不见。www.xiumb.com
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娑由只是用轻轻的声音对五条悟说:“好险哦,差一点我们就出车祸了呢。”
五条悟没有回应她,娑由低头望去,见他脸上是冷到足以冻结人呼吸的表情。
他的眼球表面像覆着一层薄冰,望着那辆车的目光尖利又刺骨。
可是很快,他便任由垂落的发掩去了表情,带着她离开了吵闹的现场。
结果走没多远,他就停下来,以懒洋洋的姿态对娑由说:“我现在要去个地方,你接下来别跟过来了。”
娑由张了张嘴。
可是不等她出声,五条悟便继续淡淡地说:“去找个地方等我,想喝饮料或甜食都行,我请你,等下再来找你。”
“不行……”
可是娑由却是这般拒绝的。
这下五条悟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他咂了一下舌,表情有些阴沉,片刻后索性拿出手机来,手指在键上啪嗒啪嗒地操作了一通,然后将空白的相册页面拿给她看:“照片是吧,我删了,总之现在快给我滚。”
见此,娑由眨了眨眼,随即扬起了满足的笑容。
没有追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她离开,毕竟照片都没了,确实没理由跟下去了。
娑由这么想着,但也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用慢吞吞的语调对他说:“马上就滚,然后,想和你告个别。”
闻言,五条悟一愣:“干嘛?搞得好像再也不……”
可是娑由递来的一块颗晶晶的水果硬糖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和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一直都很轻松。”
五条悟蹙起了细眉安静地看了她几秒,才将那颗水果硬糖收入囊中。
半晌后,他用一种算得上是抱怨的语气说:“当然轻松,我可是每次都帮你拔除了你身上的诅咒,你要怎么感谢我?”
娑由一愣。
就见五条悟抬着眼,用透彻而凌厉的目光剜剐她:“既然你看得到诅咒,那你也应该知道吧,从第一次见面起,你身上的诅咒就总是多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
伴随着这句尖锐刻薄的言语,世界突然就此安静了下来。
阴天之下的浮光掠过街角的剪影,浮动的尘埃夹杂着雨前的气息,街道上陈列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下雨。
于是,世界又就此喧闹起来了。
可娑由只是寂寂地看着他。
黯淡的日光下,五条悟那袭银发依旧雪亮。
而他那双漂亮的六眼直直看着她——苍白,漆黑,又鲜红……娑由从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色彩。
那双眼睛,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清晰通透地映照出她身上所有丑陋的秘密,让她自觉形秽。
娑由不由得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从一开始……
她在他眼中,就是如此了。
娑由想。
所以才会说她脏吗?
“……”
这一刻,她轻轻咬了咬唇。
讨厌……
讨厌他这样的眼神。
别这样……
不准这样……不要这样看着她……
否则——
伴随着心中的呢喃,她朝他慢慢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铁锈般的气息转瞬袭来,娑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自己的血。
但兴许是不久前偷吃了喜久福的缘故,她还尝到了自己唇上的淡淡奶油香。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的指尖一顿。
下一秒,像找到了某个寻求已久的答案一样,她眼中清明一片。
沉默之中,她将手慢慢收了回来。
她看见五条悟的眼睛明暗交杂,似乎什么都已看透。
娑由安静了片刻,才像往常一样连带眉眼的弧度都变得欢喜又柔软起来:“诅咒多什么的,因为我是杀手呀~”
她用近乎无辜的声音说:“也许是杀了很多人的缘故,那些东西就总爱缠着我呢,所以我才得寻求你家的帮助嘛。”
闻言,五条悟的目光似是闪烁了一下。
他嘴角微垂,抿成了一条直线,其表情既不愤怒了不惊讶,叫人猜不透情绪。
但必然不是多好的心情吧。
因为他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这么评价她:“你这样的社会毒瘤怎么还会存在?”
娑由觉得五条悟一定他没有好好看之前她给他的名片,不然怎么会任由她这样的“社会毒瘤”烦着他呢?
但她并不失望,因为这不是重点。
考虑到五条家的家业,娑由并没有生气。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人类存在的,那么她这种专门杀人类的好像确实与他们火水不容。
但是娑由向来不在意这些。
她也不管五条悟在不在意,只是说:“唔,可是在我看来,杀手是一项神圣的职业哦,我家世代都做这个的,哦,对了,说到诅咒,作为你这些天额外帮我拔除诅咒的感谢,你有需要记得找我哦,我会给你打个折的。”
可是,五条悟却冷冷“嘁”了声,声音好像变得薄凉了些:“谁要你这样的感谢?”
如果说前面他的声音还算平静的话,那后边这句就像覆上了冰椎一样,好似想要在她身上戳上好几个血淋淋的洞的那种。
娑由当然不可能任由他戳。
她弯着嘴角,转身就打算走人了:“因为还有工作要完成,我就先走了哦。”
但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一边看了看某幢商业大楼,一边用笃定的口吻向他确认:“是在那幢大楼里吧,诅咒师。”
须臾间,他的瞳孔微缩。
依旧是那般随意又懒散的站姿,可是他的神情却瞬间冷得像打上了一层霜:“你要去干什么?”
对此,娑由困惑地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说:“说了要去完成工作了哦。”
言毕,她示意他看那幢商业大楼。
考虑到接下来的任务与他有关,娑由便决定解释一下:“你已经注意到了吧,从刚才开始……不,这些天,一直都有人在暗处注视你哦,五条小少爷,这次我接了你家的任务,五条家接到了情报,说近日可能会有诅咒师对你动手……”
可是不等她说完,五条悟就冷冷地打断了她:“不需要,给我哪里凉快哪里呆去。”
“啊……”
细密的黑发划过薄肩,娑由轻轻发出了一声尾音。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对此,娑由咧开嘴角轻轻笑了。
她漆黑无光的眼睛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不可以哦,我是个有原则的杀手,我不会做白工,也不会乱杀人,但既然接受了委托,那么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杀了雇主想要杀的人的。”
眼见他皱起了眉,她便继续说:“我也是有事先了解过你的,我知道你很强,五条悟。”
所以才会被人忌惮或嫉妒。
不管是身为咒灵或诅咒师的敌人,还是同为咒术师的同伴。
不然他怎么会被悬赏一亿多呢。
人的欲望与恐惧,是本能。
人的暴虐,是本能之上的机能。
不管是因为太过强大而被人恐惧,还是因为天赋而被人忌恨……都是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娑由笑着说:“我知道你有能力解决他们,想必也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应对他们,但是我收了钱了,杀了他们是我的任务,所以请别插手哦。”
伴随着这番话,五条悟的表情反倒淡了下来。
娑由猜他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当然也包括了又快又强的接受能力。
虽然可能没看过她的名片,但他也一定多多少少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了。
对此,白发的小少年双手插兜,耷拉着嘴角,说不出的散漫:“那一起去吧。”
语毕,他自己率先迈开了步子。
娑由一愣,随即追了上去。
他似乎是铁定了心要一起去了。
而娑由也懒得阻拦。
然后,她就听到五条悟语气非常冷淡地问她:“为什么是你?对付诅咒师你只是个门外汉吧。”
“嗯……”
娑由顺着他的话稍稍沉思了一番,然后才笑着说:“因为诅咒师也是人哦,可能觉得人杀人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说起来,你们咒术家不是一直挺注重这些的吗?那么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清洁工就派上用场了哦,虽然没法一次性解决所有肖想你的人,但是杀鸡儆猴嘛,总要彰显一下自身的强大,呀,反正我需要你们五条家的咒术师为我拔除诅咒,那么他们顺手让我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有钱。”
闻言,他冷笑,似是不悦,以致于眼神有一瞬的阴郁:“嘁,那群老不死……”
但娑由没有探究他的心思,反倒拍了拍手,眉眼弯弯地笑道:“不过还是要说一声谢谢,惭愧的说,我的追踪术并不算出色,要去找他们的话我觉得太费精力了,果然跟着你的话他们自己就咬着饵送上门了呢。”
丝毫不怕自己一直以来将他当成诱饵的真相暴露了,娑由看见他轻轻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诅咒只能用诅咒对抗,你……”
“你在担心我吗?”
娑由却问。
这一刻,娑由像得到了糖果一样眯着眼开心地窃笑起来,惹得五条悟不爽地蹙了蹙眉头。
她却晃着指尖,自顾自说:“不用担心哦,对付诅咒我还是有招的。”
不多时,他们已经一起穿过了人群,一起跨过七转八拐的马路。
天空有浮屑飘动,娑由抬头,见反着日光的大楼在眼前伫立,似乎与浓云渐沉的天空相接。
“我曾经在战场呆过哦,那里的诅咒多得要命,烦恼的是他们总爱缠着我。”
骤然大起来的风中,娑由微笑地将鬓发撩到了耳后。
少年流光稍转的瞳孔中是她笑得天真又纯粹的面容:“最开始的时候也挺苦恼的呢,后来我就找到了能短暂解决那种烦恼的方法了。”
但是,没有继续说是什么方法,眼前的自动玻璃门缓缓敞开,转瞬呈现出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
在正式踏进商业大楼前,娑由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五条家的小少爷的:
“最后确认一下,你应该不会因为那些人死了而心生愧疚什么的吧,比方说‘那些人因我而死’之类的想法,如果有的话也请憋着哦,千万不要妨碍我,否则的话,我就得将你当作妨碍我工作的家伙清除掉了。”
娑由侧过脸去,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的,全然是柔软的笑意:“反正我任务里没有确保你性命安全这一条。”
可是,没有任何情绪,五条悟的神情是一种可以令无数想要杀掉他的人火大的不以为然。
细看,甚至接近一摊死水。
就像听到街边可有可无的促销活动一样,他似乎不觉得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威胁,毫无紧张或惊惶之感。
恰逢最后一丝温暖的天光从阴云之上凿下来,落在了他长长的眼睫上,他的影子轻得好像能被风吹散或被她碾碎。
白发的少年扯着薄凉又傲倨的笑,犹如施舍一般,说:“无所谓,反正他们在我看来也和社会毒瘤无异了,同样是社会毒瘤,你比他们顺眼点。”
娑由被逗笑了,便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来?来帮我?”
闻言,五条悟似是呢喃,只是轻轻地说:“这幢大楼里,我记得有理发店。”
就此,娑由指尖轻颤。
因为,这一秒,少年的目光安静又冷漠。
轻如脱身的翎羽,又像冬雪之下枯朽的落叶,他那双澈蓝的眼睛——剔透,明彻,却呈现出一片空无一物的光景。
娑由莫名觉得,他在某一刻,也许连自己生命的重量都感觉不到。
既不关心他人的生命,也不想过自己的死活……
他的力量和心性,也许已经强大无谓到这种程度了。
简直就像……
——无心无惧的神明。
以及……
披着人皮的怪物。
这一刻,五条悟形如此身。
可是,没有惊惧,也没有惶恐,娑由甚至惊喜地笑了。
因为,在她眼中,此时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惊艳漂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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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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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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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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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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