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萧静从来没如此深切地体会过这四个字的含义。
部队的训练再辛苦,演习得再逼真,训练时有随军医生跟着,演习时用的也不是真枪实弹,所以哪怕再全身心地投入,心底那根弦也从未紧绷过。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出事。
但是,当他在本来就快要游到脱力时忽然抽筋,那一刻的惊恐跟恐惧,是前所未有的。
生命多脆弱啊。
不过是游泳时遇上脚抽筋,不过是一个浪头兜头拍来,就足以让他成为一具在海面上漂流的冰冷的尸体。
一股寒气从萧静的脚底窜起,直达他的四肢百骸。
这一刻,萧静终于知道,为什么成绩从来都排在前三的他会被叫来加训。
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太自负!
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所以他在没有任何准备地情况下,就那样冒然地跳下了海,还因此险些丧命。
苏医生说得对。
他应该庆幸,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提前预谋的精心设计。
萧静腰身挺直,齐步走,走至慕臻的面前,“啪”地一声,敬了一个军礼!
是的,我的队长。
我终于明白,您的用心。
“哟!眼睛里打转得是什么?是晶莹的泪花呢?这么感动啊!既然小静静你这么感动,哝,这个给你。把那几个旱鸭子这次的时间给记一下。谢啦!”
也不知道慕臻从哪里摸出的纸跟笔,塞进了萧静的怀里,笑得那叫一个春暖花开。
什么狗屁感动!
不存在的!
萧静悲愤地把眼底地眼泪给生生憋了过去。
魏以擎瞥了眼萧静手里的纸跟笔,眼巴巴地看向慕臻——
慕队,也请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慕臻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魏以擎身姿笔挺地走上前,“啪”地双腿并拢,也像方才萧静那样,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眼神晶亮,一闪一闪地盯着慕臻,恨不得慕臻现在也给他布置一个任务,哪怕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慕臻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身上的重量全部都靠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哥俩好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人带到了一边的空地上,“乖仔。不用这么紧张。”
魏以擎深呼吸一口气,他也想不那么紧张啊!
可是谁一个小士兵,被少校军官勾肩搭背地,能不紧张?
魏以擎正想些有的没的,冷不防听见慕臻压低了嗓音,在他耳畔低声地问道,“小时候,被人丢海里过?”
魏以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起来,他机械地转过头,那双眼里有惊惧、有羞愤,还有更多的不知所措。
慕臻的眼睛底色黑润如这个夜晚的夜色。
魏以擎的反应,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慕臻白天的时候,见过魏以擎下水时的模样。
和一般人的畏水不同,魏以擎是真的怕水。
慕臻看着魏以擎在水里扑棱时脸上惊惧的表情,都不由地怀疑,是不是水里面当真有个怪物,在张着一个血盆大口,随时在等着把他给生吞活剥了,否则一个人怎么能怕水怕成那个样子呢?
甚至在没游出几米之后,魏以擎的身体就在迅速地往下沉,被救上来时,身体也是抖动得厉害,就连瞳孔都放大了。
慕臻带过这么多年的兵,见过畏水严重的,还当真是没见过这么严重的。
他之前是猜测魏以擎小时候溺过水,但溺水这事儿本身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拿他来说,小时候跟明礼、关冷、小白四人瞒着家里的大人,踩着自己行车,去了郊区的河里游泳。有一回被小腿河水里的水草给缠住,挣脱不得,身体往下沉,呛了好几口水。亏得小白那孩子机警,喊来关冷跟明礼,两人替他把脚上的水草给拿开,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谁在成为浪里白条之前,没呛过几次水?
当年他溺水后,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放开了游,下了水就担心水底下会有东西拽着他下去。那是他心理阴影最严重的时刻,可也绝对没有到下了水,就呼吸不畅,身体痉挛的地步。
何况溺水本身没设么可丢人的,也没什么不可与人言的。
他去找过连翘,旁敲侧击地打听魏以擎为什么畏水的原因,连翘明确地告诉他,无可奉告,不仅仅是职业操守的问题,还因为魏以擎在去找她做心理咨询时,从未告诉过她他畏水的原因。
不能与人说,甚至连心理医生都拒绝透露。
所以慕臻猜测,造成魏以擎畏水阴影的,很有可能是来自至亲之人。
他查过魏以擎的资料,父亲酗酒,有家暴的倾向,母亲是跳海自杀。
于是,答案呼之欲出。
一个无力反抗命运的女人,决绝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家境贫穷,身无长物。
这个世界上最在意,最珍爱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慕臻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一个浑身是伤的,体型瘦弱的女人,怀里抱着同样瘦弱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涨潮的海水里。
孩子出于对死亡本能的惊恐,惊叫着,大喊着,妈妈放开我,妈妈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抱着他,坚决地,一起走进海水。
灭顶的海水将小孩的身躯吞没,只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孩子逃过一劫,母亲则彻底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所以,不敢下水。
一下水,那种灭顶的感觉会再次袭来。
被妈妈抱着,挣脱不开,只能任由海水将自己吞没的恐惧,深入骨髓。
魏以擎的唇色苍白,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色。
把人的伤口给血淋淋的剖开,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是有时候,陈年痼疾,就是需要一刀剜起,否则重伤难愈,苦的还是自己。
魏以擎颤抖着唇色,那双眼里满是痛苦的神色。
慕臻有一秒钟的心软。
想着,把人逼那么紧做什么呢?
就算魏以擎最终无法成为西南军区特种作战部队的一员,以魏以擎的单兵作战能力,回到原来部队或者是去其他不用下水的部队也一定会前途似锦。
这个念头才在刚在慕臻的念头里转了一圈,慕臻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管如何,魏以擎现在既然是他的兵,他就要担起教官的指责。
魏以擎自己没有放弃克服下水的恐惧,如此坚定地想要留下来,他又怎么能替他做主,自以为是地给他划开开另外一条康庄大道?
慕臻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魏以擎,就连声音,都轻柔如夜风,“只要你最后留下来。日后,我们会是守望相助的兄弟,所以,现在,介意告诉你的兄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兄弟”两个字,令魏以擎的眼眶狠狠地红了红。
胸口仿佛埋下了一粒火种,“腾”地一下,就燃起了凶猛的火焰,令人的灵魂都为之燃烧起来。
魏以擎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跟任何人,谈及那段被他掩埋在五岁那年的往事。
故事跟慕臻猜得差不离。
一个长期遭受丈夫家暴,又无力反抗的妻子,在一次被丈夫打断了三更肋骨,住院躺了一个多月,没有得到婆家跟娘家任何的安慰,反而受尽奚落的可怜的妻子,渐渐地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只是自己如果死了,孩子那么小,没有她,他又该怎么活呢?
把五岁的孩子从幼儿园接回家,第一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孩子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妈妈,我们不回家吗?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嗯,不回家。儿子,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大海了吗?妈妈今天就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好耶!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
母亲在儿子的额头上珍重地落下一吻。
公交到站,母亲牵着孩子的手,来到海边。
寒冬腊月,海边除了飞翔的海鸥,再无其它。
落日余晖,夕阳把天空染上成了绚烂的彩霞,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兴奋地大叫着,“妈妈,我看见大海啦!我看见大海啦!”
妈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脸上挂着久违的幸福的笑容,一步步,走向大海。
“妈妈!妈妈!太近啦!海水都没过我的身体了!”
“妈妈!我好害怕呀!妈妈,我们回去好不好?”
“妈妈!您放开我啊!妈妈!妈妈!妈妈!”
海水吞没他的胸膛,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努力地挣扎,挣扎不开。
最终,他对着妈妈的手臂,狠狠地咬,在妈妈松手时,本能地往上扑棱。
一个浪拍了过来。
妈妈的身体被卷走。
“妈妈,妈妈!”
“哎!娃娃!回来!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又不不会游泳,就算你会游泳,你也救不了你妈啊!乖乖地在一边等着,你妈妈我们会去救的,啊!”
一个大人,把他从海水里提拎了起来。
太阳渐渐地坠入海底,黑夜降临。
就他上来的大人蒙住了他的眼睛,平静的海面上,浮着一具女尸。
魏以擎大口大口地粗喘着气,仿佛濒临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上了岸,仅仅只是回忆,就要去了他半条命。
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抱着他自杀。
这种经历,对于任何一个孩子的成长而言,都是致命的。
慕臻佯装注意到魏以擎失态的样子,慕臻转过头,仰着脸,注视着天上的浩瀚繁星,“听说,人在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庇佑着还在尘世间他们所牵挂和爱着的人,照亮他们前进的路。”
魏以擎还沉浸在往事的痛苦里,听见慕臻来这么一句,大脑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慕队,封建迷信是不对的。”
强行煽情,结果被怼的队长恼羞成怒,一手拍在了魏以擎的脑袋上。
魏以擎委屈地低下头,在心里嘀咕,封建迷信本来就要不得啊。
“乖仔,你有没有想过,你一咬你母亲,那么巧,就有人把你给救下?”
魏以擎的瞳孔为之一缩,他的心跳不由地加快。
“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母亲在最后一刻后悔了。她或许原本是想着,这个世界太让人痛苦了,这么痛苦的世界,那就带你一起离开好了,只要带着你一起离开,你就不会再在这个世上遭罪了。可是,当死亡真的逐渐地降临,当她看着在她的怀里挣扎不已的你,她后悔了。
你是她的骨血,是她跟这个世界最紧密的牵连。更是她费劲辛万苦,历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鬼门圈里走一遭,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又怎么忍心亲手剥夺了你生存的权利?所以,在最后一个,她后悔了,只是太迟了。海水漫了上来,所以她只能奋力地托举着,将你举出海面,希望有人能够看见你。只是因为你处于极度的惊恐当中,缺氧、溺水,混淆了你的感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其实在做的是以一己之力,以求换你一线生机。”
魏以擎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一种可能。
是吗?
在最后关头,是妈妈救了他吗?
魏以擎试着回忆当时的细节,可是事发时,他到底是年纪太小了,除了对大海的那种可入骨髓的恐惧,其他细节方面,真的记不太清了。
父亲常年酗酒。
魏以擎是被奶奶长大的。
魏奶奶只要想起那个短命的儿媳妇曾经企图抱着她的孙子跳海自杀,就恨得牙痒痒的,经常当着魏以擎的面,熟落他去世的母亲狠心,竟然因为对丈夫怀有怨恨,就企图通过谋杀自己的亲生骨肉,好让丈夫痛苦一辈子。
也许是受了奶奶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魏以擎从来没有怀疑,母亲当年之所以抱着他一起跳海自杀,为的就是报复父亲。
但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从一开始,母亲就不是因为恨他,恨父亲,才抱着他跳海自杀,恰恰想法,是出于对他的爱呢?
魏以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其实误会了妈妈,也错怪了妈妈,很恨错了妈妈吗?
魏以擎嘴唇蠕动,他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蹲下了身。
慕臻安慰性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安静地走开了。
哎……
教官不好当啊!
还得兼职心理辅导员。
太他妈操蛋了!
海风吹起,海浪拍打着礁石,忒他么冷。
慕臻走回到躺椅边上,抽掉身上的浴巾,把躺椅上的作训服往身上套。
慕臻把脑袋从领口钻出来,眼前出现一杯热腾腾的姜茶。
慕臻惊奇地看着苏子衿手端着的警察,“姜茶?哪儿来的?”
“早上煮的。白天忘了给你。还是热的,趁热喝吧。”
苏子衿把姜茶递给慕臻,要他趁热喝。
海风太大,要是不趁热喝,很快就会?掉。
慕臻的目光忽然变得热切起来,他想起早上小玫瑰坚持要跟他前后脚出门的事情,“早上……你根本不是怕人误会,你是特意赶在出门前,给我煮这姜茶?是还不是?”
苏子衿点了点头,“嗯。”
姜茶确是苏子衿早上出门之前特意煮的,白天她跟慕臻都太忙,也就忘了。
晚上,她听说慕臻晚上要留队员加训,就主动把家训队随行军医这个活给揽了下来。
周医生他们这几天跟着这帮士兵们,也是没日没夜地,很是陀螺般连转运作了几天。
加训不可能通宵,特种作战选拔再残酷,总归也会腾点时间给士兵们睡觉,否则体力跟不上第二天高强度的训练,是得不偿失。
不会通宵,最多只能算是加班而已。
因此,她主动提出当慕臻的随行军医这个要求后,周医生也就答应了。
今天晚上,本来辛医生会跟她一起搭班,只是辛医生白天中了暑,下班后就回宿舍休息去了,加训的人不多,她想她应该一个人也能够对得过来,也就没有多打电话联系他。
在魏以擎跑过来叫她时,她余光瞥见被她放在办公桌上的保温壶,总算想起早上煮的姜茶,于是顺便一起给带了过来。
“媳妇儿,你真是!我真是让我,怎么爱你都不够!”
慕臻一手夺过苏子衿手里的杯子,一手把人紧紧地揽在怀里。
“小心烫手!”
苏子衿推了推慕臻,拿过他拿杯子的手,确定没被烫到,这才放心下来。xǐυmь.℃òm
慕臻勾起苏子衿的下巴,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位母亲在最后一刻真的后悔了吗?。
慕臻喝着姜茶,泛着惊讶的桃花眼在升腾的雾气当中,朝苏子衿看了过去。
苏子衿垂下眼睑,没说话。
慕臻心下一跳。
怎么觉得,媳妇儿的情绪不太对呢?
慕臻将手中的姜茶一饮而尽,凑近她,压低嗓音,“不是吧?宝贝儿,你这是当真了?你把我也看的太神了。我当时也不在场啊,哪能知道他母亲死前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只是魏以擎恨这心病的根源,在他母亲身上,所以我给开一方猛烈又温和的药剂,为的只是希望他能够把往事放下,重新再出发,最好能把畏水这毛病真的给改过来。”
慕臻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一大通,一句话概括中心思想,就是,他安慰魏以擎的那些话,全是胡诌的,完全没有任何的事实依据。
苏子衿转过头,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慕臻。
慕臻被心上这直勾勾地眼神看得罕见地露了几分心虚,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是不是认为我太卑劣了?”
苏子衿摇了摇头。
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浩海星海,声音轻地,像是慕臻手里握着的这杯姜茶上的一缕青烟,“慕臻,你说,当年,她有片刻的后悔吗?”
在亲手把她埋在雪地里,开车离去的那一刻,她有没有过哪怕半秒钟的后悔?
“呃……”
能言善辩,几分钟前还把魏以擎给哄骗得抱头痛哭的慕队词穷了。
媳妇儿太聪明,不好忽悠啊~
苏子衿轻笑出声,“没有,是吗?驱车来到阒无一人的雪地,车上准备了铲子,亲手在雪地里铲了个洞,把婴儿放进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哭声,转身离开。从头到尾,计划缜密,没有半点疏漏。不是每个母亲,都爱孩子的,是吗?慕臻?”
慕臻的心因为苏子衿的这个笑容给蛰了一下。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在饱含着父母双方的爱意下出身。
苏子衿衷心地希望,当年那个母亲,在最后一刻,是真的后悔了当时的决定。
也因此,她多少对魏以擎产生类似羡慕的情感。
如果可以,她也多想有个人,编个故事告诉她,其实她的母亲是爱过她的。
慕臻慕臻扳过苏子衿的肩膀,额头与她的额头相抵,与她四目相对,“宝贝儿,至少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也不会放弃你。”
苏子衿把头靠在慕臻的肩膀上,轻声地道,“如果有机会,我真想问一问她,既然那么恨宋闻均,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为什么要让母亲这个伟大而又温暖的词变得这么冰冷跟讽刺。
慕臻的脑海里,想起在实验室见过的那个女性的断掌。
莫如芸现在的处境可能相当不妙。
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想见她吗?”
苏子衿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道抱怨的声音所打断。
……
“啊!萧大哥,你最后还是下水了啊?哎,早知道我就不游那么快了!还以为能拿个第一呢。可累死老子了。”
顾常新是第一个游完这三千米的。
身体刚从海水里出来,海风一吹,冻得人直哆嗦。
顾常新甩了甩头发上水珠,朝岸边走来,就看见萧静光着身子,头发上也是湿漉漉的,坐在沙滩上,朝他勾着手。
这海水是真的冷啊!
顾常新抱着胳膊,原地使劲地蹦?了几下,这才拖着死狗般沉重的身躯,阿飘似地飘向冲他勾手的萧静。
萧静不说回回游泳都得第一,但是前三是没跑的。
萧静下了海,那还有他什么事啊?
顾常新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早知道,不游得那么卖力了,快累死他了!
人走近了,萧静一手在顾常新的感应手环上一按,手环脱落,萧静一手接在了手里。
顾常新这次游泳的公里数,平均速度,总共所耗时间,就连中间游偏了几次等信息就全部都以立体全息影像的方式,浮在了半空中。
“卧槽!萧哥!您老这是干嘛!我他妈不要面子的吗?!”
顾常新着急了,他的身体直挺挺地挡在全息影像视频上,拒绝自己这破烂成绩被这么赤果果地展示出来。
他不去挡还好,这一挡,全息影响的投影,黑幕,蓝色的字体,还有他自己的照片就全映射在了他的身上,羞耻感倍增。
“闪开,老子对你的果体没兴趣!”
顾常新挡着,萧静看不太清楚数据,抬脚就是那么一踹。
顾常新他这才刚上岸,气都还缓过来呢,顾常新那么一踹,他就双腿放软,一屁股给摔地上了。顾常新试着从沙滩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因为太累了而告终。
顾常新破罐子破摔,索性盘腿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自己的能把西南军区的脸面都给羞没了的数据浮在半空中,眼神悲壮而又苍凉。
他坐地上去了,总算没挡住全息投影屏幕了,萧静拿着纸笔,刷刷地记录着。
“哈哈哈!偏离预设路径69次是什么鬼?哈哈哈!顾常新,你这三千米,都是在迷路吗?哈哈哈!”
第二个上岸的人是于一舟。
本来他都累得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了,在看见顾常新浮在半空中的数据后当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呵。是啊,老子三千米都用来迷路了,不也一样游得比你快?”
于一舟,“哈哈哈——嗝!”
顾常新看着脸上笑容瞬间垮下来的于一舟,总算有一种扳回一成的快感。
萧静冷嗤:“五十步笑百步。”
顾常新&于一舟:“……”
接下来其他几个成员陆陆续续地上岸,他们遭到的台语跟顾常新和于一舟两人差不多,全部都是一上岸,就被被萧静给缴了手里的电子手环。
拼死拼活,残喘着最口一口气爬上了岸,还得接受自尊跟自信心双手凌辱的折磨。
这是怎样悲壮的人生?!
……
“咻——”
一声清脆的哨响,方才还跟咸鱼一样躺在沙滩上的众人条件反射,一下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一杆拔地而起的标枪,直愣愣地伫立在沙滩上,
慕臻走到队伍的中央。
慕臻做了个抬手的姿势,队伍里,萧静便笔挺地走出,将记录着队员们这次训练信息数据的纸交到慕臻的手里。
慕臻大致地扫了眼上面的数据,墨色的桃花眼在黑夜里沁亮得骇人,底下站着的一帮人双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狭长的桃花眼挑花眼斜斜地往上一挑,分明是慵懒、散漫的神色,可每个人愣是感到像是有把刀刮过他们的脸颊,愣是大气都不敢喘,“59分49秒。你们当中,最快游完两千米的人花了59分49秒。嗯,反正都这么慢了,怎么不索性再慢一点,凑个整数呢?”
纵然方才被迫“欣赏”了自己的成绩,但是彼此相互埋汰是一回事,被慕臻就这么念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家齐齐地把头给埋下去,恨不得找个沙坑,把自己给埋了。
“现在知道丢人了?现在知道丢人了的话,早干嘛去了?嗯?因为是加训,所以就可以应付过去,是吗?”
鸦雀无声。
“回答我的问题!”
“报告!没有!”
“噢?原来不是随便游游,来应付我的,也就是说这就是你们的正常水平咯?两千米,算上偏离预设的路径,撑死了绝对不会超过3000米,普通规定在16分钟内完成的里程数,你们花了将近是四倍的时间?这是在训练,如果是在执行任务呢?是不是你们也这么优哉游哉地,等着犯罪分子或者敌对势力开着游艇来接你们上岸呐?”
死一般地寂静。
“兵贵神速,兵贵神速。不瞒你们说,本队带过这么多支新兵队伍,还是头一回,见识了什么叫慢如龟速。”
众人的脑袋依旧是垂得低低的,脑袋充血,被埋汰地完全抬不起头。
有些话,点到为止。
慕臻话锋一转,“以后每天下了训练,到我这来报道。有没有问题?”
“报告!没有问题!”
众人齐声喊道。
是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还有人抱怨,为什么要在训练强度那么大的情况下,还要安排他们加训,那么,在游出让他们自己都羞臊死的这个成绩后,再无一人对加训这件事不满。
慕臻又吹了一记军哨。
众人重新安静下来。
慕臻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大家现在是看着他们这位慕队的笑容心底就直发怵,众人以为又要挨批的时候,只见慕臻从地上提拎着一个保温瓶,瓶盖拧开,姜茶袅袅的热气便冒了出来。
慕臻一改方才的奚落、嘲讽,眼神温柔得不行,“啤酒跟炸鸡是没有了。我这里有你们苏医生煮的姜茶。想喝的话,就过来,自己倒,苏医生连一次性杯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呐!
游出这么稀巴烂的一个成绩,竟然还有姜茶可以喝的吗?
不仅仅是,之后上岸的胡双喜、王颖、汤想他们几个也全部都有。
顾常新:“苏医生万岁!”
胡双喜:“苏医生,慕队万岁!”
王颖:“苏医生您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于一舟:“谢谢苏医生!您真是个大好人!”
大家蹦跳着,来到苏子衿的面前,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轮到萧静,“苏医生我爱你!”
……呃?
萧静这么一喊,明显感觉到空气都静默了几秒。
纯粹是平时跟队员们开玩笑喊惯了,喊出这话时也完全没别的意思是。
求生欲极强地他,立即抱住慕臻的大腿,“慕队,我错了!”
慕臻摩挲着下巴,笑容那叫一个春风和煦,“小静静,明天晚上,风里雨里,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噢~”
“嗷!慕队,求放过!”
萧静嚎叫了一声,泪眼汪汪。
众人齐声大笑。
一分钟后,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杯热乎乎的姜茶,坐在沙滩上,舒服地眯起了眼,地喝着姜茶——
这个时候,要什么啤酒炸鸡,姜茶才是琼浆玉液啊!
慕臻结束跟队员们的玩闹,余光瞥见贺连翘跟魏平两人竟然还在。
“宝贝儿,我去去就来。在这里等我一下。”
慕臻跟苏子衿说了一声,把躺椅上的浴巾披在了肩膀上,倒了两杯姜茶,朝魏平跟贺连翘走了过去。
“连翘,魏医生,喝一杯?”
贺连翘盯着慕臻手里的姜茶,抬眸,浅褐色的眸子望着他,“你喜欢喝姜茶?”
她记得,他是不喜欢喝姜茶的。
果然,慕臻摇了摇头,“不喜欢。”
顿了顿,笑着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喜欢煮姜茶的人。”
眼底的笑意甚过杏花江南的春风,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底色。
贺连翘伸手去接过慕臻手里的姜茶,喝光,“谢谢。”
“不客气,呐,你的浴巾,还你。”
贺连翘接过慕臻递过来的浴巾,朝他点了点头,走了。
“谢谢慕队。”
魏平见贺连翘喝了,他也赶紧把姜茶给喝了,跟慕臻道了声谢,便急忙追了上去,他有话要问小师妹。
贺连翘走得快,魏平小跑着,才追上了她。
魏平绕到了她的前面,“小师妹,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听说了慕队他们今天晚上要加训,你猜到他肯定会让士兵们训练游泳,所以你晚上才答应跟我出来海钓?又或者,即便是我没有约你,你晚上也会一个人出来?还是,我应该更加直白地问你——”
魏平狠狠地揉了揉脸,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眸子此刻闪着几分迫人的眸光,直直地盯着贺连翘,“小师妹,你是不是喜欢慕臻?”
贺连翘的眉头拧了起来,她目光冷冷地看着魏平,语气冰冷地道,“师兄,你逾越了。”
她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都是她自己的隐私,她有权利拒绝跟任何人分享她情感的私密。
方才的那句问话,用尽魏平所有的勇气。
他就像是一个忽然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不复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涨红了脸色,嘴唇也有些颤抖,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做傻事。慕队已经有苏医生了,你是想要破坏他们的感情吗?这样是不对的。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总之,……对不起,小师妹。”
就在刚刚,魏平差一点就要不顾一切地跟小师妹告白,可是当小师妹那么冷冰冰地看过来时,他又退缩了。
他是如此地胆怯。
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就一直都是她的师兄,永远在小师妹的生活里有着一席之地。
他在害怕,他害怕,一旦他把关系挑明,小师妹就会彻底地对他避而远之。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师兄,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魏平脸色一白,嗫嚅地做出自己的保证,“我,我知道了。不会,不会再有再一次了。”
……
那天苏子衿被缪仲安以宋闻均的名义被绑走,单肩包跟手机连同行李都一起落在了车上。
晚上,在回别墅前,慕臻特意陪苏子衿去了趟女生宿舍楼取东西。
苏子衿用慕臻的电话,给孙妙然打了个电话。
程瑶陪她一起拎下的楼。
慕臻跟苏子衿到达时,两个女生已经等在宿舍楼下。
由于时间很晚了,慕臻跟苏子衿向孙妙然跟程瑶道了谢,拿了行李之后就走了。
孙妙然跟程瑶看着一手推着行李箱,又把女士单肩包都背在肩膀上的慕臻以及两手空空苏子衿的背影,齐齐地对望了一眼,各自在彼此的眼底看见羡慕的神色。
哎,单身狗的春天何时才能到来?
……
在待机四、五天后,苏子衿的手机早已自动关机。
洗澡前,苏子衿把手机放在床边充电。
等洗完澡,手机电量已经有百分之六十八的电量。
苏子衿拔了充电器,开机。
手机一开机,就有信息叮叮咚咚地发送进来。
会用手机找她的人,除了幺幺,也没有旁人了。
果然,苏子衿点开微信,除了群消息,全是幺幺发送进来的,看看日期,都是她被绑架的那天发来的,应该是打她电话没有打通,所以着急了。
由于之前就用慕臻的手机给幺幺打了电话,报过平安,苏子衿也就不急着点开信息。
“叮咚”
又有一条信息发送进来。
苏子衿以为又是群消息,仔细一看,却是一个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微信头像——
温大哥:“青青,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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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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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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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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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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