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听着听着,手中的药瓶掉落,又伸手抓住,好险,好险。
苏行远塞了一个纸团给苏衡,更小声地嘱咐:“这只是为父的猜想,你用药时必须再三小心,不离病人左右。服药三日即可见分晓。”
“是,阿爹。”苏衡收好药瓶,进入空间。
空间里为了静妙法师的优质睡眠,特意调成了黑夜模式,苏衡刚想调亮一些,突然被人摁住。
“你手里拿了什么?”长公主的声音忽然响起。
“调亮!”苏衡堪堪收手,空间陡然变亮,才发现拳头几乎碰到长公主的脸,吓得连退三步,“长公主,草民好歹也是在戍边营地锤炼过的,您这样偷袭很危险。”
幸亏没打到,不然以长公主的烈性子,肯定会一顿暴捶回来。
“你手里是什么?”长公主一脸蔑视,反应这么慢,身手够差的。
苏衡不着痕迹地和长公主保持距离,耐心解释:“这是我阿爹配的药,固本补气。”
长公主抢过药瓶,拔了木塞,仔细闻了一下,又还给苏衡,看了他好几眼,才开口:“这与平日的补药不同。”
“平日的补药?不对,长公主您怎么了,为何要吃补药?”苏衡满脸问号。
长公主看苏衡的眼神宛若智障:“秋末冬初进补时,太医院都会给国都城的达官显贵们送温补之药,这有什么稀奇的?”
“是药三分毒,您身体这么好也吃?!”苏衡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不能说。
“你有话直说!”长公主的眼神不太友善。
“长公主,您吃了没?”苏衡的语气更加不友善。
“没吃。”长公主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区区秘医竟敢这样追问,关键是她竟然还回答了。
苏衡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太医院也会把温补之药送到静山观么?”
“自然不会,”长公主立刻听出了话外之音,“你怎么和雅公子一个德性总是话说半句?!”
苏衡想了想,躬身行礼:“运宝司人多眼杂,敌我不明,法师这几日的身体会有大变化,熬得过就能好转,熬不过就会撒手而去,所以我需要一个确定安全的地方。”
“你这是何意?法师这几日的咳嗽明显减轻,也不咯血了,怎么还会有反复?”长公主急了。
“不咳嗽,可能是好转,也可能是身体虚弱无力咳不动而已。经过这几日的仔细观察,法师的身体看似在好转,但草民总觉得不安,总是担忧……没有理由。”
“大约是郎中的直觉,”苏衡之前只是觉得不安,听到苏行远的嘱咐,才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没错,“长公主,性命只有一次,草民宁可多虑。”
长公主此时除了苏衡,也没有其他郎中可以信任,听了他的话,更加担忧,沉默片刻:“运宝司出资重建的苏宅,知道地下部分的只有几个人,算是目前国都城最安全的处所。”
“运宝司暂时没有其他病人,你是机动秘医,可以就此离开,回到苏宅,也可以去惠民药局上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无人会怀疑。”
“是。”苏衡觉得可行,苏行远和白霜落在苏宅,苏伯出去采买制药的药材,很快就能回国都城,苏宅确实是最适合静妙法师治疗休养的地方。
长公主是个急性子,主意一定,立刻行动。
半个时辰以后,静妙法师被弦月和长公主两人扶出“小憩空间”,安顿在苏宅的地下房屋里。
初步商讨决定,这次治疗以苏行远为主导,苏衡为辅,长公主和弦月照顾法师的饮食起居,陈牛铜钱和赵先机临时调到苏宅作为饮食保障,郑鹰负责警戒。
即使这样,苏行远仍然觉得不够,请长公主给法师准备了十套换洗衣物,又往地屋里摆了满满当当的物品。
苏衡和长公主难得一起傻眼,同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最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就绪,苏行远让大家好吃好喝好好休息了一整日。
苏衡这时候再不明白就是一头猪,这哪里是治病,这是要拼命的节奏啊!于是,悄悄出门买了好几罐茶叶,大邺没有咖啡,浓茶一样可以提神。
静妙法师感觉到了众人的压力,温和致谢:“有劳各位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活下去。”
众人躬身行礼。
静妙法师停顿片刻,对着长公主嘱咐:“万一我没撑住,佛珠手串里有一个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个机关盒的钥匙,盒子在静山观山门的墙壁里。”
“机关盒里装着一份名录,是十年前我救下的被无辜株连的宫人,他们隐姓埋名生活在国都城,都身怀绝技,等着沉冤得雪的那天。”
“我也知道,只凭一己之力能救下的不多,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吧,算是给我兄长赎罪。”
长公主红着眼圈哽咽道:“法师,宜景也救下了一些,安置在了运宝司里,黑骑里有,工匠里也有。只是当年宜景能力不足,救下的是这两年的。”
“果然是我的好宜景。”静妙法师的脸庞有了笑容。
长公主和弦月互看一眼,潸然泪下。
在场其他人被震惊的同时,眼神都更加坚定。
六月二十六清晨,静妙法师服下苏行远自制的药丸,两刻钟后觉得有些乏,就睡下了。
苏行远和白霜落去主屋指导陈牛大厨,留下苏衡和长公主大眼瞪大眼。
长公主直接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布棋盘:“陪本宫下棋。”
身边没有雅公子,苏衡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陪下,搜肠刮肚地回忆小时候在少年宫上的围棋班内容,平均每两刻钟输一局。
两个时辰下来,一局都没赢过。
长公主赢得毫不费力,一点都没有挑战性。
“草民自愧不如,”苏衡很自觉地认怂,恭敬地问:“殿下没有运宝司事务要处理么?”
长公主充耳不闻,又命弦月取出一盘象棋:“来。”
“……”苏衡找个了借口,“草民该去查诊了。”说完,就溜到了法师身旁,仔细观察呼吸心跳,拿起一本空病历开始记录时间和结果。
每半个时辰检查一次,检查到第五次时,白霜落和苏行远提着大食盒来到地下。
长公主和弦月叫醒法师,耐心地喂完午食,又陪她在屋子里走了一段时间,然后再小心地喂完药,再走一阵,才扶她躺下。
苏衡全程看着,等法师躺下后又睡着,才松了一口气。
苏行远翻看苏衡的检查记录,和白霜落逗留片刻,拍了拍苏衡的肩膀才离开。
苏衡看着苏行远离去的背影,脑子里浮出许多疑问,又被自己强行摁掉,可是疑问像野草一样蔓延,因为苏行远说有可能是慢性中毒。
以苏行远准备得有条不紊、经验丰富的样子,他以前肯定见过,不仅见过还成功解毒过。面对未知的疾病或者毒药,治疗过程是个残酷的试错,在合适的时间内试对了,病人就能活下来;试错了,病人也就死了。
反观苏行远的嘱咐,他只担心静妙法师的身体能不能扛住,对治疗方法胸有成竹,明显是有许多临床病例积累而成的。m.χIùmЬ.CǒM
苏衡的思维就此发散,不知为何想到了太医院院判魏博委托樊诚要自己的命,就算苏行远不言不语,他和魏博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或者……握了什么把柄。
一个绥城的郎中,有什么能让魏博提防十年,处处想下手,却又不能下手,肯定不是苏家秘药的原因,那又是什么呢?
“想什么呢?”长公主棋子都摆好了,抬头看到苏衡像座雕像一动不动。
“没……”苏衡刚说一个字,剩下的话就被长公主堵了回去。
“不许说没什么,这种紧要时刻发楞走神,一定是更重要的事情!”长公主对自己的观察力很有信心。
“在想苏家的事情,家事而已。”苏衡回答得很诚实。
“冷……”静妙法师忽然出声,声音很小,但是大家都听到了。
苏衡一个箭步过去,看到法师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喉头一阵阵地上下,立刻出声:“准备净桶,法师可能要吐!”
弦月闪电般把净桶摆好位置。
“哇……”一声,法师惊醒的同时,吐到了净桶里,一股消化不良的酸味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长公主扶住法师,顺手拿了茶盏给法师漱口,哪知道刚漱完还没来得及躺下,又吐了。
苏衡估摸着,早食午食都在这儿了。
长公主的脸色有些发白,颤着嗓音问:“一上午都好好的呀,怎么突然……”
苏衡又给法师检查了一遍,脉相和心跳都开始变弱,与苏行远之前提醒的症状完全相同,只是提前了一个时辰,这就意味着,拼命救人的时刻快到了。
“说话啊!”长公主压低嗓音,不怒而威的气场展现出来。
“把法师脏了的衣物换掉以后,床榻上、腰部以下的地方垫一层油毪,再重新铺好,”苏衡停顿一下,仍然沉着,“过不了多久,法师喊热的时候,就会开始腹泻。”
长公主来不及多问,立刻和弦月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又搬来两道屏风。
苏衡则到厨房,取来预先调制的补液盐水,来应对上吐下泻带来的电解质紊乱问题。
半个时辰后,法师不冷了,一个时辰以后,法师额头和颈侧开始出汗,长公主与弦月立刻行动,避免了法师的狼狈不堪。
然而,这只是开始,先冷吐后热泻的过程,反复了三次,法师的脸庞和手部皮肤,肉眼可见地出现了脱水症状。
苏行远提着诊箱赶来,用金针和穴位按摩的方法止吐止泻,效果不明显,再这样下去,法师熬不过今晚。
长公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无济于事。
苏衡深吸一口气,把长公主请到一旁:“不管草民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法师就可以是么?”
长公主点头,眼神异常坚定:“本宫以名声担保!还可以立证立据!”
“行!请长公主在旁协助,接下来的事情草民不作任何解释,一切都是为了救人!”苏衡豁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被布巾蒙了眼睛的静妙法师,躺在了苏衡空间里的手术室床上,手臂固定在板上,安静地接受输液。
守在旁边的长公主不止一次掐了自己的手掌心,防止自己吓晕过去,或者惊叫出声,这是什么地方?
“数呼吸呢,您专心一点。”苏衡刚给静妙法师注射了止吐药,抬眼就看到长公主慌乱又惊讶的复杂神情。
长公主闭上眼睛又睁开,强迫自己专心起来:“二十六次。”说完,眼神又不断向屏风后面偷瞄,总觉得那边有更加令人震惊的东西。
因为小手术室库房里有生理盐水等等不同浓度的输液袋,苏衡计算好失液量,及时给法师补充□□和药物,一个时辰后,法师的缺水症状就得到了改善。
但是冷热交替还在继续。
等输液结束,苏衡又和长公主一起,把静妙法师移出空间,重新安置在床榻上。
焦急等待的苏行远夫妇和弦月,望着明显好转的静妙法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公主守着静妙法师,还是满脑子震惊,尤其是苏衡拒绝说明,让她憋了一肚子疑问,整个人都在现实和虚幻中拉扯。
先冷后热,先吐后泻,进手术室输液补充电解质和水份,离开空间回到苏宅……这样反复了三次,静妙法师渐渐有了胃口,陈牛强力的食疗供应有了用舞之地。
七月初一,静妙法师灰暗的脸色好转了许多,说话的音量也提高了一些。
因为苏衡在手术室治疗时,还额外补充了维生素注射液,静妙法师的夜盲症完全好了,看人的眼神不再黯淡空洞,恢复了神采。
苏行远连续把脉了五次,用力拍了一下苏衡的肩膀:“无大碍了。”
苏衡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拿起茶盏打算再喝一杯浓茶,被苏行远摁住:“阿爹?”
“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苏行远看着儿子的超大黑眼圈,又清减了的脸庞,心疼不已。
熬了整整三天的苏衡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人走路都在飘,刚走出两三步,就被积蓄已久的疲劳淹没,走出屋门,一步一步机械地往上走。
沉重的眼皮很快就睁不开,撞在木梯转角,像大麻袋一样摔下去……苏衡完全没了知觉。
“苏衡!”累极了的长公主只来得及喊出声。
眼看着苏衡的头磕向木制扶手的瞬间,转角阴影中伸出一双手臂牢牢抱住了他,紧接着雅公子冷脸望了一眼长公主,眼神里全是指责和怒意。
!!!
长公主忽然就委屈了,要求是她提的,可她也一样累死累活啊!
“钟昕,我好累啊……”苏衡闭着眼睛,脑袋搁在雅公子的肩头呓语。
“嗯,睡吧。”雅公子轻声回答,抱着稀世珍宝似的离开了。
弦月望着雅公子的背影消失,轻声劝说:“长公主,奴扶您。”
“弦月,本宫变丑了么?”长公主不明白了。
“怎么会?长公主可是国都城赫赫有名的美人。”弦月不假思索地回答。
“雅公子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本宫!”长公主生气了。
弦月捂着嘴憋笑:“殿下,如果雅公子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您,早被您踹飞了。”
“弦月,本宫看到了许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憋得慌。”长公主到现在还没从手术室的震撼中缓过来,往血脉中注水啊……太不可思议了!
“奴的好殿下,赶紧回运宝司歇下吧。”弦月扶着长公主往前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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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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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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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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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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