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麟折了根枝条在雪地上画了个符,只消片刻,符文顺着隐藏的裂缝蔓延至方圆数丈之远,雪地突然爆破,暗红的雪粉带着腥臭无比的气体飘荡在空中。
原来这里竟然被青鸢埋下了如此恶毒的阵法,以血为媒,只要方才柏麟与罗喉计都冲动一追而上,必然会被血雪沾染,继而被那些盘踞在附近,困在林中无法超生的冤魂死死缠住。
若被缠住,罗喉计都还好说,毕竟属魔,追根到底也算是同根。可柏麟不同,他是失了神格的散仙,冤魂为了能够得到超度,寻着指引,拼尽全力都会想啃上一口的。
“那青鸢看着不过一介小妖,怎么会布那么多深奥的法咒?”柏麟将已经无用的枝条重新送归土中,插完之后低眼皱眉似乎觉得不够美观,又将它调整了一番,直到枝条呈现出笔笔直戳入地面,他才心满意足地住了手。
罗喉计都环胸而抱瞧着柏麟的小动作,若是小半年前他一定会觉得柏麟控制欲过强,连根树枝的形态都要把控在手里,此刻罗喉计都满心满眼的宠溺,觉得柏麟一颦一笑全都吐露着天真姿态。
或许连罗喉计都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方才,吾听那小妖说到了妖王。”
柏麟挥了挥大袖,撇去浮雪,转头道:“确实,这妖王看来也不是善类,不知计都……”似乎是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过分,柏麟欲言又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罗喉计都主动凑到了柏麟跟前说道:“不瞒君说,吾在数月前已经开始关注那妖王了。在那妖王刚出世时,吾便让地空、地劫盯着,只是那时他动静不大,善于蛰伏,谁知他近来越发猖狂了,结党营私,势力一步步扩大。”
柏麟一脸惊异,罗喉计都这数月明明一直陪着他,哪里有空去调查那妖王之事?
对了!
罗喉计都总是习惯在柏麟入睡后才休息,有几次,柏麟迷糊间睁眼时就有看到罗喉计都在传音书简上用魔力纹刻着什么,想来他就是利用那些时间和魔域之人频繁传递信息的。
而通常柏麟迷糊间醒来时,罗喉计都都会主动收手滑走传音书简,躺下身来搂着柏麟再度哄他入睡,有时按捺不住时,还会封住柏麟的唇问他多“索要”些东西。久而久之,柏麟的睡眠也越来越深,总能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计都,辛苦你了。”柏麟回道,他不知还能说什么。罗喉计都活得向来洒脱,不爱掺和权势争斗之事,没想到他竟然在柏麟看不到的角落里一直默默付出着。
罗喉计都摆手回道:“哪里的话,为君分忧本就是吾心之所向。只怪吾一时妇人之仁,容他做大了,此时要武灭了他也不是不行,只怕是妖魔族大战,又要生灵涂炭了。”
这三界安宁本应该是三界之尊的天界出面调停,从前柏麟在位时,绝不可能有这种大妖王出世。如今,妖王聚妖蠢蠢欲动,侧面印证了司命和腾蛇说得没错,修无为道的天帝怕破了自己的道法万事不理,而禹司凤得一人便安一隅,更无远大抱负。
最后,处理这三界安宁的担子最后竟然落到了魔界魔尊的头上。
柏麟想起了前些日子天帝曾密信过他一纸帛锦,他没有打开,猜也能猜的到上面写着些什么内容——无非就是要他早日渡劫,飞升成仙,重归天尊之位云云。
柏麟不想放开罗喉计都,离开天界之后,他才看清了很多东西。
此刻,柏麟轻轻握拳,研精覃思。
片刻后回首,柏麟见罗喉计都也是一派苦思冥想,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起来——他罗喉计都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柏麟回想,自己当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才会觉得魔煞星会屠戮这三界,如今这魔煞星焦头烂竟然是在考虑为他柏麟守下这三界。
“怎……怎么了?”罗喉计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柏麟,柏麟的笑意醉人,罗喉计都生怕自己方才哪里做得不够好叫柏麟笑话了去。
“没有,你很好。计都……很好!”柏麟抬手,轻轻抚上罗喉计都侧颜,修罗的脸在这雪地里竟然有些暖人的温度,还泛着微红。真是可爱得紧,越发叫人想欺负他了,柏麟如是想着。
寒鸦略过,碧纱如烟。
妖气越发浓重。
罗喉计都干咳两声,别过脸去,双拳强装镇定地摆在身侧,看不见的玄铁靴里十根脚趾头却紧张地蜷了起来:“我……我们追上去吧。”
看着如此逗趣的罗喉计都,柏麟笑得越发灿烂,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放纵自我的快乐过了。柏麟决定暂时放过罗喉计都,背过身向前走去:“好。”
罗喉计都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殊不知他如此谨言慎行都是为了让自己在柏麟面前趋近于完美,他总叫柏麟不要过份紧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是当局者迷而不自知。
此刻,一只不识时务的老鼠蹿过,撞歪了柏麟方才插好的树枝,罗喉计都皱了下眉头,路过时,低下身去伸手将它拨正,调节到与柏麟刚刚摆放的位置一样时才肯罢手,随后快步追着柏麟的身影跟上前去。
罗喉计都嗅了嗅自己手背上残留着的魔刀的味道,说道:“虽说妖王兴风作浪的确给了这小妖作乱的机会,可是她妖刀中藏着的也确实是修罗王的气息,看来修罗王必定想用这数处万骨窟聚集怨气帮他重塑肉身。若真让他重塑肉身,恐怕魔界人心也会涣散。”
柏麟点了点头,罗喉计都虽然复活了修罗大军,可毕竟之前杀光他们的手笔正是出柏麟和罗喉计都二人,若是修罗王真的回来了,魔域的动荡总会有的,姑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柏麟回道:“这万骨窟妖邪、煞气冲天,若不是旷日持久的冰天雪地恐难掩盖其浊气,不怪这数月大雪笼罩这南方地界。”
“修罗王倒是算计得清楚,只是这雪景天象不该是天界神官料理的吗?难道还有什么法器,能够驱策雨雪?”罗喉计都问道。
柏麟若有所思,原本他脑海里放着数万年的天界公务,在修为散尽后终究有些模糊了:“四向八方各有一名雪仙,我曾让司命召唤南山附近的的雪仙,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怕是遭了不测,被这小妖和修罗王控制住了。”
越过白雪皑皑的山头,无数被冰雪压垮的箭竹丛中蜷缩着一个身影,她双手抱拳团在胸口抓握着什么,嘴角都是鲜血,回头看向已经追来的柏麟和罗喉计都——她已经跑不动了。
青鸢嘴角裂开一个微笑,她本长得美艳,此时面色发青,现出了兽样、看着叫人害怕,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毕竟罗喉计都的一掌不是开玩笑的:“我从小就是个废物,妖力浅薄得连人的形态都幻化不成,总是被其他的同族欺负。”说话间又吐了两口血,“那天是我第三十七次尝试幻化做人形,我的同族竟然想乘机伤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救了我。他和我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明明眼神高傲、冷漠,却又对我这素未蒙面的小妖怪出手相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青鸢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柏麟和罗喉计都没有打断她,他们也想听听,她到底和修罗王间有怎样的纠葛。
“他给了我一件信物,叫我不要轻贱自己,因为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们为我们贴上标签。是人、是妖、是神,只要自己想、只要肯去做,就可以登达到想要的位置。”青鸢眼中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的光彩。
“不错,做什么人确实取决于自己。”罗喉计都闻言评道,“前半句话倒也有些意思,只是这后半句话却生了毛病——想要登达什么位置,也得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能耐。”言下之意,暗示青鸢不该跟着妖王或者是修罗王为非作歹、屠害生灵。
“你们一个是魔尊,一个是上仙,又怎么会懂这世间之苦。”青鸢冷笑着,头顶上方桫椤叶笼在冰晶里,阳光偶尔透射了一些下来,她握着手中妖丹——好希望“他”也能够活在阳光下,青鸢看向柏麟,嘴型微动,像是在说,“上仙的血肉可否借我用用?”
桫椤叶被冰块包覆,像一片片小舟般砸了下来,地面塌陷,底下果然是个极其庞大的枯骨窟。“咯吱咯吱!”冤魂哭嚎着冒出地面,空洞的眼神漫无目标地环顾四周,最终向着柏麟停了下来,他们伸出双手奋不顾身地扑向柏麟,张开腥臭的嘴、露出獠牙。
罗喉计都起阵笼住柏麟,撞在罗喉计都阵法上的恶鬼被烫得魂飞魄散,稍微厉害点的手脚都烧没了嘴巴还想上去咬一口。
青鸢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那个修罗鬼影告诉我,只要积攒够多的怨气,骗来一个管事的神仙,让恶鬼们把神仙分而食之,恶鬼们积攒够转生渡恶的灵气,用这些净化过的灵气就可以帮他的。为什么恶鬼们打不过你们,为什么?”
青鸢一遍遍问着为什么,拖着沉重的身子向一棵灌木爬去,她很勉强爬上了灌木,徒手剥开树皮,里面是一口棺材,青鸢张嘴吐出自己的妖丹与手中的相融压在棺口,用力一捏送入棺内,这是她最后的一丝灵力,她哭着握着脖子里的项链说道:“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原来我真的不行,下辈子……下辈子让我来帮你。”
冤魂散去,青鸢也变回了原型。
很奇怪,青鸢她的真身竟是一只雪貂,一只雪白的没有掺杂其他毛色的雪貂。
“想不到这小妖还有至情至性的一面。”柏麟叹道,青鸢陨命至死不悔,这一点却叫他想到了罗喉计都,“若这青鸢没有作恶倒也适合做计都的灵兽。”www.xiumb.com
不过是玩笑话,柏麟也记了下来,罗喉计都笑道:“雪貂并非奇珍异兽,吾若收了哪里比得过君的腾蛇神君,说好了要比腾蛇更好的。”
万籁俱寂,雪仍在下。
柏麟拂去肩头落雪,开口道:“雪没停,雪仙还活着。”
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瞑。
林深之处隐藏着一尊大冰柱,罗喉计都破开覆盖在冰柱上的枷锁,暗黑的修罗气息散去,修罗王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脸,不知是不是与那妖王合为了一体。
冰柱破裂,柱体中闪过一重微弱的光,随着一声啼叫,一只鵷雏破冰而出,它脚趾抓地,扬起脖子,用尖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好一阵后,总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这才看到立在远处两个身长玉立的俊美男子。鵷雏双翼一振,天上的雪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它一个转身化成人形,向着柏麟和罗喉计都拱手相拜道:“我乃南界雪仙,数月前不幸为妖所擒封于冰柱之中,索性得二位恩公施救,这才没有酿成更大得祸事。”
柏麟并不想争功劳,摆手说道:“非也,这位是魔尊罗喉计都,是他出手救的你。”
雪仙双目放光,看着柏麟,迟迟没有动静。
罗喉计都皱眉,一把将柏麟拉到身后,说道:“你这小仙好生没有礼数,可知什么叫非礼勿视?!”
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雪仙解释道:“恩公息怒,实不相瞒,区区素爱白色,但见这位仙友满头出尘绝世的白发实在羡慕,这才晃了神。”
这没来由的醋吃得柏麟一筹莫展,这才被陌生人瞧了一眼,罗喉计都就已经受不住了么?柏麟看了眼雪仙,回问罗喉计都道:“计都兄不是想收灵兽,这雪仙可是极为罕见的鵷雏,倒不妨收他作为灵兽。”
灵兽对主人必须言听计从,若是罗喉计都收了这只鵷雏,那这鵷雏行事皆在他掌控之中,叫这鵷雏往东,他绝不能往西,如此一想,倒也合算:“君说得极是。”转身递出一丝血珠融入灵珠推到雪仙面前,“好罢,吾今日便收这鵷雏作为灵兽,告知吾汝的名讳。”
一头雾水的雪仙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就在柏麟的促成下成了魔尊的灵兽,只是自觉地伸手和罗喉计都定了血契,他木然回道:“小仙——慕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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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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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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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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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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