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直留意着剧场的门口。人们还在进场,所以演出估计还没开始。
“那里。”费恩指着一处喷吐着翠绿烟气的屋顶说道。费恩在灰霾清理工马尔科夫手下做事,因为他极其瘦削,所以可以爬进狭窄的管道里铲掉堵塞气流的污垢,代价就是几个齿轮而已。
烟气的源头是一家小餐馆,看起来他们既有祖安的街头小吃,也有高级的皮城美食。餐馆的装饰乏味又刻意,陈列的食物看起来精美得不像给人吃的。
“如果我的鼻子没出问题的话,这根烟囱是共用的。你看,你能闻出厨房里的味道,还有巴蓓特的水晶灯烧焦的气味。”
“我就知道带你来没错,费恩。”尼克带着大家走进餐馆和剧场之间的小巷。墙边高高堆放着码头上运来的箱子,头顶上则垂着嘶嘶呜咽的管道。
壮汉们正在搬运货物,累得气喘如牛。没人在意这群小孩。
费恩伸手比划着管道的路线,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口里数着数。他嗅嗅空气,轻松地一笑。
“就是这个了。”他指着岩壁上的一条细管说。
“你确定?你别搞错了,到头来我们一股脑儿全被冲回祖安去。”简科问。
“错不了,耙地沟的。你不是跟我一样爬过那么多次烂泥吗,你也能闻得出这条管子通到哪里。”
他们等了一阵子,直到搬货工们休息的时候才爬上了屋顶。费恩很快就找到了管道侧面的一个矮门,得意地撬开了。
温脸色苍白地看着矮门里滚滚而出的烟雾。
“这安全吗?”他问。
“对地沟扒手来说没问题。相信我,你在黑街上走一圈吸的东西比这烟可多多了。”
温有些犹豫,但费恩已经爬进去了,简科和凯茨也立即跟上。尼克比了个手势,指着通风管。
“到你了,小伙儿。”尼克说。
温点点头,爬进了铁管。前面传来了膝盖擦地的声音,还有咒骂和咳嗽。费恩说的对,虽然这里头的味道实在难闻,但远远比不上灰霾弥漫的时候,那才真的是每一口呼吸都像在打仗。
尼克跟在后面,手肘和膝盖的动静听起来非常富有节奏。光线从铁管拼接的裂缝里透下来,但很快就后就消失了,因为管道钻进了山崖里。
“还有多远?”尼克在他身后喊道,他的声音在管道里诡异地回荡着。可是没人回话。
温尽量不去想为什么前面一片寂静。是像简科担心的,管道突然在悬崖外面断掉把他们扔下去了?还是前面的人被烟雾呛晕了?又或者是这里的岩石也变得悲伤起来,把他们这群迷路的小虫子挤扁了?
被悲伤的岩石挤死的恐惧几乎让温瘫痪在地。突然,一只手从上面伸下来,抓住了他的后颈。
“抓到了!”一个声音嘶声说,同时温被人从一个黑暗中看不见的出入口提了出去。
他大叫着挣扎起来,直到他意识到是抓住他的人是简科。他们来到了一个木地板的黑屋子里。也不算是全黑,门缝底下有一丝纤细的光线。
温缓了一下,眼前是琳琅满目的剧场行头,堆得满满当当。面具、艳丽的戏服、戏台的背景板和各种各样的道具,摆了好几个架子。
费恩头上套着一个假的马头,大笑着在房间里踢正步。凯茨戴着一顶金色的王冠,周围镶着假的宝石,中心有一块红色的石头。简科拿着一把木剑乱挥,剑刃上涂着银色的颜料。
温笑了,尼克也从铁管里爬了出来。他有些头晕,说不上是因为烟气还是兴奋。
“干得不错,费恩。”尼克拍拍身上的尘土,咳出一块灰痰。
费恩有些不习惯尼克的称赞。他甩掉马头,尴尬地笑了。费恩刚要开口,却听到鼓声和管乐一齐传来。
“要开始了。”凯茨说。
巴蓓特大剧场里面的装饰与外面相比不遑多让。主厅装饰着彩带,包厢镀着金箔。天花板的拱顶上是画着震撼人心的风景:摇曳的丛林、绵延的山峦和蓝得让人心痛的湖泊。
一盏硕大的水晶吊灯从拱顶上垂下,星座形状的光芒徐徐转动,整个大厅摇曳生辉。
大厅里塞着几百号人,有穿着入时的寻欢人士,还有除掉了大衣、也扔掉了拘谨的舞者。乐队在大厅一侧的半高台上,全神贯注地演奏着躁动的音乐,让人血液上涌,忍不住跟着跺脚。
乐声非常有煽动力,凯茨拉着大笑的温跳进舞池。换做其他地方,五个地沟小孩的出现一定会激起人群的反应,但在这儿,挤在飞旋的舞者和歌手当中,他们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他们的身姿出奇地灵活,因为这些小孩儿能在一个心跳的功夫里挣脱皮城守卫的铁腕。费恩像个疯子一样,一边跺脚一边摆手,完全合不到拍子上。简科则是飞速甩头,彻底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尼克踏着眼花缭乱的舞步,流畅地左右摇摆,时不时停下来跟漂亮姑娘打情骂俏。温跳着波浪舞,与凯茨一起在舞池里穿梭旋转,纵情享受着欢乐。
音乐喧腾得紧,两人根本说不了话。
他不在乎。
炼金灯的光芒打在吊灯上,渲染出一道彩虹,随即散作了无数菱形的璀璨极光。温举起双手,仿佛要将光影握进掌心。凯茨环抱着他的脖子,也向高空伸出手去。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肥皂和汗水,还有发梢的香气和身体的炙热。他希望这一刻永远不会过去。
但它会的。
一只肥厚的手掌按住了温的肩膀。
他突然意识到,那一刻已经永远地消散了,一股巨大的失落顿时冲上他的心头。他想要咒骂,话已到了嘴边却又硬压住了——因为那个气罐门卫正俯视着他。
“我不是叫你们滚回地沟里去吗?”
温瞟了一眼凯茨,看到她的胸脯正因为兴奋而微微起伏。她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问她,但她伸出的手已经作出了回答。
温与凯茨十指紧握,大喊一声:“跑!”
他像泥鳅似地甩掉了气罐的大手,拉着凯茨箭一般地冲进了舞池中心。
凯茨野性十足地尖叫着,两人在舞者之间左挪右闪,就像是在地沟里玩躲钩钩一样。他们拉着手一路狂奔,气罐在后面鲁莽地撞开人群,紧追不舍。
但是凯茨和温两人打从知道走路起,就开始在祖安的街巷里跑跳了。他们跑赢过守卫、炼金无赖、地痞恶棍等等等等。
一个胖门卫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听到气罐的怒吼甚至盖过了音乐,就好像他在配唱一样。两人有意引着他,穿过正在旋转跳跃的艺人们。
凯茨一直紧紧扣住他的手。温抑制不住地大笑着,就算气罐越来越近也无所谓。
然后,正当气罐马上就要摸到温的肩膀时,费恩斜刺里一记肘击,正中他的面庞。气罐栽倒在舞池里。
他们把气罐留在地上杀猪一样打滚。温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醉人的兴奋。他每一下舞动、每一步踏出都恰好应和着音乐的节拍。每一段渐进的副歌都像是专门为此刻而作的。
他们失心疯似的狂笑着,在迷乱的灯光和乐声中心手相连,从未想过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如此亲近。
音乐戛然而止。灿烂的灯光也随之熄灭,只剩下一盏炼金喷灯聚射着舞台。突然静止的舞者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轻叹——舞台中心缓缓升起了一位女士。
这是魔法还是舞台效果?温不知道,也不在乎。这是多么卓绝的登场呀。
“埃乐蒂院长。”凯茨说。
温当然知道是她,但他仍然没法把眼前的女神和希望屋里那个严厉的中年妇女联系起来。
她的长发梳成了一簇繁复精美的发辫,间杂着珍珠母和翠玉,宛如初生的星辰一般。她穿着一条泛光的绿色长裙,裙身绵延着成片的皱褶,像是银光闪闪的蛛丝织成的。
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埃乐蒂院长扬起脸,音乐一同响起。
先是缓慢、冰冷的步伐,然后渐进为昂扬的心跳。
她随着音乐抬起头来,深色的皮肤扑闪着钻石的粉尘。她的眼光扫过众人,透彻灵魂的凝视似乎要洞穿巴蓓特里的每个人。
她微笑着,也许是惊讶于光临的客人之多,而她一双杏眼中的温暖也熨帖着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
温感到自己被她的神光完全浸没,身上未可名状的负担也一层一层地被揭去了。
然后她便开始唱了。
他听不明白歌词,但她半唱半念,词句像蜜糖一样潺潺流淌。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温暖的夏夜里飘飞的草叶,在大厅中盘飞轻转。
她的歌声渐高渐亮,温觉得自己的皮肤也刺痒起来。他任由埃乐蒂院长的歌声冲进他的五脏六腑,整个人从内到外清透如洗。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温馨情绪正在他和凯茨之间膨胀。
两人眼神对视,他便知道她的心境也一般无二。
但还远不止这样。
温感到他和每一个观众都联结在了一起——这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他做梦都无法想象。
埃乐蒂院长伸手轻挥,像是在雕琢着身前的空气。
她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整座大厅,其中的包容穿透了每个人的骨肉,抹平了所有的棱角。她的脸庞沁出了闪光的汗珠,脖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
无论她的歌声从何而来,代价显然是对身体的伤害。
灯光逐渐暗下去,她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柔和。音符有如春雪初融,夕阳沉入了冬日大海的尽头。
温的泪水滚滚而出,他也知道不止他一个人正在哭泣。十几个男女早已泣不成声,向着埃乐蒂院长伸出双手,恳求她的歌声。而她在舞台上轻轻摆动着身子,一曲将终。
慢慢地,慢慢地,她开始从舞台上的活板门缓缓下降。歌声愈发轻柔,渐渐转成了呢喃。
很快,呢喃也消散了。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灯光重又缓缓亮起,温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他眨眨眼睛,适应着炼金灯熹微的光亮。
埃乐蒂院长唱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分钟?他根本无从得知。
温觉得疲惫不堪,但同时又焕然一新。他的头脑变得轻飘飘的,肺里的空气也比以往更加清澈。
他转头看向凯茨,发现她脸上也是重获新生的神情。在共同度过了这梦幻般的时刻后,人们微笑着相互拥抱致意,无论彼此是否相识。
尼克、费恩和简科凑了过来,几个人似乎都经历了灵魂的深刻洗礼。虽然温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每个人的变化都显而易见。
“你有没有……?”温说。
“嗯。”尼克说。
五个祖安的孤儿抱在了一起。他们不知道这样心意相通的时刻将来是否还会再现,只能在当下紧紧拥抱着彼此。当他们分开时,才看到那两个门卫,气罐和滋啦手,正握着拳头站在一旁。气罐的鼻梁歪向一边。
温觉得他变帅了。
“我是不是说过了,你们要回家去。”滋啦手说。
“该死的地沟耗子。”气罐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恶狠狠地说:“还以为能耍我们是吧?”
“你们该离开了。而且我没法保证一点都不痛。”滋啦手的语气差点儿就带上歉意了。
“没那个必要。”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埃乐蒂院长把手放在了他的后颈上。她的手指很温暖,传来一阵舒缓人心的暖流。
“他们和您一起的吗?”气罐问。
“确实是的。”埃乐蒂院长说。
两个门卫面面相觑,想要再多问两句,但他们很快得出了结论——当着这些如痴如醉的观众的面,和他们的头牌歌手争执显然不太明智。
门卫退后几步,眼神却把他们五个人挨个儿盯了一遍,让他们明白这次算他们走运,逃过了一顿好打,但下次再敢来就真的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了。
温转过去面对着埃乐蒂院长。无论她刚才在台上织就了什么魔法,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艾欧尼亚的公主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祖安的主妇。
她看着他们,眼神严厉,有如铁石。
m.χIùm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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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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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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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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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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