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在铲除敌首、宽容大多的分寸上,头脑清晰,层次分明。齐泰常常觉得,如果皇帝仅想做个明君、维持朝政,实在并非难事;今上甚至能逐渐拉拢大多文官,将自己描述为勤政爱民的尧舜之君,又如同唐太宗一般贤明。
除了皇帝本身的作为,最重要的是、大伙儿所处的世道很好。名正言顺的大明王朝开国方数十年,战乱逐渐平息,外无强寇,国内大体上风调雨顺,耕地充足;这是每个朝代最好的时期,太平盛世莫过于此时。
但今上显然不满于此。齐泰也情知,自己要回报今上的知遇之恩,光做一个忠臣不够。
齐泰在柔仪殿外的砖地上,恭敬地站了一会儿。司礼监太监王贵便回来了,请齐泰入内觐见。齐泰走过正大门,来到柔仪殿正殿的六扇门外,先在殿外叩首,然后再入内叩拜如仪;一切都是太祖定下的礼制。
穿着常服的朱高煦坐在一张大案后面,叫齐泰平身后,目光便在齐泰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齐泰说完礼仪套话,便没再吭声。
朱高煦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籍,人也站了起来,侧目看了王贵一眼。王贵立刻鞠躬一拜,招手让周围的几个宫女宦官一起退走了。
“好久没有与齐部堂这样说话了,相比台面上意思太含蓄的交谈形式,朕还是觉得推心置腹的交流更有用。”朱高煦道。
“圣上圣明。”齐泰躬身道。
“过来坐。”朱高煦道。他先走到了西北角落那边。
明净宽敞的正殿,前后有宽大的门、窗棂,通风采光都不错。而西北角那边没有窗户,靠着厚墙摆放着书架。那里新放了一张茶几、泥炉、椅子等物。
朱高煦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又向齐泰招手,然后便将一只水壶放到了炉子上。茶几上放的茶具,齐泰一眼就辨别出、是功夫茶的物什。
他依言在对面坐下,说道:“臣来沏茶。”
朱高煦笑了一下:“你来。”
这地方倒也巧妙,无须说甚么“但说无妨,恕你无罪”之类的话,光是这种和气的气氛,便冲淡了拘谨的等级礼制。
“臣刚考中进士那几年,家中便放过贷,获取过典押的土地。”齐泰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茶具。
朱高煦点了点头:“估计朝中的官员、大多都干过这种事,没甚么稀奇。”
齐泰道:“士绅放贷,着实更加容易。
照太祖成宪,县官不准下乡扰民;洪武末,朝廷也不太管这种事了,然而官员并不愿意轻易出城,规矩依旧。县官要见乡民,便发朱砂牌票,命令胥役下乡传召。于是乡民几乎不与官府直接打交道,除非发生命案等严重【】**。乡间主要靠耆老治理,土地归属往往也通过耆老作证,借贷典押、甚至连字据也不用立。耆老本身就是乡绅、大族长辈,注重人脉名望,多与当地有功名的士绅关系良好。如此保证借贷、典押履行;只有士绅才敢大量放贷,而不担心欠债的人抵赖。
且有功名的人,名下土地只需纳粮,不用徭役,常能庇护佃农逃避徭役。这也让农户更愿意将土地、向士绅典押。我朝开国数十年以来,户数必有增长,然承担徭役的农户却未增加,便是大量土地逐渐兼并的结果。”
齐泰稍作停顿,继续道:“若是朝廷钱庄、大商帮钱庄,忽然放出低息借贷。臣的估计是,土地兼并的情况不仅不会得到改善,还会更加剧烈。
本来士绅受限于资金不足,只能缓慢积累本金;而有了钱庄的低息借贷,资金流入士绅手中,他们便会用那些钱去继续放高|利贷。因为百姓目不识丁,仍旧只能从耆老、士绅手里借钱。”
水壶里的水已经沸了,齐泰暂且没有再吭声,他提起水壶,沿着紫砂壶的壶壁冲了下去。他的手法挺娴熟,一气呵成,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过了一会儿,齐泰开始用第一冲茶、洗茶杯。他再次开口道:“不知圣上有无了解、宫中各项开销的小节。圣上日常一餐四菜一汤,若精算其成本,比其京师的高档酒楼价格、贵十倍不止。内库支付的各项用度,也同理于此。
尝若京营、各地屯军的各项用度、诸衙门所需,用钱统一采购分配;恐怕上下其手,其价格之高、难以估量。户部每年拨付现钱之数目巨额,必令人震惊。
变法过于激进,可能演变为党争。新旧两党为了抵制对手攻讦,定结党自固。到后来没有人能顾及、诸政是否符合实际,而只顾党同伐异。各自争利,一般乌黑。国家之害,难以收拾。”
齐泰呼出一口气,这才端起小杯,双手递了过来。
俩人暂且停止了说话,朱高煦也捏着茶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齐泰自己也端起了一盏,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瞧了瞧茶水的颜色|情状,然后分三口陆续喝光。
“讲究。”朱高煦看了他一眼。
齐泰道:“臣是班门弄斧。”
朱高煦放下茶杯,说道:“那天蹇义说‘钱币在诸衙反复经手,或有奸|人钻营谋利,至贪墨成风’,正与齐部堂之言吻合。”
齐泰道:“蹇义历经五朝洪武、建文、永乐、洪熙、武德,对大明官场了如指掌,乃稳重之臣,可惜这等人可能有顽固守旧的问题。”
朱高煦忽然道:“齐部堂是支持变法的。”
齐泰愣了一下,抱拳道:“圣上乃明主,既有励精图治赈济苍生之宏图远略,臣怎能不尽辅佐之责?”
朱高煦点了点头,“夏元吉认为你属于汉王府故吏,常常仍旧愿意找齐部堂商议事宜,正因夏元吉认为你有持重、认清现实的一面,可以沟通。朕也需要齐部堂从中调和,不至于让好事变成祸害国家的党争。”
齐泰转忧为喜,抱拳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问道:“朕也是个可以沟通的人,是吗?”
齐泰道:“圣上当政,庶民之福。”
朱高煦沉声道:“朕非侠客,并不会劫富济贫,最终目的也不是剜肉补疮;那样做于事无补,只是在做梦,有悖常理。齐部堂应让朝中诸公,相信这一点。”
齐泰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朱高煦的一席话。
“事情确实有点难办,但不能就此停滞不前、畏手畏脚。大势难得,莫负机遇。”朱高煦的声音又道。
齐泰起身,向朱高煦作揖深鞠:“臣愿竭尽所能,为圣上谋。今日叨扰圣驾许久,臣请告辞。”
朱高煦忽然道:“中秋节快到了,齐部堂佳节快乐。”
齐泰愣了一下,忙作揖道:“臣谢圣上恩典,愿与圣上同乐。”
……没过几天,中秋节如期而来。住在会同馆的日本使节毛利贞长等人,也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氛。他们参加了下马宴之后,每日便几乎无事可作,清晨一大早便出来游览了。
大明国对待外国使节,显然与日本国不同,有司官府除了供给日常用度、安排典礼,便不怎么管他们。毛利贞长等可以在京师随便走动,这也让他们安心了不少;但他也觉得好像被遗忘了似的,有一种被冷落的感受。
皇城附近的街边,许多贩夫走卒很早就开始占地盘,摆放的货物以宫灯为噱头,又有各种丰富的手工制品、五花八门看得人目不暇接。
天还没太亮,街巷中已经人来人往、极尽繁荣,笼罩着薄雾的空气中飘着各种各样的面点香味。每条街都有官铺,今日还多了一些五城兵马司的人巡查。宏伟的宫阙、远处的亭台楼阁,与市面的热闹相互呼应,弥散着一种安稳富足的气息。
毛利贞长到了洪武门,便在门楼外久久地驻足,观望着门楼上的换防仪式。那整齐有序的场面、重步兵的精良衣甲,给毛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接着门楼上响起横吹乐曲,两队“童子军”护送着一面旗帜来了。正想要走毛利贞长,又驻足停了下来。
灰色、青色两种服饰的队伍,都拿着程亮的火铳,两队人的步伐整齐划一,非常吸引人们的目光。一座城门的日常仪式,竟然堪比京都“洛阳”的大礼场面,毛利贞长感觉十分新奇。
只见那些男孩儿穿得非常整洁,手上竟然戴着白色的手套,年龄不大却是训练有素。在礼乐之中,两队孩儿走上了洪武门城楼,用滑绳将一面日月团龙旗升上了正中的旗杆。
前面的一个ChéngRén武将拔出了佩刀,对着半空举了起来。众孩齐声道:“尽忠皇帝,武备不懈。帝国利益,高于一切。”
毛利贞长一脸震慑,继而神情纠结,忍不住转头用日本话感概道:“大明国皇军有此番气象,我国诸君却忙于内|斗,焉有不败之理?习习大明国治国之道,方是当务之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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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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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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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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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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